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競航跟方瀞雅完了孔明燈,一轉頭發現丁卓身旁多了一個人,走過去打招唿,“老丁,這位是……”

    “老鄉,孟遙。”

    方競航笑說:“你好,我叫方競航,跟丁卓是同學。”

    孟遙:“你好。”

    方瀞雅微微眯著眼看了孟遙片刻,笑說:“那不如一起逛一逛吧。”

    四人沿著河堤慢慢走,方瀞雅似乎對孟瑤充滿了好奇,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提問。

    孟瑤既不疏離也不熱絡,對她的問題都簡要迴答了。

    “那鄒城好玩嗎,我還沒有去過。”

    孟遙淡淡說:“還好。”

    孟遙當然不傻,方瀞雅之所以對她如此好奇,多半是因為丁卓。

    丁卓這個人有一種氣場,總是能吸引人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方瀞雅又問孟遙是做什麽工作的?

    “文案策劃。”

    “現在文案是不是飽和了呀?好像工資也不太高。”

    孟遙皺了皺眉,沒答。

    方競航聽不下去了,“你查戶口啊?”

    方瀞雅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麽?加快兩步,走到了前麵。

    從堤岸再往下走,是一片沙灘。

    孟遙穿的這雙鞋鞋麵很薄,走幾步,沙子就跑進了鞋裏,她不得不停了腳步。

    丁卓注意到了,也跟著停下,問,“怎麽了?”

    “沒事,你們先走。”

    丁卓站著沒動,顯然是打算等她。

    孟遙趕緊把鞋裏的沙磕出來,“走吧。”

    丁卓往她腳上看了一眼,又抬腕看了看手表,說,“要不就上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旁的方瀞雅當然不樂意:“還早呀,再逛逛吧!”

    方競航不耐煩了,“趕緊走吧,我迴去還要看書。”

    四人沿著階梯,往上走。

    路上比方才通暢了,汽車勉強能走。

    丁卓的意思是挨個送他們迴去,方競航一擺手,“等你開到都什麽時候了,這麽堵,跑得還沒有自行車快,我們坐地鐵迴去。”說著將妹妹手臂一拉。

    方瀞雅有些不高興,但還是跟著兄長乖乖地走了,剩下丁卓和孟遙。站了一會兒,丁卓說:“那我送你迴去。”

    從這兒出發去孟遙住的小區,要先經過旦城醫科大學,丁卓如果把她送迴去,還得再折迴來。

    孟遙當然不好意思麻煩他,“不用了,我也坐地鐵吧。”

    丁卓不容她客氣,轉身說,“走。”

    孟遙有些無奈,隻得跟在他身後。

    路上仍然有些堵,車時開時停,直到駛離了這一段,才漸漸通暢起來。

    車裏很安靜,隱隱約約能聽見外麵煙花綻放的聲音。

    孟遙將窗戶打開,手肘撐在上麵,風吹進來,空氣裏帶一點濕氣。

    她問:“你們節假日也要上班嗎?”

    “說不準。你公司加班?怎麽不迴家過節。”

    孟遙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大想迴去。”

    空氣安靜了一瞬,孟遙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情緒。

    或許是身在異鄉的孤獨,或許是別的什麽,沒忍住,輕聲說:“陳阿姨不大想看見我。”

    丁卓仿佛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孟遙轉頭看向窗外,語氣仍然很平淡:“我跟曼真一起長大,現在曼真出事了,我還生龍活虎,陳阿姨當然有點過不去心裏那道坎,而且……”她停住,有些猶豫。

    “而且什麽?”

    孟遙淡笑搖了搖頭。

    一時沉默下來。

    孟遙說完以後,突然有點後悔。

    過了好一會兒,丁卓開口:“跟你一樣的。”

    孟遙發著呆,有一些沒反應過來,“什麽?”

    丁卓淡淡地說:“當醫生的,生離死別看了很多,落到自己頭上,還是完全不一樣。”

    從前,他就一直不忍心看到生者痛苦的表情,現在更加不忍心。所以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業。

    孟遙歎了口氣。

    誰都沒說話。

    有時候,孟遙覺得自己的悲傷在別人眼裏都顯得沒什麽資格。她一貫不喜歡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剖開給任何人看,因為外人聽完,要麽覺得多大點兒事兒,至於傷春悲秋嗎?要麽早對她心懷不滿,對她所經曆的悲傷,自然也是表麵上感同身受,背地裏幸災樂禍。即便再有共情力的人,除了一句節哀,也說不出什麽更有力量的話。所以與其傾訴,倒不如相信時間才能把她帶離這座孤島。

    這一點,丁卓跟她

    一樣。

    參加完曼真葬禮迴來,導師曾經開解過他,一套一套的道理,他聽了,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一個是逝者戀人,一個是逝者摯友,此時此刻,橫亙於兩人之間的這份沉默,倒像是一種長久以來,難得的熨帖的撫慰。

    半小時後,車經過了旦城醫科大學。

    “要不別送了吧,我直接去坐地鐵。”

    “沒事。”丁卓忽然踩了一下刹車,打方向盤把車往校園裏麵開。

    孟遙困惑:“怎麽了?”

