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目光卻讓十三人的腿一齊軟了,不知是誰首先跪到在了地上,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片膝蓋落地之聲,噗通噗通的聲音此起彼伏,不過片刻時間,監牢中隻剩下了軒轅錦鴻一個人還昂首挺立著。


    監牢中越發黑了下去,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看軒轅錦鴻卻感覺到自己看得到每個人的麵容,看的到他們臉上深深的恐懼和折服。


    這感覺讓他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來,仿佛多年所受的折磨和摧殘都在這一刻獲得的迴報。


    他突然迴頭看了一眼南皇的屍體,冬天的寒夜,屍體僵硬的格外快些,不知什麽時候,屍體竟然睜開了雙眼,因為僵硬的臉上再也無法保持那平和恬淡的笑容了。


    一雙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眼眸在夜色中泛出死寂的灰色。


    他一定都看到了吧?看到了他的部署如何在他的腳下臣服,看到了他還指望著能救下他性命的人一個個匍匐在他的腳下。


    而他,再也無能為力了……


    軒轅錦鴻深吸了一口氣,那監牢中帶著黴變氣味的空氣都令他如此愉悅,大約是因為,他的敵人再也無法唿吸了吧,即使是這樣汙濁而不堪的空氣。


    隨著他深深吸氣的動作,首領的身體緩緩滑落到了地上,重重摔在了南皇的屍體上,竟摔的翻了個身,兩具屍體交疊著,讓軒轅錦鴻竟生起了一股相映成趣之感。


    可這樣的情景也讓眾人的頭垂得更低了,額頭抵到了地麵上,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對著軒轅錦鴻深深的叩拜,似乎在用這無聲的動作訴說著各自的忠誠,也祈求著軒轅錦鴻的寬恕。


    軒轅錦鴻看著在恐懼中不斷顫抖的那些人,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這才沉聲說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麽人,現在說說吧。”


    又是片刻的靜默,隔了片刻,才聽到一個人略帶幾分顫抖的聲音響起:“我們……是陛下隱藏在暗中的勢力,為了防備萬一……”


    軒轅錦鴻安靜的聽他說完,果然,如同他所猜想的一樣。他問道:“然後呢?”


    那人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顫抖也停止了,帶著鄭重,道:“我們以後就是您的勢力了,效忠於公子。您既然是魔功的傳人,又得了陛下的內力,自然,就是我們的主上了。”


    軒轅錦鴻點了點頭,享受了片刻被人膜拜的感受。


    可就是這樣的片刻,也讓眾人心底都在發抖,他們匍匐在他的腳下,如同螻蟻,等待著他的宣判。


    終於,他們聽到了軒轅錦鴻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起來吧……”


    眾人這才一齊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身來,卻都是垂著頭,甚至不敢再看軒轅錦鴻一眼。


    眼前這位年輕公子轉瞬之間就殺了他們的首領,讓他們心中再不敢生出絲毫的抵抗之意。


    月亮終於落了下去,又一個白天來了,東方透出隱隱的魚肚白來。預示著即將來到的,會是一個晴朗而充滿陽光的白日。


    軒轅錦鴻輕輕的笑容,那笑容中透出絲絲縷縷的暖意來。


    溫暖的陽光照耀在了皚皚白雪之上,已見了絲絲消融的跡象,原本鬆軟的雪地似是在一夜之間就癟了下去,一片雪與另一片雪之間沒有一點點縫隙。


    這自由的感覺,真是好啊。


    軒轅錦鴻深深的唿吸了一口冬日略帶幾分寒意的清冷空氣,又從口中噴了口白霧出來,白色的狐毛大敞包裹著他的身軀,讓他一張臉都陷入了絨毛之中,這樣稚氣的舉動,倒顯出幾分少年人的天真來。


    信步走在大街之上,舉目所見已是一番戰後拾遺補缺的場景了。


    惜月等人自有過人之處!不過短暫的時間,這皇城迴複了平靜。


    雖然鬧市之中的叫賣聲還顯得有些稀稀落落,但總算有商鋪開始開門做生意了,有人開始在門後探頭探腦,膽子大些的,也已經開始修補起因戰火而破敗的房屋了。


    一個小姑娘從一扇木門後露了個頭出來,臉上帶著好奇與笑意,目光定定放了軒轅錦鴻的身上,短短胖胖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角。


    軒轅錦鴻快步從她身邊走過,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感概,生活總要繼續下去,而南朝的人民仿佛都卸下了心中的緊張與不安,終於開始準備起新的生活了。


    據說……是月神令出來了……


    月相惜等人拿著月神令,宣布南皇的暴行,以及上天派他們來滅南皇的旨意。


    雖然沒有明確說明,南皇以後由誰繼位,但百姓們明顯已偏向月相惜等人了。


    本來她在南國百姓的心中,就是一個神,即便犯著被殺頭的大罪,都要幫助月相惜,這次更別說有月神令在了。


    神明的旨意嗎?


