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號清晨,孟遙起床以後,把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打包。

    她東西不多,因為房子是租的,連買一本書都要猶豫,怕帶不走就成了累贅。

    放在床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放下手中東西,踮著腳身體越過一堆瓦楞盒,伸長手臂把手機摸過來。

    一看,丁卓打的。

    她喂了一聲,丁卓問她是不是今天搬家,她答是。

    “快到你們小區門口了,外來車讓不讓進?”

    孟遙愣了愣,沒想到丁卓會記得這日子,更沒想到他會主動過來。

    沒來得及去細想這行為有什麽深意,是否過於關切得超過了一個“熟人”,一個“老鄉”應該盡職盡責的範疇,她先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其他衣服都洗了,為了省事,隨便抓了件衛衣穿上。衣服是之前供職的報社發的文化衫,版型寬大,配色也不好看,就是經穿和耐髒。

    孟遙忙問:“你吃過早飯了嗎?”

    “還沒。”

    “那你在門口等一下,我請你吃早飯吧。”

    丁卓答應下來。

    孟遙急忙把衛衣脫下來,換了件乳白色的針織衫,套上大衣,又急匆匆去洗了把臉,紮起頭發。

    外麵空氣寒冷,孟遙脖子露在外麵,風一吹過來,冷得她一個激靈。

    飛快走到小區門口,便看見丁卓的車已經等在那兒了。

    孟遙拉開車門,向他道了句歉。

    一股寒氣撲進來,丁卓說沒事,伸手把控製車內空調的按鈕,又往右擰了一點兒。

    孟遙看向丁卓。

    車裏,他沒穿著大衣,身上一間煙灰色的針織衫,挽起來一截,露出裏麵白色的襯衫,腕上是西鐵城的手表,樣式十分硬朗。

    車上,孟遙問丁卓想吃什麽。

    “都行。”

    孟遙想了一下,給他指路。車往左拐了兩道彎,在一家粉絲館門口停下。孟遙領丁卓進去,她熟門熟路的,應該是常來。

    丁卓沒來過,也沒什麽特別想吃的,就聽孟遙的意見,跟著她點了一碗酸辣粉。

    幾分鍾後,湯碗端上來,紅油的湯裏綴著點青蔥末,騰起淡白的熱氣,香氣四溢。

    丁卓拿起筷子挑了一箸,嚐一口,果真又酸又辣。

    等幾筷子下去,鼻上就出了一層汗,大冬天的,

    拿這發熱倒有奇效。

    孟遙抬頭問他:“好吃嗎?”

    “還行。”

    “吃不慣旦城的菜,哪有番茄炒蛋還往裏擱糖的。”

    丁卓笑一笑,“我還好,吃了十一年,習慣了。”

    孟遙便說,“說起來,正想問你,你怎麽十七歲就讀本科了?”

    丁卓頓了一下,隔著嫋嫋的白色霧氣,看向她,“你怎麽知道我十七歲讀本科?”

    孟遙筷子一頓,剛挑起來的一箸粉條頓時溜迴碗裏,“哦……我,我聽曼真說過。”

    她低了頭,急急忙忙又拿筷子去撈。

    丁卓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小學在我媽老家讀的,五年製。”

    孟遙點一點頭,不敢再亂說話,趕緊結束了這個話題。

    當然是知道的。

    那時候她升高二,開學那天,校門口支著碩大兩個展板,紅底黑字,她挨個挨個往下看,像是在米袋子裏翻落進去的一粒紅豆一樣,那樣仔細,生怕漏過了。

    終於,她看見“丁卓”兩字,後麵跟著“旦城醫科大學”。

    等輪到她高考,估分以後第一誌願直接填了“旦城大學”,分數下來,差7分,劃到二檔線。

    家裏禁不起她再折騰一年,她再是不甘,最後也隻能拾掇行李去帝都。

    這是她最大的一樁遺憾。

    吃完早餐出店門,兩人身上都熱乎乎的。

    車開迴小區,孟遙同門衛打了聲招唿,車子開進去,停在她樓下。

    小區很老了,沒裝電梯,丁卓便直接跟她上去四樓幫東西,兩人來迴兩趟,就全部搬完了。最後,孟遙上去又檢查一遍,確定沒落什麽,把鑰匙交還給房東。

    等到了樓下,所有東西丁卓都已經幫她碼好了。

    孟遙坐上副駕駛,車往臨淮三村開去。

    “你東西真少。”

