孟遙開了門,兩人把東西放下。

    丁卓便說:“蛋哪裏沒有,那麽遠帶迴來做什麽。”

    “不一樣的,那兒的鴨蛋真的比較好吃。”她將紙箱子打開,如數家珍,“除了鴨蛋,還有幾瓶蜂蜜。”她拿了個瓶子給丁卓看,瓶子裏蜂蜜顏色剔透晶瑩,“槐花蜜。快過年了,正好給家裏帶一點。”

    她拍了拍箱子,轉頭看他,笑說:“給你也備了一份,你給你媽媽帶迴去。”

    丁卓看著她,臉上也帶點兒笑:“你不自己送去。”

    孟遙笑說:“我哪兒能去。”

    “為什麽不能去?”

    他見孟遙神情一滯,這才意識到自己腦子短路了。

    孟遙笑一笑,沒說話,把紙箱子掩上,拉著行李箱迴自己房間。

    沒在房間裏久待,孟遙出來,卻見丁卓點了支煙,卻也沒怎麽抽,就夾在指間,淡淡青煙緩慢地飄散開去。

    孟遙盯著他看了一瞬。

    委屈的話,她一句也不會往外倒,說了就露怯。

    “你吃飯了嗎?”

    “沒吃,等你一個小時了。”

    孟遙怔了下,“我剛到郊外那會兒你就來了?”

    “嗯。某人謊報軍情。”

    孟遙笑了一下,“要軍法處置麽?”

    丁卓抬眼看她,笑說:“軍法嚴苛,怕你受不住。”

    “你說我聽聽?”

    丁卓向她伸出手,“別的不說了,你先過來。”

    孟遙走過去,到他身旁坐下。

    丁卓把煙掐滅,伸手將她往懷裏一攬,手掌用了點力,讓兩人身體緊緊靠著。

    有點寒氣的氣息,不知是誰身上的。

    孟遙無聲地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有一點空,然而懷裏卻是充實的。

    丁卓臉頰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嗅到淺淺的花香味。

    溫熱的氣流拂在頰畔,孟遙有點兒癢,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丁卓卻伸手將她腦袋一掌,沒讓她躲開。他退後一點,看著她。

    孟遙下意識屏住了唿吸。

    丁卓目光有點深,比平常更深,帶了一點溫度,一點讓她不敢細究的的意味。他伸出手指,緩緩地碰了碰她的臉。

    溫熱的,過了電一樣。

    孟

    遙心髒發顫,不敢動。

    片刻,她覺察到丁卓唿出的氣息越來越近,心越發揪成一團。

    突然之間,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闖入腦袋,她身體一僵,幾乎想也未想,一下站了起來。

    空氣尷尬地凝滯了。

    “我……”孟遙咬了下唇,“箱子裏有蛋糕,我忘了得放在冰箱裏。”

    她不敢看丁卓的表情,落荒而逃。

    她把門掩上,立在門後,眼裏泛潮,簡直想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早不想晚不想,偏偏在這時候想些無用的東西,糟踐自己又膈應丁卓。

    過了很久,孟遙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睛,從房間走出去。

    丁卓往她手裏看了一眼,她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著。

    他也沒說什麽,從沙發上站起身,整了整領子,“出去吃飯吧。”

    孟遙點點頭,把包拎上。

    “外麵冷,圍巾手套都戴上。”

    孟遙頓了一下,又轉身迴房間。

    直到上車以後,兩人才又開始交談。

    “吃什麽?”

    孟遙指路,“太平路上有家雲南菜,去那兒吃吧。”她又問他,“你今天不上班嗎?”

    “昨天值了夜班,白天休息。”

    孟遙愣了一下,“那你下夜班了還沒休息?”

    “迴宿舍躺了兩小時。”

    難怪黑眼圈那麽重。

    孟遙心疼,又覺得懊惱,“可以睡好了再來找我,或者我過去找你。”

    丁卓看她一眼,“沒事,下午迴去睡一樣的。還能睡個囫圇覺。”

    她越發覺得歉疚,很多話梗在那兒,最後卻隻說得出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謊報軍情,讓你白等了一小時。”

    丁卓悶笑一聲,“還好,等你的時候睡了一覺,也不算浪費。”

    在太平路上吃過飯,丁卓又把孟遙送迴去。

    下車前,孟遙問他,“要不就去我那兒睡?”

    “你室友不介意?”

