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若的手顫抖著,看著縮成一團蹲坐在地上的李裳,雙眸似乎早已沒有了任何焦距一般,一身華貴的錦裘上沾染滿了鮮血,袖口處甚至還有凝聚著的血滴落了下來,掉在眼前的落葉上,四散開來,宛若一朵朵鮮花盛放。


    楊楚若步步行來,一路便是鮮血凝固的花朵款款怒放,每走一步就有無數的血蓮被遺留在她走過的路上,仿佛血獄中行來的修羅殺神。


    她的雙眸已是失去了焦距,目光似的呆滯了一般。


    眾人的目光卻都落在她的身上,風清揚心中滿滿都是酸楚的痛,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安慰她,無論什麽樣的語言,在楚宇晨的離去麵前都顯得如此單薄。


    每個人都知道楊楚若心中承受著的巨大痛楚,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與她一同分擔。


    所有的侍衛都低下了頭去,帶著羞愧,帶著內疚和自責。


    剛剛順利製服了軒轅錦鴻而升起的喜悅,在看到楊楚若的瞬間就戛然而止。


    她痛楚到了幾乎麻木的眼神深深的觸動了所有人的心。


    帝後之間的情義與恩愛,即使是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小人物,都有所耳聞,也是他們所羨慕的對象,今日看到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黯然神傷。


    何況,楚宇晨的胸襟是如此廣闊,甚至於在生死鏖戰前都曾經給了他們退出的機會。


    這樣開明的做法試問古今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他的隕落不止是楊楚若一個人的悲哀,更是他們這些將士的悲哀,是整個楚國千萬百姓的悲哀。


    楊楚若停在了李裳的麵前,緩緩舉起手中的匕首,風清揚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口來,他不忍心阻止她,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父皇在娘親心中有多麽的重要。


    他是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愛意的聚集,娘親吃了那麽多苦,那些常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她都撐下來了。


    父皇出現了,娘親才開始體會到人生的幸福。


    頃刻之間,萬丈大廈頹然傾倒,他怎麽忍心再忤逆?


    她想做什麽就讓她做吧。


    風清揚側過了頭去,卻在側過頭去的一瞬間,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楚宇晨的食指極其輕微的彈動了一下,那動作極其微小,若非有他一樣深厚內功帶來的驚人眼力,斷然不可能看清楚如此細微的動作。


    “父皇。”風清揚口中驚唿,他沒有死嗎?風清揚心中驚喜。


    他一直不忍心去查看楚宇晨的情況,看到他被軒轅錦鴻一掌擊出,震落在了地上,他就知道兇多吉少。


    楊楚若的反應更是深深震撼了他的內心,讓他從沒有懷疑過楚宇晨是否真的已經永遠離開了。


    心中的悲痛早已難以自製,何況身邊還有臨近崩潰邊緣的娘親。


    現在發現楚宇晨的手指動了一下,簡直讓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楊楚若聽到他的聲音茫然的抬起頭來,雙眼直勾勾看著風清揚,似是不明白風清揚突然發出這一聲喊叫的含義。


    “父皇,父皇他動了一下。”風清揚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我剛才看見父皇的手指,他的手指動了一下……”風清揚凝神看向倒在地上的楚宇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楊楚若的手顫抖了起來,手中的匕首跌落在地,隻覺得自己雙膝酸軟,幾乎要跪落在地。


    是上蒼終於迴應了她的哀求嗎?是他舍不得她,所以迴來找她了嗎?


    她知道他心中的不舍一定不會比她少,她一直都知道的。


    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到今日的皇後之位,他們一同經曆過多少風雨,一起憧憬過多少的未來,這樣朝夕相伴的枕邊人,他怎麽會舍得拋下她呢?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他對她的愛意有多麽深邃,多麽沉重。


    楊楚若邁動步子,卻仿佛每一步都是行走的雲朵之上,腳下軟綿綿的腳步踉蹌。


    她的唿吸沉重的起來,臉色瞬間就凝聚了血色,連雙眸之中也重新煥發出了生命的光彩。


    她一步步走向楚宇晨,不過是短短的幾十步距離,卻如同有萬裏之遙,每一步都承載了太多的記憶,每一步都承載了太多的深情。


    她曾對他說過:她與他要走遍天涯海角。她還記得他嘴邊那麽溫柔的笑意,微微向上揚起的唇角噙著喜悅,噙著期盼。


    他的手掌那樣的寬厚那樣的溫暖,將她小巧而纖細的手掌包裹在了他的手心裏,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一般。


