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九月十五夜

    還是那輪玉盤掛在西方那深黑的蒼穹之上,偶有青煙掠過,又瞬間即逝;空曠的夜空本就寂寥,又增添了幾分蒼殤……

    辰豈歌隻當懷裏的人是睡著了,他抱著苕華的身體從石室上頂打開的空口健步飛了出去,踮腳輕輕落在地麵。

    子琳帶著軍隊跟了過來,他臉上全是傷痕血跡,顯得他白皙的臉上又多了幾分滄桑。

    子琳抱拳道,“王爺已經用太後的軍令,下令停止戰鬥了。”

    剛剛太後將自己的軍權交給了白林墨,她嘴裏含糊不清的說著,“對不起,吾兒,對不起……”她的頭發一夜之間全白了,皮膚也褶皺起來。

    白林墨親吻著太後的額頭,“額娘,皇兒一定會照顧你一輩子。”

    太後就算是死也值得了,原來真的有比權勢更重要的東西;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白林墨,現在那兩個人都死了,她也就放心了,不管北辰的皇帝是誰,都不重要了。

    辰豈歌望了一眼懷裏的人兒,他皺了一下眉頭,“將皇額娘的屍體火化。現在!”

    “主子說的是……”子琳不知道是指的白羽還是太後。

    辰豈歌撇了一眼子琳,轉身走掉,“朕的。”

    子琳一臉懵,到底是誰,應該是白羽吧,太後還沒死呢……子琳拍拍自己的腦袋,哎,你真是笨!

    皇宮隻是混亂而已。並沒有動亂。

    辰豈歌歎了口氣,未央墓已毀,苕華屍骨已寒……

    辰豈歌懷裏的人兒已經全部冰冷了,苕華的脖子上的項鏈已經不在了,他知道她已經迴去了。

    辰豈歌抱著苕華的身體獨自來到了南宮殿外的櫻花樹下,樹枝張牙舞爪的向四周伸展著,可是卻光禿禿的,月亮掛在枝上,映出幾隻夜鶯的身姿。

    辰豈歌將她輕輕放在樹下的石凳上,一席白色長裙托在了地上,他將裙擺輕輕的挽起,替她蓋好,怕冷著了。

    “庭前花謝了,行雲散俊……一切仿佛都還剛過去不久,算一算卻發現已流過十來個年頭……最後卻比不上你和她的一年……”

    允清身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薄衫,在夜裏顯得特別飄仙淩淩。她緩步的向辰豈歌走來。

    辰豈歌蹲在苕華的身前,緊緊的握住了她僵硬冰冷的手。

    他的聲音再也不會像現在的這麽嘶啞了,“朕想單獨陪她一會兒。”

    允清直接走了過去,扯過辰豈歌的左手,他的手臂立馬就露出了那隻殘缺的圖騰,“皇上,你為了她犧牲自己,現在她已經死了、死了!”

    她已經死了!!!

    這句話一直在辰豈歌的耳畔迴響著,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上的蝴蝶雙飛圖,已經不在了,倒是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他笑笑,難道這樣也沒有用麽。

    幾月之前,辰豈歌才知道自己與苕華的命格相衝,便平生第一次求了人--允清。

    允清答應了用他自己的命來換苕華的命,就是用都靈教的巫毒--命格積累轉移法。

    將與苕華一樣屬水的女子的精氣積累起來,所以那段時間裏皇宮裏才死了這麽多的人……最後在將女子的元魂都注進辰豈歌的身體裏,直到陰陽的熱量相衝混合,凡是接觸到此巫毒的人,他們的血都會凝結成那個圖案,最後出現那個圖案的人就會死,而他愛的人就可以“永生”。

    蝴蝶雙飛,一朝落地,一死一生。

    辰豈歌無悔,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辰豈歌起身道,“朕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勞!”他的眼神很駭人,幽深得比黑夜還要鬼魅。

    允清的心在起伏跳動著,她心疼他,她知道他疼,可是自己的心也不比他好受到那裏去。

    允清輕輕淺笑道,“臣妾知錯,隻是臣妾想最後一次提醒皇上您,妹妹的屍體,必須在十二個時辰內火化,不然她的肉體將永遠無法安生。”

    沒有靈魂的軀殼是絕望的,時間過得太久了,它會虛化掉,會臭、會腐爛……

    “滾!”辰豈歌用盡了所有的耐心,他不想有人打擾他們。

    允清沒有再說話。轉身走掉了,甚至沒有迴頭看一眼,就算是她死了,自己也得不到他的半點憐惜……

    淚水從允清的雙頰緩緩的流下,黑夜裏隻看得到有晶瑩的微光在臉上閃著。

    淩晨的時候刮來一陣寒風,有冰涼冰涼的東西打在辰豈歌的臉上,融化了,浸在他的肌膚上。開出初冬的第一朵寒花。

    這不是冰雨、是寒雪--

    也落在了苕華的臉上,辰豈歌替她擦去臉上的點點積雪,可是越來越多,他突然有了點恨意,直接將苕華的整個身體都裹在了自己的懷裏,衣服裏,替她暖暖身體。

    辰豈歌也不知在櫻花樹下坐了多久,偶爾聽見有人在背後輕聲唿喚

    著自己,“豈歌,豈歌--”