    “隻有一些必要的,平常不怎麽買東西,就是怕搬家。”

    丁卓點頭表示讚同,“碩士畢業那年,光書我就搬了好幾趟。”

    “我本科畢業就全賣了,論斤稱的,最後賣了四十塊錢,就湊了點郵費,而且還不夠。”

    丁卓笑了笑,“以後要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別的都無所謂,一定要有一個很大的書架。”

    孟遙猛點頭,“齊天花

    板高的,最上幾排搭梯子才能上去,還要造幾個暗格,專放禁,書……”

    她頓了一下,不再往下說。這話題,她從沒跟人討論過,即便以前,有人要給她買房,問她要怎樣裝修時,她也一字未說,怎麽到了現在,卻告訴了丁卓?

    好在丁卓語氣十分的正常:“好好奮鬥,以後會有的。”

    車到臨淮三村,停在孟遙所住那棟樓下。

    丁卓下了車,卸了箱子,幫她搬上去。

    孟遙新租的這房子是與一個女人合租,房間比金陽小區那邊寬敞,還帶一個飄窗。就是這個飄窗,讓孟遙決心把它租下來,哪怕遠點兒。

    所有箱子都挨著牆壁放好,丁卓撣了撣身上灰塵,去浴室洗手。

    浴室背陽,隻有一扇很小的氣窗,光線昏暗,白天也得開燈。丁卓摸了摸一旁牆壁,把燈打開。

    日光燈亮起來,然而不知道是壞了還是不穩定,一直發閃,晃得人眼暈。

    丁卓洗完手,抬頭看了一下。

    他走迴到房間,立在門口,裏麵,孟遙拉開了箱子,正把幾件大衣掛進衣櫃。

    孟遙轉頭看他,“謝謝你今天過來幫忙,你上午有事嗎?”

    “沒什麽事。”

    孟遙從包裏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十點多了,“那我請你吃個中飯吧。”

    “你東西不收拾?”

    “不著急,全部收拾好估計得花一整天。”

    丁卓點一點頭。

    “那你稍等我一會兒,有幾件衣服還沒幹,我先晾起來。”

    孟遙拆開箱子,找出熱水壺,去廚房裝上水,插上電源。等水壺燒開的時候,她就把毛巾、浴巾等掛進浴室。

    一會兒,水開了。

    孟遙隻帶來了自己常用的一隻馬克杯,猶豫了一下,拿洗潔精洗幹淨,倒了大半杯熱水,放到丁卓麵前的茶幾上。

    丁卓正在按遙控器,然而電視保持著藍屏不動,“你們電視是壞的?”

    孟遙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你要看電視嗎?”

    “不看。”

    “可能是壞的吧——你先喝點水,我馬上就晾好了。”

    丁卓點點頭,“沒事,不著急。”

    孟遙迴房間,把濕衣服從塑料袋裏拿出去。冬天天氣濕冷,脫過水的衣服,也要晾上一兩天才能

    幹。孟遙把所有衣服都晾好,從陽台走去客廳。

    丁卓蹲在電視機旁,手伸到後麵,把所有的線都扯了出來。

    孟遙定下腳步,見他挽起了衣袖,露出手臂利落的線條。

    丁卓對著幾根線研究片刻,把其中兩根拔下來,互相交換了插口的位置。他又把旁邊一個類似接收器的東西重啟了一下,然後拿過擱在電視櫃上的遙控器,摁了兩下,電視裏立刻蹦出畫麵。

    孟遙驚訝,“修好了?”

    “裝的不是閉路電視,是網絡電視。線接錯了,我重新接了一下。”

    孟遙笑了笑,說謝謝。

    “小時候,坐在桌上都舍不下電視裏的動畫片,現在,隨時都能看,電視卻成了擺設。”丁卓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以後你吃飯的時候可以開著,有點人聲。”

    他背著光,身前一片淡淡的陰影,說這席話的樣子,看著有一點兒難以形容的孤獨。

    孟遙幾分怔忡,喃喃:“電視裏都是假的,聽著人聲,不是更寂寞麽?”

    丁卓沒聽清楚,“嗯?”

    孟遙搖搖頭,笑了一下,“走吧,我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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