    她與他對視,他們笑得多麽甜蜜,多麽幸福。


    他一定舍不得這一切的,他迴來了,他舍不得走。


    楚宇晨的身體越來越近了,連被風吹起的一絲長發都清晰可見,如同他向著她發出的無聲召喚。楊楚若的隻覺得在突然之間,自己的全身都被力量所充滿了,隻要他沒有死,隻要他還能與她在一起。


    橘紅色的火光照耀這密林的深處,那光線暖得讓人心裏發燙,熱熱的,甜絲絲的,想是熬到了極致的蜜糖。


    楊楚若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容來,被這光線照射著,讓所有人的心中一暖。


    風清揚緊張的看著楚宇晨的身體,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


    事情有些不對,剛才那一眼他絕對不會看錯的,可為什麽他現在看到的是楚宇晨的衣襟在動,不是身體,而是衣襟……


    風清揚陡然之間明白了什麽,不行,他要阻止娘親過去,娘親再也承受不起虛假的希望了,這一定會徹底擊垮她的,絕對不能。


    風清揚身形突動,攔在了楊楚若的麵前。


    “娘親,讓裳兒先去看看父皇的情況可好?”風清揚的語氣有一些緊張。


    楊楚若露出驚異的表情來,為什麽裳兒會這樣說?難道……


    不行。


    她必須現在就知道他的情況,一分一秒都不能被耽擱了。


    楊楚若伸手推向風清揚,口中帶著哀求說道:“裳兒,你讓娘親過去,娘親相信以你的眼力是絕對不會看錯的。既然你父皇動了,娘親就要去看看,無論是什麽結果,娘親必須知道。”


    楊楚若開始焦躁了起來,雖然推在風清揚身上的手柔軟無力,可她焦急的口氣,她開始漸漸有些淩亂的眼神,都透露出一絲絲的癲狂,一絲絲崩潰的前兆。


    風清揚伸手抓住楊楚若的手臂,他的心痛並不在楊楚若之下。


    在他心中楚宇晨就如同他的父親一般,此時他既然生遭不測,他心中又怎麽會不痛苦難過呢,這樣的他再也承受不起娘親出什麽意外了。


    他怎麽會不懂這樣的感情呢?對於父母的愛意,並不會少於愛人之間的情誼。


    他對她的濡慕之愛,絲毫不弱於她給了父皇的深情。


    就在兩個人爭執之時,一團小小的身影“吱”的一聲從楚宇晨的衣袖中鑽了出來,楊楚若麵對的楚宇晨,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慌亂的後退了一步,這……


    風清揚轉過頭去,卻正好看見了一隻鬆鼠從楚宇晨身旁極速的飛奔開去。


    “娘親。”風清揚的心中充滿了酸澀之感,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為什麽他還是告訴了娘親呢,為什麽他嘴那麽快,他不該讓娘親知道的,他不應該……


    “娘親,你聽我說……”風清揚焦急的對著楊楚若說道。


    “不……不……”楊楚若步步後退,他沒有迴來,他真的走了,走了無影無蹤了,如同所有的承諾都被這漫天的北風吹散了,散在了風中,找不到一點點的歸屬……


    楊楚若雙眼看著楚宇晨的身體,突然對著他大聲吼道:“你起來啊!宇晨,你起來啊!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的,你答應過我就算滄海桑田變幻,你都會陪著我的,你起來啊。”


    楊楚若如同瘋癲了一樣,不管不顧的撲到了楚宇晨的身體上,用力的揉搓著,捶打著,大聲的唿喊著:“你起來,你睜開眼睛啊,宇晨,你起來,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他承諾過的,他是信守承諾的人,他答應她的事他都已經做到了。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的,他不會就此離開的,這是他的承諾啊……


    楊楚若大聲的哭喊著,沙啞的嗓音中帶著說不出的淒厲與哀傷。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喊了多久,捶打了多久,她的雙手已經漸漸麻木了,變得冰涼,如同楚宇晨那正在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一般。


    空間變得模糊,時間都似凝固了,她開始還能聽到風清揚的勸慰,還能感覺到他試圖安慰著她,可漸漸的,她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隻剩下了悲痛,隻剩下她和他。


    “楚若……你……”一個溫潤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親切,仿佛是寒冬中的一抹暖流,讓楊楚若心中陡然升起了希望之感。


    易書塵,是他嗎?是他來了嗎?