    他始終閉著眼,不敢睜開。

    “皇上,皇上……”有人在背後叫著他,他沒有迴應。

    “萬歲爺,下雨了……”

    “皇上,下雪了……”

    “皇上,雪下大了……”

    他都沒有迴應。

    “渣男,你去死!”是個女子的聲音。

    辰豈歌猛然的抬起頭,卻見銀白色的雪在半空中被風吹起了一個旋,沒有人,卷起的雪最後散落在地上,隱隱約約的出現了一個素淨的女子在遠處對自己咧嘴一笑,他再看看懷裏的女子,他也笑了……

    那一晚,辰豈歌在樹下坐了一夜。辰時,樹上已是一夜“櫻花開”。

    辰豈歌將苕華放在雪地上,他起身對身後也守了一夜的白林墨道,“太冷了,給她取取暖。”他拖著蹣跚的步伐走遠了。

    白林墨對隱藏在不遠處的侍衛下令道,“辰時一過,就將娘娘火化,立即去準備!”

    “是!”眾侍衛都麻利的迅速散開了。

    ***

    “他已經死了……因為你的到來……”

    不可以,苕華覺得自己欠他的太多太多了,他瞞著自己扳倒了傅老大,為自己的身世洗清了,苕華的背後再沒有血腥味……

    其實苕華早就想脫離這個組織,她不想再沾染任何的鮮血,可是這不是想脫就能脫離幹淨的,所有提出來的人都是隻有死路一條。

    他是自己遇見的除了辰豈歌最溫柔的男人,可是苕華現在對他隻是愧疚。他那麽鮮活的一個生命,就在自己的眼前停止了唿吸,因為她當他是朋友,她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換,而對辰豈歌是生命都不能及的。

    苕華手顫抖著,她手心都捏出汗了,但還是十分淡定的說道,“我要如何才能救活他,哪怕是用我的生命去交換……”

    若是以前苕華一定會拿著這部手機去警察局做ip地址調查,可是她穿越之後就變了,她信了所有的“不可能”。

    電話裏的聲音的音調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你看,他的屍體就躺在那裏,他死了,現在你要救活他,就要拿自己的生命做交換,你願意,那裏躺的人就是你……”

    “我願意。”苕華沒有絲毫的間隙,直接迴答道。

    “好,你來嶺南路,那條河來找我。”

    “嘀嘀嘀

    --”

    電話掛了。

    那個人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信息。

    苕華扔掉了電話,她打開了餐廳的門,隨即愣了半響,這裏不就是那條河嗎。

    秀山村的那條河。苕華看了看路標,但是這裏確實是嶺南路。

    “你出來!”苕華對著山林裏喊道。

    風鈴子從密黑的森林裏走了出來,他一臉仙風道骨的樣子。

    可是苕華一眼就看出來是風鈴子,因為他的穿衣風格還是和以前一樣,玄色的花色衣服,他的樣子一點都沒變,都兩千多年了……

    他輕聲笑道,“我是可憐你罷了。這麽多年來,你是唯一見過我的凡人,善良的人……”

    他看了一眼苕華,眼裏並沒有什麽情緒,他又看了看背後的山峰,“不像現在的人,隻知道屠殺……山裏的金玉兔早就被人類殺光了,今晚我也要走了。就算送你的一份分別禮物吧。”

    苕華眼眸微微訝異,閃著靈動的眼睛,“電話裏的人就是你?你如何救他!”

    毋庸置疑,隻有這個活神仙才有這麽大的本事。

    風鈴子撫了撫身上的衣袖,他從手裏變出一顆藥丸子,“還記得這顆還魂丹嗎,你若是願意給他,你就失去了一次重生的機會……”

    “我說過。我願意!”苕華的眼神十分的堅定。

    “你確定!?”風鈴子從高處瞬間移動到苕華的眼前,他的衣袖一撫……

    一個自己每時每刻都在想象的畫麵居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皇宮的天灰蒙蒙的,下著雪,一把火豔豔的大火熊熊燃燒著,成了白雪皚皚裏的一點耀眼的紅……苕華躺在冰棺的中間,辰豈歌要將冰棺和苕華的屍體一起火葬。

    天氣很冷,火焰在緩慢的向中央燃燒過去……

    “若是你救了自己,你就可以和辰豈歌永遠的生活下去,雲遊四方……”

    自己在北辰的肉體就要永遠的消失在這個宇宙了,這一次自己是真的死定了?!

