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公叔瑾發怒,歌姬先是頓了頓,才用無比緩慢的速度跪了下去,她身後其他的人也是一樣的,可見他們這一跪並不情願。


    公叔瑾又緩緩地坐了下來,“朕說過不怪罪,你們起來繼續說……”聽到這樣的言辭,對他來說純屬意外,更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有一刻的失控。


    後麵的話越發離經叛道,卻自有一番道理,“這一句的末尾,是有一歎的,要若有若無,有心人自會聽到,無情的人會錯過,錯過了便錯過了,秦夫人曾言,再好的曲子也不是金錠子,做不到能讓人人都喜歡……”


    公叔瑾的眉梢微微挑了挑,一向嚴肅刻板的表情,也有一刻的皸裂,他能想像得出,清露在說這話時的樣子,俏麗、頑皮中透出的直爽和不羈,還有……可愛!


    接下來的內容,風格卻迥異不同了,“‘空留伊人徐徐憔悴’這句,完全沒有琴音,甚至舞者此時也隻是呆立當場,沒任何動作,就是為了讓人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這句詞上,能聽得分外清晰,不僅要聽清楚唱的是什麽,還要聽清楚其中的痛!”


    “此句一定要慢,每一個音色都要盡心得當,”因為對這位女主唱來說,這一句是這首歌中最難的部分,所以她的印象極為深刻,說得特別詳細,“隻有這樣才能唱出那種,將人的心在無盡的煎熬中,一絲絲一條條切割撕裂的痛,眼見著相依為命的親生姐姐先是自毀容顏,再悲慘死去,自己承受著病痛,淒惶孤獨,求告無門,前行無路,恨不得立時死了才好,偏生身邊幼兒相依,隻得就這樣活著,不僅活著,還要將所有的怨和恨死死埋在心底,就像藏在暖窠子裏的滾水,時時刻刻燒灼不休……”


    天色將暗,此時大殿中的光線還算明亮,如血殘陽依舊高掛天邊,將輝煌的宮殿映照得粼粼閃亮,隻是這樣的言語,過於生動,讓人隻覺得陰風陣陣,痛不可擋,快要瘋了一般。


    公叔瑾忽然間覺得自己十分可笑,這樣的怨恨,他竟然妄圖消去,他怎麽可以蠢成這樣?!


    公叔瑾全憑超人的自製力,才沒有再次轉身離去,而是麵無表情地繼續聽著歌姬們講曲子,而有了這一段,後麵的那些並沒引起公叔瑾心中太多的波瀾,哪怕歌姬說,“秦夫人道,她隻是一個小女子,不懂得家國大義,她隻知道,她為主子已經盡力了,無論主子還是旁人,都沒權力將她先從溫暖的家園中脅迫離開,再為了拉攏將領把她嫁出去,絲毫不尊重她的意願……”


    伎子說,“命途如此多舛,飄搖如風中之燭,隨時將熄,病痛中眼睜睜見最心愛之人離去,當中滋味難以言表,隻能一歎再歎……”他知道,清露嫁給秦懷恩是公叔瑾下的令,公叔寧死後,各種關於公叔瑾無情的傳言叫囂塵上,所以說這個話時,非常小心,聲音極低。


    公叔瑾卻隻是漠然地點了點頭,最恨別離嗎?他倒是覺得,現在清露哪怕是直接唱“最恨帝王無情”,他也不感到奇怪了,隻可惜,清露不是。


    為什麽會“可惜”?這個念頭在公叔瑾的心頭滑過,讓他既沒抓住,更想不明白,不,他此時壓根兒就沒去想。


    祿公公嚇壞了,他在音律上的造詣著實有限,但擋不住他對此事知之甚深,他想不出,公叔瑾現在是個什麽心情,會不會直接就發了心悸之症呢?


    祿公公搶步上前,“皇上,已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了……”萬分後悔給公叔瑾出主意,找來這些歌姬。


    公叔瑾“嗯”了一聲,但沒動身,而是吩咐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唱一遍。”


    並沒說完,這隻是兩位主唱的,還有樂師和伴唱的,要說清露對這首曲子,可真是用了心了。


    但這其中,並沒有能再度引動公叔瑾心緒的東西了,所以,公叔瑾反倒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以至於等到歌姬們開口唱時,他還能倚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用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地打著拍子,一副很享受的樣子,隻有那句淒厲的“空留伊人徐徐憔悴”,才讓他驀然間攥緊了拳頭。


    公叔瑾這已經算是好的了,以往沒聽到歌姬們說曲子,還罷了,聽完後,再聽到這句,祿公公隻覺得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恨不得立時捂住自己的耳朵才好呢!


    晚膳時公叔瑾吃得和平常一樣,這讓祿公公鬆了一口氣,晚膳後,他照例要散步的,便隨口對身邊的祿公公說,“朕現在總算是明白,清露到底在怨什麽了,就是她說的那個……哦,對了,尊重!”這種怨可不僅是對他的,還有對公叔寧的,這樣的認知,是他現在如此輕鬆的原因。


    祿公公是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的,嚇得直接就跪下了,“皇上,秦將軍對朝廷是忠心耿耿的,還有……小王爺……”


    公叔瑾後退了一步,微微俯下身,目不轉睛地盯著祿公公,“你這是在給清露他們求情?是怕朕處置他們?”一雙黝黑的眸子,猶如深不見底的寒潭。


    祿公公先是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隨後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他僭越了!


    祿公公快哭了,“老奴,看著已故王爺長大,看著皇上因先王爺……”感情絕對真摯,他一直認為他算不上是王府的眼線,盡管他給王府傳遞過很多消息,在能幫上一把時,還會幫點小忙,但蒼天可鑒,他可不是為了王府,或者說,他不隻是為了王府,他是為了皇上啊!


    公叔瑾直起身時,順便輕輕踢了祿公公一腳,示意他跟著自己繼續往前走,“秦懷恩根本算不上什麽忠心耿耿,他不慕權勢,不貪財,聽睿兒說,秦懷恩現在連他自己俸祿的三成都花不完,禦賜的伯爵府一直空在那裏,多次說,有狀元府就夠了……”秦懷恩這個人絕對是個男人中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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