    嗬,不過是編排的,他們是恨不得殺了南皇才是真的。


    月神令?他在南國那麽多年,竟然不知道還有月神令,如若他早些知道的話,定然要奪了那月神令不可。


    軒轅錦鴻漸行漸遠,穿過了鬧市,穿過了繁華的街道,來到一片密林之旁。


    這是他第一次要到這股力量的核心所在了。


    深深吸了口氣,身子竟不由的有幾分顫抖了起來,不是因著緊張,而是興奮。那是身體深處蕩漾而出的嗜血的欲望。


    沉穩的步伐踏在雪地上,響起一片“咯吱,咯吱”令人牙齒酸冷的聲音。一個人影在他麵前飛掠而過,軒轅錦鴻一笑,站住了腳步。


    就見那人影在自己麵前落了下來,單膝點地,行禮道:“主上,屬下等已按照主上的要求聚集,所有核心的成員都已經到達了,圖紙和資料也放在內堂之中了,主上請。”


    軒轅錦鴻輕聲道了個“好”字,便隨著那人一路向著密林深處走去。


    樹林漸次變的濃密了起來,幾乎每個樹之間都不曾留下讓人能夠穿行而過的縫隙。


    卻見那人一麵緩慢想著林中帶路,一麵口中向著軒轅錦鴻解釋道:“按照奇門遁甲之術,依五行八卦排列,林中沒有暗記也沒有路標,全靠著口口相傳記憶。若是走錯了一步,就休想走出這林子去,這也是為什麽我們這股力量能夠在此隱藏。”


    軒轅錦鴻暗道了一聲難怪,一麵留神記誦著密林中的路徑,一麵緩緩開言問道:“既然如此,能到密林深處的有幾人?”


    “五人。”那人毫不遲疑的迴答道:“其餘眾人都是蒙上了雙眼,由他人帶領進去,再如此送了出來,真正認識路徑之人隻有五人。”


    原來南皇行事如此周密,軒轅錦鴻一笑,說道:“難怪大兵壓境,你們卻能存留了下來。”


    那人迴頭對著軒轅錦鴻一笑,腳下突如蛇形一般,腳下的步子竟是一步三折。軒轅錦鴻一驚,難道這些人心中還是惦記著為南皇報仇?


    卻突然間隻見一道烏黑的身影向著自己直射而來,若利箭之離線,若猛虎之撲食。


    軒轅錦鴻眼眸中一道寒光閃過,竟是不躲不閃直接迎了上去。


    那人卻似是並無敵意,在離軒轅錦鴻不遠處突得收了來勢。


    軒轅錦鴻朝他看了過去,隻見那人身穿皂色貼身軟甲滿臉怒色,似是悲憤難抑,對著軒轅錦鴻問道:“主上,首領何罪?”


    軒轅錦鴻這才依稀看清,此人於昨晚被自己殺死的首領有著六七分的相似。軒轅錦鴻突得展顏一笑,那白得晶瑩若玉石般的臉龐瞬間讓人移不開眼。


    卻漸漸的,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如有實質一般籠罩住了對麵的人。


    那人渾身一震,竟是感覺又一次看到了南皇陛下,他的身子開始顫抖了起來,仿佛他已經明白了軒轅錦鴻接下來要做的事。


    不過一個唿吸間的功夫,他的身子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軒轅錦鴻帶著寒意的聲音響起:“在南皇身邊這麽多年,我終於還是有了今日,而我學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斬草要除根。”


    他笑著望向為他帶路的那人,似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那人渾身一顫,急忙掩飾住了眼中的不忍之色,低聲說道:“是。”


    這位新的主上,甚至比南皇還要狠辣了幾分!


