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春曉雖然隻是一個舉人,可自打進了國公府,金陵的達官貴人都對他禮讓三分,不要說打,就連大聲說話也要掂量掂量。此刻,他在明堂醫館外,被一個帶著帷帽的江湖遊俠兒打落了兩顆門牙,這對他而言,自然是奇恥大辱。


    呂春曉吐出牙齒,連帶著一口血,他連忙捂著嘴,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用羽扇指著吳明,示意手下動手。他手下那些幫閑,眼見兩名壯漢在瞬間被打倒,知道這個遊俠兒是一個武林高手,不敢輕易上前。


    抬棺人抽出木棒,就像吳明劈頭打來,吳明並指如判官筆,戳中了幾人的穴道,幾人倒在地上,哀聲連連。剩下幾人衝到吳明身邊,被吳明打倒在地,不敢再爬起來動手。


    薛槑問夏大夫:“夏大夫,這些人是什麽來頭,為何要你的命啊?”


    夏大夫愁眉苦臉,說道:“他們是國公府的人,魏國公幼女的病,老夫實在束手無策。我是大夫,並非神仙,沒有起死迴生的本領,肺癆病藥石無醫,曆朝名醫都沒轍,區區在下又如何能夠想出辦法來?”


    夏大夫語氣委屈,對於魏國公強人所難敢怒不敢言,誰叫對方是勳貴之後?他已經去過好幾次,對魏國公幼女的病深表同情,作為一名醫生,不能救死扶傷,他心中也不好受,可是有些絕症不是他能夠醫治的,這便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


    夏大夫口中的魏國公,正是中山王徐達的後輩。大明開國後,徐達官至右丞相,封魏國公。他為人謹慎,善於治軍,戎馬一生,建立了不朽的功勳,被稱為明朝開國第一功臣。在他死後,皇帝明太祖朱元璋追封其為中山王。而到了後來,他的後人徐承宗還做了南京守備,跟鄂國公常遇春的後人常複(授南京錦衣衛世指揮使)一樣,在金陵是名副其實的世家顯族。不過宣德年間的這個魏國公,叫做徐顯宗,是徐承宗的哥哥。


    徐顯宗重情重義,對子女尤為疼愛,可惜肺癆病在明朝屬於絕症,當時的醫療水平,確實難以治療這樣的疑難雜症。徐顯宗地位雖然尊崇,卻不敢草菅人命,就在昨夜,他的幼女夭折了,他便將怒火撒到了夏大夫頭上,讓人抬著棺材來,將夏大夫裝入棺材中活埋了。這不過他的氣話,自然不會真的活埋,可是呂春曉有心要討好徐顯宗,所以自告奮勇前來,要讓夏誌安受一些苦頭,誰知被吳明這個野蠻人打得滿地找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獐頭鼠目的呂春曉狠狠地看著吳明,說道:“薛家的人是吧,我記住你了,我們走。”他領著手下人迴去了,薛槑在後麵喊:“把這個棺材抬迴去啊,擺在這裏不是浪費麽,棺材不要錢啊?你帶迴去給自己,早晚用得上啊。”


    “哼,不知死活的小子,我倒要看看我們之中,到底是誰先進棺材。”說完,快步離去。薛槑看著那隻新漆不久的棺材,對夏大夫說道:“夏大夫,留著吧,將來你省了買棺材的錢,挺好的。”


    明朝的人,將死亡看做一件大事,老人往往很早就給自己準備棺材和墓地了,有些人備好了之後,遲遲不死,棺材在家中一放就是十多年,到了出殯之時,還得重新漆一遍。而百姓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未雨綢繆嘛,俗話說人有旦夕禍福,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一道雷給劈死了,或者喝水給嗆死了。


    那個時候的人命是脆弱的,作為大夫的夏誌安,更是見慣了生死離別,早已悟道人命如同朝露曇花,轉瞬即逝。所以薛槑的話他也不以為忤,點頭說道:“這個自然,老夫即便是大夫,也不能自醫,自然也有大限之日。這棺材留在醫館也無妨,哪天要是治死了人,正好給那人。再或者因為治不好患者,其家屬懷恨在心,一刀將我砍了,有現成的棺材,入殮也方便不是?”