    “上去拿點東西。”

    開到了博士樓下,丁卓打開雙跳,下車對孟遙說,“你稍等我一會兒。”

    孟遙看著丁卓的身影進了博士樓,轉頭往四處看了看。這一片宿舍樓都很舊了,看著起碼有二十年的曆史。

    附近遍植著高大的梧桐,夜色中,樹影深深。

    等了約莫十分鍾,丁卓從樓裏走出來,手裏提著兩隻袋子。

    他走過來,把後座車門打開,把袋子放進去,“月餅和臘腸,你拿去吃吧。”

    孟遙沒忍住笑了一下,“謝謝。”

    車開出校園,經過一條煙霧繚繞的街。

    丁卓往鏡子裏看了一眼,見孟遙正盯著窗外,“餓了嗎,要不吃個宵夜?”

    孟遙問,“你要吃嗎?”

    “說實話,晚餐沒怎麽吃飽。”

    丁卓找了一個地方停車,跟孟遙下了車,往美食街上走。整一條街上,小吃店鋪和攤子鱗次櫛比。

    丁卓把孟遙帶進一家燒烤店,“這兒味道還行。”

    店裏坐了一桌六人,正在一邊大聲聊天一邊喝酒,兩人找了一個離這桌遠的位置坐下來。

    丁卓扯了幾段紙,擦了擦桌麵,問老板要來菜單,讓孟遙點。

    “那我不客氣了?”

    “點吧。”

    “土豆片你要嗎?”

    “這裏土豆烤得不錯,可以多點幾串。”

    孟遙想了想,在後麵格子裏寫了一個“8”。

    接著,兩人商量著又點了韭菜、青椒、茄子和千張。

    孟遙點完自己想吃的,把菜單遞給丁卓。

    丁卓好奇:“你不吃肉嗎?”

    “不知道這兒的肉幹淨不幹淨。”

    “

    出來吃東西就別想那麽多了,要說幹淨,哪都不幹淨。”

    丁卓幹脆地點了六串羊肉,六串脆骨。

    最後他問:“喝啤酒嗎?”

    “我酒量不大好,就喝一罐吧。”

    “好。”

    丁卓把點好的菜單遞給老板。

    孟遙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間店,店麵很小,收拾的還算過得去。外麵炭火上升起嫋嫋的白煙,夜風把孜然的香味一陣一陣送起來。

    “你常在這吃?”

    “以前來得多。”

    孟遙笑說:“好像全國高校附近都有這樣的地方。”

    丁卓問:“你大學在帝都哪兒讀的?”

    “一個普通的二本,高考發揮失常,本來想去旦城大學的。”

    “孟瑜呢,準備去哪?”

    “人大,考不考得上就不一定了。”

    “應該問題不大。”

    孟遙笑了一下,“他成績比我好,心態也比我好,以後應該比我有出息。”

    “你現在也好,總比學醫的強。”

    “外科醫生不是很有前途嗎?”

    “那得熬。”

    “熬多久?”

    丁卓笑說:“再切1000條闌尾,1000個膽囊吧。”

    孟遙也笑了。

    丁卓問她,“你現在工作怎麽樣。”

    “還行,最近在做銀辰大廈的策劃。”

    “這地方,旦城人都不愛去,多半還嫌它礙眼。”

    孟遙笑說:“所以才要把人弄過去。”

    “能成嗎?”

    “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吧。再說,我們把方案交給甲方,他們付了尾款,最後到底能不能成,我們也不用負責了。”

    “這工作好。”

    孟遙笑了,“是啊,就看誰更能忽悠。”

    說話間,燒烤端上來了。

    孟遙先嚐了一片土豆,沒曾想考得很辣,嗆得咳嗽一聲。

    丁卓趕緊幫她倒了杯水,“忘了問你能不能吃辣。”

    “能吃,就是這個辣得有點過頭了。”

    “受不了就吃點別的。”

    孟遙點點頭,然而覺得意猶未盡,又忍不住咬了一口,“還是挺有味的。”

    丁卓把啤酒打開遞給她,孟遙捏著冰涼的罐子喝了一口。

    丁卓拿起一串羊肉,孟遙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孟遙第一次認識丁卓,是在高一,那時丁卓讀高三。

    學校辦元旦晚會,他演一個騎士,穿著中世紀的衣服,腰間佩著一把劍。他台詞不多,總共就三句話,說完了就在一旁直愣愣站著,幾乎全程木著一張臉。

    即便這樣,話劇結束之後,還是有不少人在打聽他。

    後來,他身上矯揉造作的戲服,變成了白大褂,不變的依然是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

    但是今天,孟遙才覺得自己開始真正認識他:他坐在這不怎麽幹淨的燒烤店裏,喝著啤酒,吃著烤串,充滿了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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