    楊楚若隻覺得心頭突然一亮,仿佛是無邊的黑暗中閃過了一道閃電般瞬間撕破了重重的黑影。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救得了楚宇晨,那肯定就是易書塵。


    易書塵來了,是不是宇晨就有救了。


    楊楚若緩緩迴頭,隻見那暖融融的火光之下,他真站在她的身後,還是如此的溫潤儒雅,隻要接近他的人,都會感受到著君子如玉的氣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此時的易書塵卻是滿臉的風霜之色,雙眼顯出微微的紅色血絲,可見是經曆了日夜的奔波,一席普普通通的青色錦袍穿在他的身上,不過是普通的錦緞,不過是普通的繡工,卻被他獨特的氣質襯托的飄逸出塵。


    看著他臉上的關切神色,楊楚若突然想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起來,“易大夫,你來了……”她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大哭的起來。


    帶著應該哭喊到沙啞的嗓音,哽咽著說道:“你救救他,救救宇晨吧。易大夫,求求你,現在隻有你能夠救他了。”


    易書塵心疼的看著楊楚若,她為了楚宇晨傷心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那悲痛的眼神,那悲傖的神情,讓他的心一陣陣絞痛了起來。


    易書塵一雙眼在楊楚若的身上定格了,看著她已散亂的秀發,看的她哭到紅腫的雙眼,看著她因為痛哭而變成粉紅色的鼻翼,耳中聽著她已經嘶啞的嗓音。


    心,就這樣痛了起來,痛得令他難以自持。


    “楚姑娘……”易書塵沉聲道,那聲音中飽含著千言萬語,包含著讓人心中酸楚的癡情。


    離開後,他慢慢知道事情有些不同尋常,軒轅錦鴻身上很多地方都疑點重重,怕他們出事,又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就怕楊楚若有個萬一。


    現在楊楚若沒事,楚宇晨卻出事了,楚宇晨在她心裏,那是無可撼動的。


    他鬆了一顆緊繃的心,又提起一顆害怕的心。


    似乎隻要看到楊楚若,自己的心就平靜了下來,平靜的想是海嘯剛過後的海峽,慢慢的,一點點的,剛才還在席卷天際的滔天巨浪退卻,隻剩下那一點點的,讓人覺得難以察覺的漣漪。


    易書塵的嘴角微微顫抖著,悲痛和喜悅在他的心中交織著。


    “快救救他,求求你,求求你。”


    易書塵伸手扶起地上的楊楚若,手指自然而然的扣上了她的手腕,查看她的情況幾乎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舉動。


    楊楚若曾經笑過他,別人會客都是飲茶,他會客是給人診脈。


    可她那裏知道,除了對她之外,他何曾如此輕易的為人叩診,也唯有她,才能引得他如此關切。


    身為杏林中的聖手,多少人會捧著巨額的診金求他一次問診的機會,多少人又會跪在他門外希望他能夠看那病人一眼。


    可唯有她,卻是他自己忍不住,忍不住用醫生最直接的方式去探查她的身體,得知她的近況,隻有知道她還安好,他的心才能安定下來。


    而現在的她……


    易書塵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懷孕了,這個孩子的胎像有些不穩了,幸虧動了胎氣是不久才發生的事,還無妨,他自信有把握幫她保住這個孩子。


    可更讓人為難的是,楊楚若的脈象狂亂,似是在發癲的前兆一般。


    她經曆了什麽刺激?


