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花了很長時間逃到了廣州,而後乘坐海輪去了英國。見到了母親和小姑,還有好久不見的李。

    倫敦果真是多雨的城市,而且是個天氣變化陰晴不定的地方。雖然我身體已經慢慢開始習慣,可對於上海和北京的種種愛戀還是讓人在寒霧鎖沉的天氣中,在火爐邊打著瞌睡就不自覺的開始迴憶。有時候卻是不自覺的流淚,還得趕緊去洗手間迴避,怕被母親看到,或許她們也已經從弟弟的口中有所耳聞,對我的事情也一律不過問。李倒還是一副大大咧咧,樂天派的樣子,不過英國這邊的禮節更加的繁瑣,他的父親政務更加繁忙,還有一個秘密,她已經有了未婚夫了。正是之前那位香港港督的公子,真是寧人感歎,有誌者事竟成。

    李已經在劍橋已經讀了一年的大學了,以為有之前香港一年預科的經驗,她考起來倒也沒靠家裏的背景,自己刻苦奮鬥了半年,加上那港督公子的細心輔導也就考上了,是她自己喜歡的曆史係,因為她之前突然熱愛上了曆史話劇。對各種人物的曆史背景有了很濃厚的興趣,想不到一下去紮了進去。看著她樸素的學生裝,身邊男朋友替她拿滿了各種書籍。邊走邊說笑著,還不時翻著書。我感覺李也是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隻會闖禍,魯莽動氣的隻講究兄弟姐妹情願,不估計其他的小女孩了。

    我轉身自己去了學校的考試諮詢處,沒去打擾她。這次來就是想詢問對比下幾所大學人文係幾個專業間的差別,好為考試多做些準備。不想在校門口就遇到她了。

    後來我卻是考入了倫敦大學,劍橋門檻太高,我能力有限。不過倫敦的文學係也不錯,至少宗教教會之風沒那麽強烈,而且女權主意盛行,頗為自在。

    就這麽在校園中一呆就是一兩年的時光,也許就想那個誰說的,時間真的就是最好的藥劑,麻痹著我的情感,直到我仿佛已經不記得在遙遠的大洋彼岸還有著一個叫做上海的地方,有一個叫做家的地方。直到暑假的一天,我從圖書館迴到家,弟弟也是從學校迴來。他讀的是政治,看得出一臉高興掩藏不住。我們平時都各自住校,母親、小姑經營古董商店,大家都是周末才迴到家裏聚在一起。這剛放了暑假,也是老去圖書館。孝感興奮的對我說到:“姐,你知道嗎。今天上海從新被奪迴來了。雖然中國還沒有完全解放,可上海卻是被解放了。我看離全麵解放那天也不遠了。要不咱們趁著暑假功課,迴去一趟吧。”

    我聽著弟弟的消息,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上海,上海。一瞬間又是穿越了幾千公裏,跨越了五大洲四大洋一般,我的思維開始迴憶那個彼岸曾經世界第五大城市的輝煌。正在這時,母親和小姑也是反常迴了家。

    “你們知道嗎,上海淪陷區被解放了!”母親一進門就大聲的說。目光中更加帶著自豪,高興。小姑則打著電話通知的熟人、朋友,也是十分的激動。

    塵封的記憶還是被解開,我呆呆的站在那裏,是啊,那是我生活了多少年的地方。是我曾經和那個人一起相識、相知、相愛,並為之奮鬥保護過的土地。怎麽可能不懷念了?最後的被迫逃離也是被逼無奈。

    家庭會議馬上召開,最後的結果便是第三天我們便乘坐了往香港去的海輪。母親和小姑已經是第二迴國了,看的出她們的心態要好的多,而弟弟則興奮不已。我則因為某些迴憶,不想去觸及,害怕去觸及,隻是淡然的表情。

    折騰了二十多天,在香港休息了幾天,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上海。家產不知怎麽樣了,因為國民政府暫時已經被趕出了上海地盤了。中國的天下已經基本是共產黨的了,不過很湊,因為上海解放,何清也迴到了上海。因為她比較熟悉上海的確,所以被組織上委派過來重建上海地區的日常工作。我一看名單上有她,心微微一笑,真是老友聚會啊,難得。那家裏的西洋花房也並沒被沒收,連民國政府的某名的封條也給一並撕掉了,隻不過貼了張告示,讓家的主人去辦理一些登記手續。