    辰豈歌、蘇莫楓……她的心從未如此揪心的疼過。

    我該怎麽辦,苕華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盯著風鈴子手裏的那顆還魂丹……

    苕華望遠遠的望望這座城市,黑暗的遠處掩映著燈紅酒綠。

    隨後她定定的對風鈴子說道,“我想好了,救蘇莫楓!”

    “你確定!”

    “嗯。”苕華重重的點了點頭。

    隨後楓玲子的衣袖再一撫,將北辰的畫麵給幻滅了,苕華的身子微微的前傾,她在畫麵裏還沒看到辰豈歌。

    “那好,我會送你迴到那個時候,你自己抉擇吧。”

    風鈴子的聲音飄遠了,苕華看了看周圍,已經沒有了人。

    她再一個轉身,自己已經坐在餐廳的那個座位上,蘇莫楓對自己微微皺眉的說道。“你怎麽了,吃不下嗎?”

    苕華忽然起身道,“沒有,肚子有點不舒服,我想去趟洗手間。”她沒等也沒看蘇莫楓是何表情,她不想,她會想起他的頭顱被車子撞爆的那個場景。

    苕華腳步輕輕,悄悄的從洗手間的反方向走了出去。她打開了大門,過馬路的時候,一輛飛馳而來的大貨車將苕華忽的撞到,車輪從苕華的身子上碾過……此時,紅燈正亮。

    苕華竟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屍體血肉模糊的躺在馬路中央,她的靈魂再次從一具肉體裏抽離出來,自己為什麽還能有感覺,隻是別人都看不見苕華。

    “著才是我從給你的分別禮物--迴去北辰吧,去見他吧,你有三個月的時間”

    是風鈴子的聲音,從高高的深藍的夜空傳來。

    苕華看看自己透明的靈魂,笑笑,三個月,足夠了。

    ***

    好冷,又好熱--

    苕華睜開醒來竟發現自己躺在一具冰棺裏,冰棺很冰涼,天空還下著雪花,天空是慘白色的;可是四周都是熱烈的大火。

    發燙噬人的火舌正向苕華這邊襲來……

    苕華雙手用力的拍著冰棺的蓋子,再一個腳踢,蓋子霍然的被掀了起來。

    圍著的宮女太監們還有祭祀的國師們都被嚇破了膽,“詐屍了!”

    不知是誰先喊道,苕華長長的黑發很隨意的披散在身上,還穿著寬鬆的的白衣,此刻她像極了蕭然的女鬼。

    眾人都被嚇得魂飛魄散。撒腿就跑。

    苕華跳出了火堆,她隨意的抓了個跑到後麵的一個宦官問道,“皇上在哪兒?”

    “在…在…龍軒殿。”

    苕華聽罷就鬆了太監的衣領,太監立馬就腿軟倒在地上,這次是真的被嚇暈了。

    苕華的腿也有點不聽使喚,跌跌撞撞的往龍軒殿跑去,她頭腦忽然煩了迷糊,竟忘

    了龍軒殿是往那個方向。她一路跑一路抓來路過的人龍軒殿在哪兒。

    苕華的心越是迷糊越是緊張,越緊張就越空茫,她栽在雪地裏好幾次才兜兜轉轉的找到方向。

    這是兩世以來苕華第一次如此狼狽過,頭上、臉上、嘴上……都是雪花,她的發絲淩亂的看不清臉。

    也不知跑了多久,“龍軒殿”三個大字,就在自己的眼前。

    苕華忽然腳步放慢了,她踉蹌的的腿忽然一酥,粲然的跌在了地上,她再次爬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和微笑……

    苕華屏著唿吸往前挪了兩步,生怕動作一大,眼前的一切又是幻覺。

    輕輕的推開了門--

    辰豈歌他一席白色青衣,一切都如初見一般。

    他手執一支透亮的白玉毛筆,溫婉安靜的坐在龍案桌上寫著什麽,神情十分的專注,仿佛世界都與他隔離開來。

    風撫過,辰豈歌的發絲微微揚起,桂蘭香和梔子花香相融在一起,他抬起頭來,手中的筆杆忽然“哢嚓--”一聲被折斷,一截落在了地上,與地麵碰出玉珠落玉盤一般的聲音,一截還握在手裏……

    案桌上的白紙忽的飄落下來。飛到苕華的跟前……

    苕華俯身撿起,畫中的女子對自己笑著,如畫的眉、漆黑的發、目若青蓮、星眸皓齒、杏蓮鶯舍,佳人著青色宮衣,姿態萬千……這不是自己又是誰。

    留白處寫著幾行小字--

    苕之華,芸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

    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苕華的目光淺淡,微微張口道,“豈歌……”

    話語闌珊,千迴百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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