    首領的兄弟因為一句詢問,死在軒轅錦鴻掌下的消息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有了這樣的一番立威,軒轅錦鴻接掌這股勢力便出乎意料的順利。人人都知道,他們的新主上,是個眼裏容不下沙子的主。


    而那位曾經的舊主人已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獨自躺在冰冷的牢獄之中……


    被發現的時候,眾人都驚了。


    這裏守衛森嚴,到底是誰殺了南皇?


    三人不禁都升起一股冷汗,這南國,還隱藏著一個絕世高手……他們之前就知道,這南國還有一個絕世高手存在的。


    隻不知這個高手是敵是友。


    他並沒有破壞他們的計劃,也沒有為難他們,隻是針對南皇,從表麵上看,倒更像是南皇的仇敵,但誰也說不好,萬一他們是伺機而動的呢?


    “死了?南皇那個狗雜種竟然死了?”馬王得知南皇的死訊,手中的酒壇落地,頃刻之間酒香充斥了整間殿宇。


    風清揚一怔,說道:“怎麽了?”


    馬王也顧不得剛尋來的一壇美酒,拍著大腿說道:“啊呦,可怎麽就死了呢,我還打算一刀一刀活剮了這孫子呢,他怎麽就死了。”


    一席話說的眾人哭笑不得。風清揚到底年幼,更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馬王才好。


    雖然他們都想把南皇折磨至死,但人已死了,他們也隻能作罷。


    楊楚若因為找到親生兒子,心裏的仇恨沒有那般厲害,隨著南皇的死,一切煙消雲散。


    月相惜再恨也沒有用,楊楚南也迴不來,如今南皇一死,也算報仇了。


    月相惜無心管理南國之事,她從來都不是喜歡權力的人,否則也不會放下月國女皇不當,跑來南國了。


    楊楚若隻想多花一些時間陪伴裳兒,她欠裳兒實在太多太多了,故而,南國自然而然的落在楚宇晨身上,由楚宇晨接管,從此劃入楚國國土。


    一般人,都想收了南國,更想當南國的皇帝,可這些人裏,卻沒有人一個人願意的,也算是奇葩。


    月國事了,眾人開始商量迴楚國的事情。


    南國皇宮內,楊楚若至今仍然放心不下軒轅錦鴻。


    大仇也報了,她沒有什麽可以恨的,隻是軒轅錦鴻卻因為他而國破家亡,又受了那麽多磨難,她心中自然難免有些愧疚的。


    “錦鴻,跟我們一起走吧。”楊楚若的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希望可以彌補他一些。


    軒轅錦鴻轉頭看向楊楚若,依舊是那張秀美無雙的臉龐,溫柔的笑意在她嘴角蕩漾著,似乎看一眼就能讓人心中甜出蜜汁來。


    可他卻搖了搖頭,一雙眸子清冷無波,他的聲音中略帶了幾分低迷,他說道:“我不想走,南國裏有太多了記憶了,我想在這裏呆一段時間。”


    “不想走就別走。”馬王橫了他一眼,心中有幾分看不慣這小子,明明是好心好意想要照顧他,反而還得上杆子求著他,天下哪裏有這樣倔強的脾氣。


    簡直就是不知好歹,想到此處馬王轉頭問了江黎墨一句,“你呢?你走不走?”


    “我……”江黎墨依舊是那一副受驚過度的小媳婦樣子,期期艾艾說道:“我想迴家……”


    馬王憤憤然轉身,突然用力一腳踢向了那碎在地上酒壇。


    巨大的聲響嚇的江黎墨一哆嗦,帶著幾分委屈抬眼看向馬王。


    眾人都是一怔,不知道馬王這又是發得哪一門子的神經,剛才分明還是好好的……


    幾個人麵麵相覷,良久,才聽見江黎墨似是鼓起了勇氣一般問道:“你……你想帶我一起走嗎?”


    馬王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看他所在的方向,甕聲甕氣說道:“誰想帶你走了,不過是問一聲!”


    說完,頭也不迴徑直走出了殿外。


    他就這樣走了?


    望著馬王漸漸遠去的背影,江黎墨突然一咬牙,竟然一路小跑著追了上去。


    柳妃捂著嘴輕輕笑出了聲來,“我怎麽瞧著跟對鬧別扭的小兩口似的?”眾人都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楊楚若走到柳妃的麵前,看向她,“小柳,你呢,可是要跟著我們一起走的?”