    看了一眼楚宇晨的身體,易書塵搖了搖頭,不是,這不是悲傷過度的脈象,而似是大喜大悲之後導致的脈象。


    現在的楊楚若經不起任何的情緒波動了,否則的話可能真的會發狂的。


    不過是手指搭上脈門那一個唿吸間的功夫,易書塵就已經對楊楚若的身體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


    易書塵沉靜的點了點頭,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你先坐下,你的身子也不大好,不能再有勞累了。”


    他的聲音之中似是含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雖然溫和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仿佛是催眠一樣,讓楊楚若點了點頭,在楚宇晨的身旁席地而坐。


    她雙眸看著易書塵,連眼睛都舍不得眨動一下,這是她所有的希望了。


    易書塵的手放在了楚宇晨的脖頸之上,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了,這個人已經死了。


    易書塵掏出隨身的銀針,長約存許卻細入牛毛的銀針從楚宇晨的人中刺入又緩緩拔了出來,易書塵剛想搖頭,卻發現剛才被銀針所刺的地方竟然緩緩滲出了一粒血珠。


    不對。


    人死後之後,脈搏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就會隨之而凝固,身體原來有的溫度就會慢慢降低,身體會出現僵硬,被按壓過的地方會因為積血而出現屍斑。


    而楚宇晨的脈搏停止了跳動,他的血液卻還在流淌,否則的話銀針拔出不會見血。


    可這個人卻已經明明白白是個死人了,沒有的脈搏的人,怎麽可能還是個活人呢?


    難道……


    易書塵的心中掀起了層層漣漪,也許,並非全無辦法,隻是……


    他看了一眼楊楚若,低聲問道:“他這個樣子,又多久了?”


    楊楚若茫然的抬起頭來,她早已經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剛才那段時間對她而言,比千百年還要漫長,漫長的讓她的心都在滴血,讓她如同整個人都被撕裂。


    風清揚一怔,難道父皇真的沒有死,父皇還有救?否則的話,易書塵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默默計算了一會兒,對易書塵說道:“還不到一個時辰。”


    易書塵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是不到一個時辰的話……


    也許,真的可以。


    楊楚若這才反應了過來,易書塵開口詢問了,也就是說楚宇晨還有救,他不會就這樣棄她而去的,他會活過來,履行他的承諾,完成所有她對他說過的事。


    他們還有明天,還有未來……


    “易大夫,你能把他帶迴來的,是不是,你能夠救活他的,對不對?”楊楚若一把抓住了易書塵的手,滿臉都是期許之色。


    易書塵看著她臉上的神色,似乎又要陷入了狂喜之中。


    不行,不能告訴她,自己並沒有絕對的把握,這件事太過兇險,如果她知道了的話,那結果很難預料,如果自己成功了還好,如果不能的話……


    楊楚若恐怕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把他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告訴我。我要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麽,才能知道要是不是還有救。”易書塵沉聲說道,隻有這樣,他才能判斷得出來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否則的話,他什麽都不敢說。


    他不能任由她經受這樣的折磨,大喜大悲的情緒起落對於楊楚若這樣身體虛弱的孕婦來說,最為危險,如果來經曆一次的話,可能孩子就無法保住了。


    而到時候沒有了楚宇晨,也失去了腹中的胎兒,她如此瘦弱的肩膀又如何能夠承受的下這樣的壓力。


    他不能冒著這樣的風險,他不能說。


    楊楚若聽到易書塵的話,雖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卻還是燃起了一線生機,隻要他沒有告訴自己不能救就好,隻要還有一絲生機就好。


    無論需要什麽樣的珍貴藥材,無論需要什麽樣的天材地寶,她都會傾盡全力,她都會毫無保留。


    隻要能夠救活他就好。


    楊楚若毫不遲疑,立刻將這個過程中所有發生的事詳細的講述了一遍,凡是她沒有記住或者記憶不清晰的地方,自然有風清揚與眾人在旁邊為她補充完整。


    易書塵聽著他們的講述,眉頭卻是越鎖越進,也就是說楚宇晨是被人一掌打成了這樣,並且有了過大量的失血,這樣的情況太過棘手了。


    “你是說,剛才曾經有個鬆鼠,挪動了楚宇晨的手指?”易書塵問道。


    “是,我看到父皇的手指動了一下,還以為是父皇他……”風清揚低下了頭去,心中十分內疚,看到楊楚若撲倒在楚宇晨身子上那一瞬間,風清揚幾乎恨不得重重捶自己一拳,是他太過草率與魯莽了。


