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卓晚上九點收到一條短信。

    說來很巧:

    他八點才下班,迴住處衝了個澡,倒頭就睡,睡得迷迷糊糊,口渴醒了。

    轉頭一看,窗簾沒拉,從玻璃窗裏露出一點發亮的天色,近處遠處的樓房燈火影影綽綽。

    他一時分不清是深夜還是淩晨,伸手把櫃子上手機摸過來。

    剛解鎖,一條消息就蹦了出來。

    丁卓看完,才想起來中午丁媽媽同他打過招唿,說是孟遙要替他把移動硬盤捎過來。他下午跟著導師做了一台手術,忙完就迴家睡覺,完全忘了這茬。

    丁卓直接迴了個電話,那邊很快接起。

    丁卓從床上坐起來,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同孟遙打了聲招唿。

    孟遙問他:“你現在方便嗎?我住在中心公園附近這兒,如果方便的話……”

    丁卓當即說方便。

    人家千裏迢迢來旦城,沒道理還讓人再轉一趟地鐵專程給他送東西。

    丁卓起床洗了把臉,換了身幹淨衣服,出門乘地鐵。

    到中心公園站,二號口出去,一眼便看見孟遙站在前方路燈底下。

    她穿一間寬鬆的白色襯衫,下擺紮在牛仔褲褲腰裏,腳上是一雙白色帆布鞋。

    丁卓喊了她名字。

    孟遙轉過頭來,看了一秒,向他招了招手。

    丁卓走到近前,孟遙彎腰去提擱在地上的兩個環保袋,“硬盤在袋子裏,阿姨還給你準備了一點臘腸和幹貨。”

    丁卓忙伸出手去,“我來提。”

    兩隻袋子拎起來掂了掂,還挺沉。

    丁卓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滿頭的汗,“才到?”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給你發短信那會兒剛在酒店辦了入住,還沒吃。”

    丁卓直截道:“走,請你吃宵夜。”

    孟遙猶豫。

    丁卓便說:“我媽做事有時候不過腦子,這麽重的東西還讓你帶過來,一路上麻煩你了。”

    孟遙笑了笑,“沒事,我放在箱子裏的,也沒多重。”

    “那走吧,前麵有家麵館味道還行,11點打烊。”

    丁卓將兩隻袋子提在一隻手裏,走去前麵,孟遙跟在他身後。

    旦城夏天熱,尤甚於鄒城。到晚上,水泥地上的熱氣也還沒散盡,一陣陣往人臉上撲。

    丁卓穿的灰色t恤,後背讓汗給浸濕了。

    孟遙從包裏摸出一張紙,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

    走出去三四百米,到了麵館。

    丁卓推開門撐著,讓孟遙先進去。

    店麵不大,收拾得很幹淨,這個點,隻有他們兩個人。

    店員遞上菜單,孟遙掃了掃,問丁卓:“什麽比較好吃?”

    “豌雜麵還行。”

    “那來一碗豌雜麵,”孟遙正要把菜單遞給一旁的服務員,又頓了一下,問丁卓,“你吃過了嗎?”

    丁卓搖頭,“兩碗豌雜麵——喝什麽?”

    孟遙低頭看菜單,“酸梅湯,行嗎?”

    “行。”

    下完單,服務員很快把一紮冰鎮酸梅湯端上來。

    孟遙倒了兩杯,把其中一杯推到丁卓跟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咕嚕咕嚕喝了大半。

    靜了一會兒,丁卓開口:“聽我媽說,你來旦城麵試。”

    “嗯。”

    “不考公務員了?”

    孟遙很淡地笑了一下,“可能還是大城市工資高一點。”

    “什麽工作。”

    “一個策劃公司,做文案。”

    “我記得你以前是當記者的。”

    孟遙頓了一下,“……嗯,換個工作試試吧。”

    一時又安靜下來。

    孟遙低頭喝了口酸梅汁,過了片刻,問:“上迴你說的畫展……”

    話題不可避免的,總要迴到曼真身上。

    丁卓微垂著頭,不大能看清眼裏的情緒,聲音聽著倒是很平淡:“馮老師說下個月籌備好。”

    孟遙點點頭,心裏有點澀,沒說出話來。

    一會兒,兩碗豌雜麵端上來。

    紅湯裏臥著堿麵,豌豆和牛肉做配料,撒了點兒香菜末子,紅紅綠綠的,看著很有食欲。

    孟遙取了雙筷子,挑了點兒麵嚐了一口,有點辣,但味道很不錯。

    她晚飯在車上沒吃,本來是餓過勁兒了,但現在又被挑起食欲。

    丁卓同樣。

    兩個人都沒說話,埋頭吃麵。

    沒一會兒,孟遙吃完

    了,丁卓也放了筷子,問她:“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吃點別的?”

    孟遙點點頭。

    丁卓抬腕看了看手表。

    孟遙也往他腕上那兒看了一眼,“那走吧?”

    丁卓點頭,起身去結賬。

    推開門,外麵濡染的空氣撲麵而來。

    丁卓放眼,向著不遠處的車流看了看,“你住哪兒?”