    “我……”柳妃低下了頭去,似是難以抉擇。


    楊楚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掌心貼在了柳妃的纖纖玉手之上,她卻像被燙著了似的,將手掙脫了出來。


    楊楚若心中一動,卻聽見柳妃悠悠的聲音響起,“姐姐,你且容我再想一想吧……”


    楊楚若怔怔望著自己被柳妃甩開的手,原來她們再也迴不到當初了,那個彼此信賴,彼此扶持的當初。


    終究,是她辜負了她……


    “終究是他辜負了我……”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楊楚若抬頭看去,卻見惜月公主凝視著大殿外正在融化著的皚皚白雪,沉聲說道。


    她一雙清冷的眸子中含滿了悲傷,卻深深埋在了眼眸的深處,似是一潭純淨的湖水,看似清可見底,卻在那湖水之下隱藏著無人可見的漩渦。


    惜月公主微微抬起頭來,她的目光似是穿過了眼前的窗欞,穿越過了宮牆,甚至穿越過了生和死。


    她久久的凝望著,口中吐出的話語再也不是平日那般灑脫,“我想再去看看他,這件事總要告訴他一聲才是,也免得他在地下還懸念著。”


    眾人自然知道她所說的人是指的楊三少,喜悅在眾人心中緩緩消失,流淌而去。


    似是被惜月公主的情緒所感染,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惜月公主似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一般,她高高地昂起了頭,不讓淚水落下,再轉過身來麵對眾人時,那意態揮灑的微笑又一次迴到了她的臉上。


    “既如此,我們就去告訴他這件事吧,順便……也把他帶迴家。”她似是在說一件平常的事一般,可這話落在眾人心底,每個人的心上,都如同墜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老天!這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


    從此之後,一對有情人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見,縱然有萬千相思,也不能一訴衷腸。


    戰事來時,她可以強壓下自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可如今南國覆滅,南皇已死,惜月公主子又該怎麽辦?


    帶楊三少迴家嗎?


    是啊,天鳳國才是他的家。


    他們想,楊三少肯定也是想迴家的吧……


    至少……跟他的親人們葬在一起。


    在聽到勝利消息的一刻,惜月公主心中竟然驀然升騰起一個念頭來,她想相隨楊楚南而去。


    戰事未平,她不能,致將士的死活於不顧。作為統領大軍的靈魂所在,她有她必須承擔起的責任。


    然而現在,一切需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完了。她獨自麵對了這一切,獨自完成了這一切。


    她現在唯一的一個念頭,隻是想要對著他訴說,迴到他的懷抱中。


    車轔轔,馬簇簇,行人弓箭各在腰,前往楊三少墓前的隊伍如同行軍般整齊,卻沒有了出征時的殺氣與那勃勃的生機。


    惜月公主跨坐於駿馬之上,一雙眼眸中卻全然是悲切之色。她沉默著,仿佛是在跨越了時空交接線和他交談著。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聲音,仿佛怕任何輕微的一聲響會打擾了她的思緒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她隱忍了多久,壓抑了多久。此時的她本該放聲大哭一場,卻因為那份倔強,那似是與生俱來的傲骨,她不肯在眾人麵前落下淚來……


    “若是我要隨你而去,不知你見了我,可會歡喜?”惜月公主的嘴唇輕啟,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喃喃道。


    她的嘴角含了一抹笑意,那笑容看起來淒楚之極。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


    不知何時,雪突的紛紛揚揚而下,那個本是響晴薄日的天空,卻突然陰沉了下來。仿佛是連蒼天都感受到了惜月公主,那悲哀的心境。


    沒有人說一個字,卻都在幾乎同一個時間,心中都是一凜。一股悲戚在整個隊伍中蔓延了開來。


    去祭奠楊三少,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心頭沉甸甸的。


    他曾是他們的戰神,他們心目中的無雙英雄,也是他們所信任和敬仰的對象。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們都曾經渴望成為他,像他一樣文才武略,像他一樣智謀迭出。


    而他竟就這樣走了,撇下了他們的公主,那個如此爽朗俏麗的女子。那傾國傾城的容貌,那動人心魄的雙眸,那直入人心底的灑脫笑聲。


    傳說中,有謫仙人從天而降。在這世上走這樣的一遭,所為的不過是渡過塵世間的劫。


    若這樣的謫仙人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那楊三少一定就是這樣的人!