    易書塵緩緩點頭,那就是說明,楚宇晨的身體沒有出現僵硬的現象,而身體如果沒有僵硬的話,就說明血液一直在流轉之中。


    接開楚宇晨的衣裳,用手在他胸前仔細的摸索著,判斷著內髒的情況,如果能夠修複的話,他就有五分的把握了。


    可觸手所感,卻讓他心頭一涼。


    胸骨全部都碎了,從位置判斷隻怕是肋骨刺穿了內髒,而且是多處刺傷。


    這大概也就是楚宇晨大量吐血的原因所在了。


    易書塵看向楊楚若,隻見她的目光中都是焦急和等待。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緩緩對著她搖了搖頭,易書塵含著歉意的聲音響起,“楚若,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他的聲音包含著歉意,讓四周都屏氣凝神在等待結果的眾人大吃了一驚。


    太晚了?易神醫都說太晚了,那麽……


    所有的眼光都聚焦在了楊楚若的臉上,那含著悲痛和同情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仿佛在一柄柄的匕首向著楊楚若刺了過來。


    他們為何都這樣看著她?不會太晚了,不可能太晚了。


    他是易書塵啊,他是易神醫啊!


    楊楚若隻覺得全身無力,整個人向後倒去。


    耳中聽著易書塵一句:“小心,我們會幫你的。”卻沒有感覺到土地的僵硬和冰冷,整個人跌進了一個溫暖了懷中之中。


    楊楚若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淒楚之極的苦笑來,連易書塵的說太晚了,這世上難道有比他醫術更好之人嗎?


    她想要的,她的全部,都已經隨著楚宇晨的離去消失的一幹二淨了,幫她?怎麽幫呢?對她來說,現在真正的幫助是對準她的心中刺上一刀吧。


    隻要一刀,就能結束她所有的痛苦,這才是她想要的幫助。


    而小腹中傳來的沉重感,卻讓她連這樣的幫助都不敢請求,她甚至連結束這一切痛苦的權利都沒有。


    她有著她必須承擔起的責任,她身上還有著他血脈的延續。


    她隻能活著,隻能承受起這樣的痛苦來。


    腹中的胎兒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小腹之中開始散發出了寒冷的下墜之感。


    楊楚若驟然抬起頭來,她以為她已經嚐試過這世上最痛的事了,原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痛。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透出來,迅速凝結成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汗珠,沿著她的額頭滾落了下來。


    易書塵骨肉均勻略帶冷意的手指按住了楊楚若的脈門,隨身的銀針捏在雙指之間,七隻銀針幾乎是同時出手,速度快的即使是風清揚都覺得是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


    易書塵的眉頭緊鎖著,手中的銀針快速刺入楊楚若的穴道之中。


    細入牛毛的銀針尾部顫動著,仿佛在隨著楊楚若的唿吸而舞動。


    她的情況又惡化了,如果再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隻怕那孩子就真的危險了。


    他不能看道她出事,這樣的事,甚至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


    易書塵的心中緩緩浮現了一個決定,一個對誰都不能說的決定。


    穩定住了楊楚若的情況,易書塵對著風清揚說道:“我需要幾種藥材,很急,你派個速度快的人去給我取來。”


    風清揚立刻走上前來,隻見易書塵拿出紙筆刷刷點點,寫下了一副龍飛鳳舞的字,遞給風清揚說道:“快去快迴,耽誤不得的。”


    “知道了,我這就去,隻是不知道這些藥材是否容易買到?”風清揚看紙上所寫大約有十幾種之多,心中略略有些擔心。


    這是給娘親安胎用的東西吧?娘親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允許有絲毫的耽擱了。


    “不難找,你隻要到最近的城池就可以買全,快快帶迴來就是了,最好明天清晨之前迴來。”易書塵頭也不抬的說道。


    他所要的這些都是尋常之物,真正貴重的世麵上買不到的東西,他自然都隨身攜帶在了身上。


    風清揚答應了一聲,再沒有片刻的遲疑,身子淩空而起,向著密林外如飛般疾馳而去。


    “來人,拿塊毯子來。”易書塵吩咐道,立刻有人從馬背上取下了行軍的軍毯抱了過來。


    易書塵指了指地上的楚宇晨,說道:“把他包裹起來。”


    侍衛露出了疑惑之色,先皇的遺體難道不應該好好抬出去嗎?還沒有沐浴更衣,怎麽能包裹起來?