    對於這人的調侃,薛槑僵硬的笑了笑。他生性樂觀,為人滑稽,原本是跟夏大夫打趣的話,如今卻從夏大夫的話語中,感受到幾分苦澀的味道。原來醫患關係的對立,已經由來已久,不是現代社會的所獨有的現象。想到這裏,薛槑不由得替夏大夫悲哀起來,懸壺濟世,妙手迴春,看似風光無限,看似功德無量,其實背後的心酸與苦澀,卻不足為外人道。


    “夏大夫,你的家人呢?”薛槑開口問道。夏大夫差點流下淚來,半晌之後,沉痛的說道:“當年出手醫治一名江湖門派的寨主,沒能醫治好,他手下之人氣不過,便將我娘子擄走了,七歲的孩子也一並擄去了。如今七年過去了,我連對方誰什麽來頭也沒有查出來,隻怕他們倆已被折磨而死。唉,都是我的錯,要是我不管閑事,不去醫治那些大奸大惡之人,也不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


    夏大夫說著,就要抹眼淚,薛槑拍了拍肩膀,開口說道:“夏大夫,我之前當你是庸醫,沒想到你還是挺有醫德的嘛。醫者仁心,哪能見死不救,在大夫眼中,隻有病人,沒有壞人,自古如此,你也不必太過介懷。”


    夏大夫擦去眼淚,對薛槑點了點頭,薛槑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夏大夫,你可以續弦吧,你真打算一輩子光棍麽。我看你最多六十多歲,說不定還能再活一二十年,你再娶一個女子,還來得及啊。聽說孔夫子他老爹,在古稀之年才有了他這個孩子,你注意調養,相信你沒有問題的。”


    薛槑安慰道,夏大夫卻氣得雙頰抽搐起來,沒好氣道:“老夫才過不惑之年,有你說得那麽老麽?你不能因為老夫自稱老夫,就真的以為我老了啊。”


    薛槑呆住了,尷尬笑道:“夏大夫你不老,隻是顯得老成,不錯,很不錯。”嘴裏這麽說,心裏卻苦笑,夏大夫發如雪,麵如霜,皺紋如溝壑,怎麽看也不像四十出頭啊。


    一開始他聽夏大夫說孩子才十四歲,還當他老來得子。如今聽到夏大夫的話,才知道他算不上老來得子,頂多算晚婚晚育(古人一般十多歲成家,夏大夫二十六七有孩子,所以算晚育)。


    正在這時,一匹棗紅色的駿馬疾馳而來,卷起片片塵土。那人馬不停蹄,差點將薛槑撞飛,要不是吳明及時出手推開薛槑,薛槑就算不是,肋骨也得撞斷十根。那人一甩鞭子,便將夏大夫攔腰卷了起來,雙腿一夾馬腹,駿馬利箭一般竄了出去。


    被推倒在地的薛槑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大聲嚷道:“搶人啦,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當著我們的麵搶人。知縣大人,你管不管了?趕緊派人去追啊。”


    在大榆樹下喝茶乘涼的袁齡聽到薛槑的叫喊,還沒明白怎麽迴事,見薛槑如此焦急,便叫過小石頭,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小石頭說夏大夫被人綁走了,袁齡大叫:“還不快追?”


    “追不上了,那人騎著一匹追風馬,現在已經全無蹤跡。”小石頭雙手一攤,無可奈何的說道。薛槑和吳明也是束手無策,片刻之後,薛槑對袁齡說道:“知縣大人,那人一頭赤發,很好辨認,隻要你迴衙門貼出告示,一定有很多知情人士前來舉報。”


    袁齡依言跟小石頭迴了衙門,薛槑讓吳明將醫館的門關了,讓他翻牆出來。吳明出來之後,問薛槑:“時候不早了,你該去夫子家讀書了。”


    “是啊,我們迴家拿書箱,也不知道夏大夫被誰給抓走了,一頭赤發,不像漢人啊,難道是外邦人?”薛槑對吳明問道,吳明不理他,他不想管閑事,因為驚鴻一瞥之際,他便感覺到那個赤發男子,是一個武學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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