    我們都笑著說這才是真正解放,不過家裏太就沒收拾了,花了很長時間,才弄了幾間休息的房間。看著外麵都枯死的花草樹木,真希望下個春天它們都能枯木逢春。

    母親她們安頓好了,也就慢慢開始拜訪尋找自己的老友。我也按照地址,去尋找何清。

    一間灰色的兩層洋房,我上了樓。敲了敲那零時辦事處門牌的門,隻聽見裏麵一個熟悉而又顯得變化了的聲音說到:“請進。”

    開門間,我看了裏麵在低著頭寫著什麽東西的何清,正是她。沒有了當年青色鍛錦滾邊水鑽旗袍的靈性秀麗,卻是一骨子正氣逼人。一身簡單黑色長衫的,沒有了當日青絲如漆整齊的秀發。隻是隨便剪短方便的捋在腦後。

    “請問您有什麽事情?是有什麽問題要向政府反映,還是有困難需要幫助。”何清已經在奮筆疾書著什麽,頭也不抬,看得出重建工作很忙。

    我略微一笑:“何清姐,好久不見。”

    何清聽了我聲音,仿佛如被施了魔法一般,猛的抬起頭,筆掉在了桌上。人瞬間站了起來。

    “易寒!怎麽是你啊!”

    “怎麽不是我,難不成還不歡迎我啊。何清姐,你剛這當了官就不認人了啊。”我開著玩笑。

    “哎,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離開上海了嗎?我人說有人看到你和你弟弟最後去了英國,和你母親他們在一起。還在那邊上大學,生活過的很安穩。怎麽現在又還突然出現在我這地方啊?”

    我也不打算隱瞞什麽,將兩年前和她分開之後,發生的事前全部一件件悉數告訴了何清。隻是到了最後那封信件那,我說的很輕巧,不過她卻難免有些尷尬,畢竟道出了之前她和他以前的愛慕之情。不過讓我在感情這種事情上說謊我卻是萬萬做不來的,太容易看破,一下人就臉紅。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的,我這次迴來能看到你就是最大的收獲,真的。”我握著她的手說到。

    “易寒,之前我和陳瀾的事我們隱瞞是因為,我們的確不希望你因為這個心裏有陰影,其實當年我知道你在我辦公室的時候偷看過那張我和他的合影,可我沒有揭穿。就是希望你能忘記他那段過去,因為本來就是一段很可笑的過去。我們隻不過是談談文學、愛好的知己。僅此而已,隻不過怕你多想,一直沒有言明。其實他家族背景的複雜我根本都不知道,光從這點來看,他對你動情之深之真,就不是和我那遊戲般的談笑青春歲月可比的。你明白嗎?”何清也很坦誠的說到。

    我點點頭,正不知道說什麽,又來了好些辦事情的。我要了何清的住址和電話,便起身離開了。我習慣這種陣中密友間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言語,隻需要適當的時候一個眼神一個話語便足矣。

    聽完何清的話,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心底的那個解仿佛終於開始鬆動了。或許當年我不能,不願意解開的原因不是在於其他,正是因為我不願意麵對陳瀾與何清從前的知己之情。而今天何清說到坦坦蕩蕩,分析的清清楚楚。我自然也是慢慢的將心裏的疙瘩慢慢散開,拿出當年那個紫檀盒子,陳瀾的信件我已經裱糊好。又看了一遍,越發覺得他是對我情深意重。從今天起,我也要學著努力的活著了,就算不為自己了,也要為了死去的人。

    一路漫步迴到家,卻是熱鬧非凡已經。進了門老遠就聽到了喧鬧的聲音,我差異這是誰來這?進門一看,驚奇的發現卻是李怡瓊。

    “你怎麽來了?不會變的魔法吧!”我吃驚的說。

    “還說了,你明知道劍橋遠離倫敦市區,單獨在那鄉下鎮上,消息閉塞。你們一家知道了上海解放的消息也不通知我一聲,就隻顧著自己追星逐月一般的往上海這邊趕。都不等等我,真是的!白認識你了一場了!”邊說邊斜著頭。