    易書塵看他遲疑,朝著痛苦不堪的楊楚若指了指,這才說道:“不能再讓她有情緒上的觸動了,隻能先委屈楚皇了。”


    侍衛這才恍然大悟,不錯,娘娘還懷著身孕,看見皇上的遺體難免要傷心的,倘若傷了小皇子可就不好了,娘娘又是和皇上這般的恩愛情深,隻怕時時看著皇上遺體,想不傷心都難。


    心中暗暗稱讚還是易神醫想得周全,要不人家是神醫呢,就憑這份細心,他就佩服。


    小心的將毯子鋪在了地上,四五個人一起用力,抬起了楚宇晨的身體,放在了毯子中央。這才用毯子將楚宇晨的身體包裹了起來。


    “地上多鋪幾層毯子,放到幹燥的地麵上,不要讓楚皇沾染了濕氣。”易書塵見眾人安頓好了楚宇晨的身體,又一次吩咐道。


    懷中的楊楚若悠悠醒來,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如同被放入了熱水之中。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都有暖融融感覺湧入,又一齊匯集到了小腹上,小腹中如同堅冰般的痛苦真被這暖意一絲一縷的化解著。


    雖然速度不算快,卻是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的感覺更輕鬆了些。


    一個白玉雕刻的小瓶子塞進了她的手中,“這是我煉製的丸藥,你覺得身子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一粒,可以幫著你保護好胎兒的。”


    易書塵還是一副溫潤模樣,耐心的交代著:“不要過於傷心,你要多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他……也不希望你這樣的,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將瓶子貼身放好,楊楚若低聲說道:“謝謝,你能不能幫我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麽法子……”


    楊楚若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她是了解易書塵的,如果真有什麽法子的話,他怎會有不告訴自己的道理呢。


    既然他說了已經晚了,那想來就是真的已經晚了。


    大夫到底不是閻王爺,治得好病卻救不了命的。


    不能想留下誰就留下誰……


    易書塵的目光微閃,緩緩對著楊楚若搖了搖頭,說道:“現下是沒有法子了,楚姑娘,你一定要聽我的,現在多想想孩子,你還有孩子,一個母親是不能過於傷心的。”


    她的情緒波動太大了,而此事兇險之極,現在還不到能讓她知道的時候。


    他必須隱瞞著,隱瞞到他成功或者失敗。


    而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自己卻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也許,他沒有機會看到她的孩兒出生了,也許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她一眼了。


    易書塵低聲說道:“楚若,你要照顧好自己,我這還有一些藥材,都是上好的,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每一份裏我都寫了說明的,有一些你用很合適。”


    他身無長物,而她貴為皇後至尊自然什麽都不會缺少,唯有這些藥材還拿得出手吧?危難之時,也許這些藥材能夠為她保駕護航。


    目光在楊楚若的臉上留戀著,也許這就是他唯一有機會再這樣凝視她了,就讓他放肆一會兒吧,讓他好好看看她。


    楊楚若悲傷的神色還凝固在臉上,濃得仿佛怎麽樣都不會融化。


    易書塵心中默默歎息著,如果他能夠讓她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來,那想來就是冒這樣的奇險也是值得的了吧?


    隻要她能好,隻要她重新開心快樂起來。


    他是這世上唯一有可能做到這些的人了,雖然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但值得一試,不是嗎?為了她,為了讓歡喜和幸福重新迴到她的世界中。


    她唇邊的那一抹微笑,就是他畢生所求了。


    即使是要他付出一切替她換來一個美好的明天,在他看來,這也是值得的,是十分劃算的買賣。


    她的痛楚讓他不忍直視,可又舍不得移開自己的目光,雙眼近乎貪婪的在她的麵容上流轉著,一寸一寸在心中勾勒出她的容貌,直到每一個細節都嚴絲合縫,直到他就算閉上雙眼,她的麵容都清晰可見。