    他太過完美了,完美的不似世間的凡人,完美到令所有人都心生敬佩,然而他終是走了,走的這樣的徹底,這樣的決然。


    他的墓越來越近了,隨著陣陣的馬蹄之聲,每一步都讓眾人覺得重若千均,惜月公主的雙眸望向了楊三少的墓碑。


    他將永遠留在這個地方,永遠,永遠……


    隨著馬蹄聲一聲聲叩擊著眾人的心弦,楊三少的墓就在不遠處了。


    惜月突然翻身下了馬,淚水已劃過了她晶瑩如玉的臉頰,那張曾意氣風發的俏臉上,卻再也不見往日的飛揚神采。


    隻見她的雙眸中含著悲切,那雙眼似是穿透了眼前的風雪,穿越到了極遠極遠的地方……


    楊楚若沒有說話,而是在她下馬後也隨著她的動作跳下了馬背。


    接下來,所有的人都下了馬,下了車,一步步踏著腳下的積雪向前行走著。


    “娘娘,咱們也下去吧?”小葉聽到了聲音,從車簾的縫隙中看了一眼,才悄聲在柳妃耳邊說道。


    柳妃的雙眉微微一蹙。


    小葉湊了過去,說道:“聽說是楊家三少爺……那三少爺在世的時候,真正英武呢……”


    柳妃略一擺手,阻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楊家三少,無需她多言,她自然是知道的。


    他是個蓋世英雄,文能定國、武能安邦,他戎馬長槍、旌旗指出敵人喪膽,他鐵骨錚錚,卻也有執著的柔情,多年來隻愛著那惜月公主……


    可他,終究是她的哥哥……


    柳妃走下了馬車,她的眉目低垂著,沒有人能看出她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人有心思去看她,那墓碑越來越近了,風揚起雪花,素白的、一天一地的哀傷……


    離的越近,惜月的腳步也就越見踉蹌,她好像全身都沒了力氣一般。


    楊楚若目中露出了不忍之色,想要上前攙扶,卻被身旁楚宇晨一把扶住了,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不要過去了,讓她自己走吧。”


    楊楚若抬眼看了楚宇晨一眼,卻從他的眼底亦看到了深深的哀痛之色。她心中驟然明白了過來,是的,這是她與他的告別,這個時候確實應該留給她自己……


    默默點了點頭,將頭依在了楚宇晨的肩頭,唿吸著他身體上的氣息,心中悲傷的迴憶卻在腦海中一遍遍的迴放著。


    他是她的三哥,她深深敬慕的人,而他們即將離開,他卻要長留此地了……


    一行人靜默的走在雪地之上,甚至連融化的雪水滲透的腳底的軟靴也似是渾然不知。


    惜月公主第一個走到了墓碑之前,風雪中,她盈盈跪了下去。伸出手來,輕輕拂去墓碑上的積雪,那動作輕柔中又飽含了愛意,仿佛是撫過心愛之人的臉頰。


    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拂著……


    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在雪中,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小凹陷。


    “我們贏了,現在南國已經收複了,南皇也已經身死,你的大仇我替你報了……”她似是在情人的耳邊低語著,從顫抖著的嘴唇中吐出。


    她緩緩將頭靠近墓碑,凝視著上麵名字,忽得閉上了雙眼,無聲的大哭。


    隨著惜月公主的慟哭響起,她身後的人也依次跪了下去。


    人群中隻有一個身影還站立著,仿佛已化作了石雕木砌。


    馬王看著祭拜的眾人,心中徒然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呆了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了皮囊來,裏麵是他珍藏的酒,緩緩走到墓碑前,將酒杯斟滿,滿滿一杯酒就傾倒在了墓碑前。


    酒水若一道清泉,融化了墓碑前的積雪,發出極輕微的“滋滋”聲,從雪中迅速滲透了下去。


    馬王仰頭看向天際,“師傅,你若在天有靈,見今日一幕想來也是歡喜的!兄弟敬你!”他虎目含淚,幾乎是用吼的,對著天際喊了出來。


    喊完了話,揚了揚手中的酒囊,大灌了一口,轉身退後,江黎墨怯生生看了看他,似是有話要說,卻最終咬了咬下唇,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柳妃站起身來,和楚宇晨一左一右攙扶起了楊楚若,柳妃看著她因哭泣而微微紅腫的眼眶,心中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來。


    為何她的眼淚竟讓人覺得有舒暢之感呢?這個曾經辜負了她的女子,原來也有淚,有悲傷……


    “節哀……三少在天之靈看到我們的勝利,會為我們歡唿喝彩,會深感欣慰的。”柳妃的語調輕柔和婉,似是又迴到了當年她們相依為命的時日。


    楊楚若點了點頭,伸手抓住了柳妃的手,她曾與她如此貼心過,今日,她們是否還能迴到那樣互相信賴,互相扶持的曾經呢?