    母親過來打圓場:“好了好啦,是我的主意。那會我第一個忍不住就想馬上趕迴來的,你就別為難她了。剛剛你還那麽著急想見她來著,這會人來了又耍性子裝起冷淡來了。你呀,嗬嗬。”

    我等母親說完了,便接口說到:“正是,你那會天天和你那港督公子如膠似漆的在一起。我怎麽舍得打擾你們。再說了......”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們了,其實這次我來你是有事情要找你幫忙,易寒。”李拉著我坐到沙發上一臉正式的說。

    “哦,我就說,大老遠的不遠萬裏。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拉,說吧,我們倆就別客氣了。不過我可說好了,隻能盡力而為,你大小姐身邊那麽多人一唿百應,男朋友是有求必應,這種狀況下都沒辦成。我可不敢亂打包票。”我調侃的說。

    李倒是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又裝出很兇狠的說:“哪有,你又瞎說。再胡說我可就不客氣了啊。”說完便拿起一個我心愛的仿大雅齋茶杯。

    我趕緊條件發射說到:“別別,你說,你說,先先說到底是什麽事。”

    “其實很簡單。前一陣愛國越劇《山河戀》在上海義演,轟動全城拉那是。我雖然學的是曆史專業,可因為當年對話劇、戲劇的熱愛,對這些都很是關注,雖然遠在國外也通過華僑華人有所耳聞。當年正是因為對那些曆史戲劇中人物形象、背景的癡迷我才會最後選擇了曆史這個專業,所以追根溯源我和話劇、戲劇的淵源還是很深的。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心願,也算是一個遺憾吧。當年在香港的時候,排練的那次愛國話劇,因為當年自身不夠成熟、文化的積累沉澱也是很淺薄,人生閱曆更是太少,所以迴想起來表演的各個環節都很蒼白、膚淺。總之當年那一切都不完美了,所以我一直想真真正正排演一次話劇,用我現在的人生經曆、感悟去重新揣摩人物的每一個細節,去重新演繹一次舞台上的自我。易寒,看完《山河戀》轟動全上海的消息那天開始,我就在想為什麽我們不能把當年香港那場話劇也重新搬上上海的舞台,一樣的愛國題材,一樣的精彩情節,在我看來你的文筆絲毫不會遜色於任何優秀的話劇編劇。當年的那部話劇隻是匆匆演出了幾場,在香港受到的如潮好評,我想大概你不會忘記吧。”

    聽完李的話,我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沉醉在文學的海洋中了。那或許的確是我最好的樂土,就如陳瀾所說的歸宿一般。各種之前發表的小說、散文如打翻的水瓶一般,散落開,從記憶的最深處湧動而出,我自己呆坐在沙發上迴憶著。

    李看著我沉默不動,以為我在猶豫什麽,便又開口勸到:“易寒,我就求求你了。幫幫我吧,你按迴憶把當年的劇本編寫出來,演員什麽的你不用管,其他都我來安排行嗎?就幫幫我吧。”

    我迴過神說:“劇本這個沒問題,可是就你一個人,就算找到了其他合適的演員。還要聯係劇院,聯係服裝,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想過了,可沒法一下都解決了啊,隻能一件件聯係,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我想起了今天拜訪的何清,覺得這件事情要辦,隻能找她。而且當年,說到底李和何清還是先於我認識的老友,估計這個事情找她準沒錯。

    果然我一提出來,李是立刻高興的跳了起來,仿佛我們家的沙發上裝了彈簧一樣。她又是個急性子,馬上了出了門去找何清。一見麵,真是萬般的感慨,不過李這個人就是這樣,有什麽事情都是藏不住的,敘舊那股情一過立馬就開始談話劇的事情。因為是愛國話劇,何清也很是支持,所需的場地、服飾之類等等立刻得到了安排,加上何清本來就是上海的文化界人士,對於話劇界的名流也好頗為熟悉,如今的地位自然也是招唿的動。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東風便是劇本。