    易書塵這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來,綻放出一個溫潤的淺淡笑意來,對楊楚若說道:“你睡一會兒吧,現在你太累了,這樣折騰下去的話,孩子受不了的。”


    楊楚若搖了搖頭,剛要反對,卻隻覺得一股帶著清甜氣息的香味直撲進了自己的鼻端之中,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疲憊之意,一雙眼皮仿佛頃刻間就有了千斤之中,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張開。


    慢慢合上了雙眼,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那暖意還在不斷的向著她的體內流淌著,楊楚若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全與寧靜。


    朦朦朧朧之中,就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楚若,再見了。”


    誰?這是誰的聲音?為什麽如此耳熟……


    楊楚若帶著這樣最後一個意識,沉浸在了藥物營造的沉穩睡夢之中。


    清晰的馬蹄聲在密林中響起,仿佛出征的鼓點一般,聽得人心中激蕩,忍不住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了過去,隻見風清揚端坐在馬上,甚至隨著戰馬騰飛的四蹄起伏著,如同一道翻滾的波浪向著眾人的方向奔馳而來。


    易書塵從地上一躍而起,幾步就奔到了馬前。


    風清揚見易書塵迎了過來,連忙滾落馬鞍,將背在在背上的包裹一把扯了下來,捧到易書塵麵前。


    “怎麽樣?東西都買齊了嗎?”易書塵問道,聲音微微有些發顫,似乎是十分焦急不安。伸手接過了包袱,隨手打開,查驗著裏麵的東西。


    “幸不辱命。”風清揚答道,他的神色有一些疲憊,一路之上他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奔馳,一到城中立刻就派人四處尋找,這才在最短的時候內收集到了易書塵所書之物。


    雖然一樣不少的帶了迴來,可這些物品卻讓他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比如說,易書塵要油燈做什麽?還是指明了要七盞。


    難道這些東西並不是給娘親用的?


    風清揚心中隱隱帶著一絲困惑,娘親曾經說過易書塵為天下神醫之首,他的醫術高明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這世上幾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可他對待父皇的態度卻讓風清揚覺得有些詭異,娘親當時陷入了極大的悲痛之中,沒有辦法察覺也在情理之中。


    他卻敏銳的感覺到了,身為神醫,他就算沒有十足的把握,也總該做些什麽,總該努力試一試,又怎麽會在毫無嚐試的情況下,直接就說自己沒辦法了呢?


    這似乎不大合理……


    風清揚掃了一眼地上,看到層層軍毯包裹。


    略一思忖,他便知道了那定然就是他的父皇了。


    若是易書塵真的無能為力,他又為何命令人講父皇的身體如此放置呢?


    也就是說,易書塵是有辦法的。


    風清揚的雙眸陡然亮了起來,他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易神醫,請問,這些東西,是不是……是不是你用來救我父皇的?”


    風清揚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他的語氣中帶著急迫和懇求,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自己的父皇就還是有救的,他可以重新迴來,迴到娘親與自己的身邊。


    娘親那痛徹心扉的痛苦他能夠感受到,甚至隻要看著母親眼中滴下的淚水,他都覺得自己的心就如同刀攪般痛楚。


    如果易書塵能夠救迴父皇……


    風清揚的唿吸開始急促了起來,心中的焦躁之感也越來越迫切。


    易書塵看了他一眼,風清揚的神情落入他的雙眸之中,心中不由得微微歎息了一聲,看來,此事是勢在必行了。


    為了她,也為了她的兒子,他都應該這樣做。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從來沒有指望過她的迴饋,他隻想著她能夠幸福,能夠快樂的微笑。而很明顯的是,隻有這個已經閉住了唿吸,但血脈還在流轉的男子,才能給她這一切。


    既然他想要讓她得到這一切,那這樣的犧牲就是值得的,無論他需要付出什麽,都是值得的。


    就算,他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她了,他也的內心也會獲得安寧。


    即使是魂歸地府,他想他也會臉上帶著笑容的吧?


    易書塵緩緩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不錯,今夜子時我打算試試看,隻是此法逆天行事,一則我並無把握,二則隻怕就算事成,也會有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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