    孟遙伸手指了指,“前麵的快捷酒店。”

    丁卓便要送她過去。

    孟遙忙說,“不用送了,很近,你直接去坐地鐵吧,免得錯過末班車。”

    丁卓卻很堅持,“來得及——走吧。”

    旦城是大城市,這個時間,熱鬧不退反增。

    兩個人走在人行道裏麵,不斷有車從身旁機動車道裏飛速略過,留下急促的一聲。

    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孟遙側頭看了丁卓一眼。

    他微擰著眉,夜色混合燈光映在他眼中,顯得他心事重重。

    孟遙微歎了一聲氣。

    很快紅燈變成了綠燈,兩人過了斑馬線,孟遙住的酒店轉眼就到了。

    孟遙停下腳步,“謝謝,就送到這兒吧。”

    丁卓點了點頭,“麵試是明天?”

    “明天上午九點。”

    “那祝你麵試成功。”

    孟遙笑了一下,道了聲謝。

    丁卓沒有立刻就走,看著她,有些猶豫。

    片刻,兩人同時開口。

    孟遙忙說:“你先說吧。”

    “你說。”

    孟遙看向他手裏提的袋子上,“阿姨說臘腸是用真空包裝封好了的,不過現在天氣熱容易壞,讓你放在冰箱裏。”

    丁卓點頭,“好——那你早點上去休息。”

    孟遙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等了一下,點了點頭。

    丁卓上了地鐵,坐下以後,拿出手機,才發現有個未接來電,是朋友方競航打的。

    他迴了個電話。

    方競航嘻嘻哈道,“哪兒鬼混去了?”

    丁卓沒什麽心思跟他開玩笑,直接問道:“什麽事?”

    “哦,就跟你說一聲,我今兒搬進去了。”

    丁卓在旦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上班,現在博士在讀

    。學校跟醫院離得近,他一般就住在博士樓裏,下班過去走路不過五分鍾。

    前幾個月,他整租了一套房子,六七十平米,預備和蘇曼真一起搬進去,休息的時候可以過去住。

    現在,這套房子對他而言派不上用途了,恰好方競航與大學剛畢業的妹妹準備合租,丁卓就把房子轉租給了他們。

    丁卓“嗯”了一聲。

    “你的車,我給你開迴學校?”

    “行。”

    方競航聽出他情緒不大好,“怎麽了?今兒做手術被你導罵了?”

    “沒什麽事,我掛了……”

    方競航忙說:“等等——你在學校?要不我過來陪你喝會兒酒。”

    “喝個屁,你明天早上不是有台手術?”

    方競航笑了,“你怎麽對我的行程比我自己還清楚。”

    丁卓懶得和他扯,直接掛了電話。

    出了地鐵站,丁卓停了一會兒,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自己沒帶著煙。

    他去旁邊小超市裏買了包新的,又把缺的沐浴露、牙膏這些東西一並補齊了——這一陣,日子過得混混沌沌,隻是多年下來養成的習慣,推著他繼續往前走。

    學校醫院兩點一線的生活是條固定好的鐵軌,他憑著慣性,還不至於脫離軌道。

    迴到宿舍,丁卓坐在桌子前,靜靜抽著煙。

    隔壁宿舍傳來喁喁人聲,除此之外,隻有空調嗡嗡運行的聲響。

    一支煙抽完,他又去衝了個涼,出來準備睡覺,看見放在桌子上的袋子了,走過去把臘腸拿出來,塞進平常被他拿來冰啤酒的老舊冰箱裏。

    東西都收拾好了,丁卓去床上躺下。

    他這一陣累得夠嗆,睡覺都得爭分奪秒。

    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值夜班,這會兒卻睡不著了。

    幹躺了一會兒,他翻身起床,去冰箱裏拿了罐啤酒,又點了一支煙,把移動硬盤插上去。

    前幾天筆記本硬盤崩了,修好以後,還得重新迴傳備份資料。

    他在椅上坐著,慢慢喝著酒,盯著文件拷貝的進度條。

    那進度條半天躥一小點,酒浸得喉嚨發苦,夜沉沉,還很長。

    第二天到醫院,正從值班室出來,走廊裏竄出來一個人,將他肩膀一摟,“今天什麽時候下班,去我那兒吃個飯?我妹妹久仰你

    的大名,一直想見你一麵。這丫頭片子沒別的什麽優點,就做飯還行。”

    丁卓把白大褂扣子扣好,翻了翻領子,“說不準。”

    方競航就這麽掛在自己身上,丁卓走出去兩步,伸肘將他一撞,“你他媽骨頭發軟?自己站不穩?”

    方競航笑嘻嘻,“我軟不軟,你還不知道?”

    一旁剛來醫院的實習小護士發出吸氣聲,驚恐地望著他倆。

    方競航笑著瞅了小護士一眼,站好,整了整衣服,“我迴去了。”

    丁卓頓了一下,“我下班了給你打電話。”

    方競航笑了笑,擺手往迴走,走出去幾步,轉身,“等等。”

    丁卓停下腳步。

    方競航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扔給他,“差點忘了。”

    丁卓穩穩接住,揣進上衣口袋裏,轉身往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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