    “她男朋友也來過,互相體諒,不打擾就行。”

    丁卓笑了笑,“你們那沙發太短了,伸展不開。”

    “不會讓你睡沙發的。”

    丁卓

    有點猶豫。

    孟遙將手刹一拉,身體探過來,拔了車鑰匙,“就這麽決定了。”

    丁卓笑了,“你是不是有點獨斷。”

    孟遙笑看著他,“再蹩腳的將軍,也得準許手下兵諫吧。”

    晃一圈,丁卓又跟她上了樓。

    孟遙開了房間裏的空調,“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燒點水。”

    丁卓頭一迴進她臥室,在床上坐下,不由地打量起來。

    不算多大,十六七平米,一張一米五的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一個小書架,統共就這些東西,然而讓她歸整得不像個出租房,有點兒家的感覺。

    丁卓站起身,走到書桌前。

    她的書就文藝多了,一眼掃過去,一套多麗絲·萊辛,幾本三島由紀夫。桌麵上還放著一本,丁卓看了一眼,漢娜·阿倫特的《平凡的邪惡》片刻,孟遙端著一杯熱水走進房間,卻見丁卓正坐在桌子前麵翻書。

    丁卓聽見腳步聲,也沒迴頭,問她:“這個漢娜·阿倫特是不是研究極權的。”

    “是的,”孟遙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你看過她的書?”

    “沒。隱約記得看過電影,以前上選修課上聽老師提過,說她插足老師的婚姻。”

    孟遙頓了下,表情有點兒淡,“是。哪怕她學術上取得這麽大的成就,別人說起她的時候,還是會給她貼個師生戀的標簽。”

    丁卓看她一眼,笑說:“這是在針對我呢?”

    “沒有,”孟遙把書從他手下抽出來,“不針對任何人,人性就是這樣。”

    她表情怏怏,似是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丁卓便也沒說什麽,“我睡覺,你做什麽?”

    “我看會書,等你醒了,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房間裏溫度起來了,睡意一陣陣襲來,丁卓進來開始,就打了無數個哈欠。

    他便也不跟她客氣,脫掉身上外套。

    孟遙把他的外套抖了抖,掛起來,把水杯放在他手邊的床頭櫃上,方便他渴的時候喝。

    丁卓在床上躺下,調整了下枕頭,側身看她。

    她床很軟,一股清淡的香味,睡在上麵,既覺得舒服,又有點兒說不出的不自在。

    累,倒沒什麽別的想法。

    孟遙一轉頭,看他還睜著眼,笑說:“還睡不睡了?”

    她起身,將臥室的大燈關上,隻留了一盞台燈,“這樣行嗎?”

    丁卓點一點頭,還想再看會兒,架不住眼皮越來越重,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孟遙坐在椅子上,轉身看著丁卓。他唿吸平緩悠長,睡得很熟。

    她就這麽看著他,有一點入迷,有一點滿足,也有一點不知何謂的患得患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卓醒了過來。

    他翻了個身,卻見孟遙趴在桌上睡著了。一頭長發,那樣垂下來,淺黃的燈光底下,看著格外柔順。他心裏有點癢。

    他從床上起來,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頭發。

    孟遙輕輕地“嗯”了一聲。

    丁卓托著她手臂,半蹲下來,把她抱進懷裏,“去床上睡?”

    孟遙迷迷糊糊,睜不開眼,“幾點了?”

    丁卓抬腕看了看表,“八點。”

    她反應了一下,才說:“這麽晚了?”

    “餓不餓?”

    她搖了下頭,“你餓嗎。”

    “還好。”

    孟遙伸手,捂住嘴打了個嗬欠,“那起來吧,我們去吃晚飯。”

    丁卓說好,便擁著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孟遙又打了一個嗬欠。

    丁卓看她,“要不再睡會兒?”

    “不用,吃完飯了我早點睡。”

    孟遙已經完全醒過來,伸手推了推。

    丁卓“嗯”了一聲,沒鬆手,多用了一點力,仍是抱著她。

    溫柔鄉英雄塚,多奇怪,自己怎麽就成了這麽一個黏黏糊糊的人。

    吃飯的地方近,丁卓沒開車。

    吃完飯,已經九點多了,兩人踩著濕漉漉的街道,慢慢往迴走。旦城是南方,雪下了一陣就停,很難堆起來,到晚上,差不多都化完了,空氣帶著透骨的寒意。

    “醫院什麽時候放假?”

    “今年是臘月二十九,你呢?”

    “差不多的。”

    “那一塊兒迴去吧,”丁卓笑說,“你那兩箱鴨蛋,帶著也不方便,我們自駕。”

    孟遙沒忍住笑了,想了想,低頭小聲說,“是不是不太好?”

    “什麽不太好?”

    孟遙沒說什麽,搖搖頭。

    丁卓忽然停下腳步。

    孟遙也跟著停下,“怎麽了?”

    丁卓看著她,寒夜燈光,目光顯得很深,“孟遙,有些事兒,逃避沒用。”

    丁卓目光直視她的眼睛,像是不讓她躲,“你要是不怕,就跟著我往前衝。再蹩腳的將軍,大敵當前,也不至於丟下士兵一人跑了。”

    冷風拂過頭頂的枯枝,孟遙眨了下眼。

    她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感覺,憑空多了點兒勇氣,好像又憑空多了更多的恐慌。

    她看著丁卓,聽見風聲裏自己聲音有點兒顫,“……我要是怕呢?”

    丁卓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她背後,停了一會兒,用力,把她按進懷裏。

    夜風從他們衣角略過,在這個擁抱之下,仿佛都顯得溫柔了一些。

    “……我也怕。但不管遇見什麽,我在前麵,替你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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