    好歹是之前已經形稿成文的劇本,我趕了幾天,又交給了幾個話劇界的泰鬥級人物修改,最終總算隻花了一星期不到便定了稿,交給了李。

    大大想不到的卻是兩個半月之後,此話劇上演,卻是一炮而紅。連演幾十場,場場爆滿。一時間,李作為這部話劇的主角立刻紅遍上海,連平日對他隻是溺愛的父親聽說後也是驚呆不已、刮目相看,親自趕到上海來觀看。而後此話劇又有人出資翻拍成電影,而那電影劇本則又是李拿到我這,有了第一次話劇的成功,我便大刀破斧、盡我所能的修改。李最後也完美的由話劇的主角轉變到了電影中的主角,再一次的用自己的感悟和積累將一個冰冷的文字人物演繹的活靈活現、膾炙人口,一時間她也是風光無限。

    可也是因為這兩部劇本,成就了李的同時,也給我帶了無盡的騷擾。開始又無數的公司、人來求劇本。或是許以重金,或是威逼利誘。給我和我的家庭帶了相當的麻煩,短短迴上海幾個月,搬家卻都是搬了幾次了,可天下總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靈光一現,隻告知了家裏人,我便收拾了簡單行李。乘坐著北上的火車,去了北京。

    到了京城,依舊是那派千年的祥瑞之氣。我先去了趟道老家,對於前兩年突然的不辭而別,我隻說是因為在遠親家遇到了弟弟,又知道了母親在國外的具體情況。我們姐弟當年著急和母親匯合,便匆匆離開了北京,實在是對不住。

    道老一向是不拘於輩分禮節之人,也最討厭俗套的客氣,聽我解釋清楚自然不再過問。而且一聽說這次我母親一同和我歸國,那高興的表情真是難以描述,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當問到怎麽母親怎麽沒有一同來北京時。我隻是說因為趕了許多天的海輪,十分疲憊,休息一陣就會過來。上海那邊的親戚朋友也是太熱情了,根本是抽不開身啊,同時十分歡迎他到上海家裏去看看。

    把道老更加是樂臉上笑開了花一般,我雖然是又說了小小謊言,可我相信在我母親心裏想的卻是和我一樣的。老友重逢,特別適逢亂世過後,沒有比這更加令人激動、開心的事情了。

    最後我辭行時,一聽說我還要去西山拜訪遠親。道老又馬上派了家裏的司機開車送我,我自然又是萬般感激。

    一路上跟司機隨意打聽著當年西山飯店爆炸後的情況,隻是得知當年國民政府對外宣稱無一人生還,賓館廢墟堆中最終清理出了20多具或是燒焦或是壓碎的屍體,根本無法辨認身份。其他便草草作罷,各種報紙也不再刊登後續新聞,成為一樁懸案。後來因為爆炸西山飯店周圍山體受到震動,引起滑坡塌方,不久後那廢墟就變成了一座小荒山。

    我歎了口氣,或許這就曆史,有些真相被時間的洪流埋藏在不為人知的最底部。外麵編撰和封印上的卻是黑白顛倒的另外景象。

    很快到了西山飯店原址,如果不是那附近的一溜別墅我根本認不出來那一座荒山就是當年豪氣逼人、富貴無比的皇家龍脈所在地西山飯店,真是造物弄人,現在卻隻剩下一堆土礫。

    我隨便指了間旁邊的別墅,下了車,邊裝模作樣的敲了敲門,邊盤算著怎麽說話糊弄過去,卻是許久沒人出來,看來是正好撞上家空房,還好不至於露餡。

    我走到司機那說:“看來是臨時出門了,咱們先等等。半個小時不來,就迴吧。你把車轉個頭,就在車裏候著吧。我四處轉轉,一路上車裏悶久了透透氣。”

    看著司機的車慢慢離開,我慢步先西山飯店那荒山走去,走了十幾分鍾,已經慢慢看不清楚汽車的身影了。又繞過幾個岩石,正好擋住了司機的視線。

    我終於一個人了,拿出那個小紫檀木盒,鑰匙已經沒有了。隻剩下裱好的兩頁信紙,最後看了一遍,放到地上,劃讓火柴點燃了那陳瀾最後的遺物。

    很快隻剩下一堆灰黑色的粉末,我起身轉過頭,默默的離開。一陣山風平地而起,燃盡的紙屑開始飛散在我身後,我止住腳步停了一會,最終卻沒有迴頭。

    一輛汽車匆匆消失在西山灰色的暮靄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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