    柳妃柔婉的一笑,反手牽住了楊楚如的手,心中剛剛感覺到一絲溫暖,卻看見她的眼光望向了惜月公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念來。


    也許在她心中,自己永遠不過是個丫頭……


    柳妃的笑容漸漸冷了下去,隻覺得身邊的風雪愈加寒得讓人遍體生涼。


    惜月公主的手指緊緊抓住墳頭上的積雪,那雪便在她的手中緩緩融化開來,白玉似的手指因冰冷的雪水微微泛起了一層紅色,似是少女羞怯的臉龐。


    可惜月公主的臉上隻有似珍珠滾落般源源不斷的淚珠,大顆大顆掉落在了雪地上。


    公主終究是這樣的性子,即使心中痛楚到了極致,卻也在人前壓抑著,這樣的驕傲讓她贏得了眾人欽佩,可誰知道她壓抑的有多麽的痛苦。


    今日勝利已來,天下太平,公主也該好好的宣泄一下了。


    想到此處司空靈修默默向前走了一步,在她身後一步的地方跪倒在楊三少的墓前,對著惜月公主低聲說道:“公主,若是你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吧。公主,南皇已以命相償了,有再多的怨恨,再多的悲傷,如今,也該讓它過去了……”


    看著惜月公主似是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生機的臉龐,司空靈修竟不敢直視,隻是低下頭去,看著眼前皚皚白雪,最後勸道:“死者已矣……”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勸解惜月公主,似是所有勝利的喜悅,都無法抵消她心中的悲傷。


    可是又還能如何呢?縱然她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不舍,畢竟,已是天人兩隔。


    惜月的公主的哭聲終於響了起來,似是一直壓抑著的堤岸在瞬間被衝破了一般。


    在她的哭聲中,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去。


    哪怕是麵對強敵,哪怕是兵臨城下,哪怕是大軍壓境,她從來不曾如此失態過。


    她一直是鎮定自若的,她一直是談笑風生的。


    那爽朗睿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如此的失態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展現在眾人眼前。


    楊楚若想要上前勸解,可走到了跟前,目光觸及那墓碑上三哥的名字,她卻悲從中來,淚珠滾滾而落。


    惜月公主和楊楚若的哀傷沉甸甸的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隻有柳妃垂下頭去,看著自己被楊楚若放開了的那隻手,一抹恨意從她眸中驀然升起。


    總是這樣的,和以前從來沒有過任何不同,她總有更重要的事,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對她而言,自己到底算是什麽呢?


    她的丫頭,她的婢女,隨時可以為她犧牲的人?所有的姐妹深情不過是個笑話吧……


    悄悄用眼角的餘光環視著四周,這些才是她的家人,才是對她而言重要的人。


    柳妃一言不發,她的目光緩緩冷了下去……


    楚宇晨踏著積雪走到了楊楚若的身旁,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讓她依靠在自己懷中。這才對著墓碑說道:“三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楚若的。”


    楊楚若將她靠在了楚宇晨的肩膀上,感受到他的安慰,略略覺得悲傷稍緩,卻感覺到一隻溫暖的小手牽上了自己的手。


    不用轉頭,她也能清楚的感覺到,這是裳兒的手……


    他從小就是個貼心懂事的孩子,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就飽嚐人間冷暖,卻從來沒有讓這個孩子的心底沾染上絲毫的塵埃,他是那麽的溫暖……


    楊楚若在他手上略微用力握了握,就聽到風清揚的聲音響起,“娘,這是我的舅舅嗎?”


    楊楚若緩緩轉過頭去,柔聲對他說道:“是,裳兒,這是你的三舅。想來你也曾經聽說過叱吒風雲的楊三少吧?他如今就……就在這裏了。好孩子,你過去見見你舅舅吧,跟他說句話,你也去跟舅舅告別吧。”


    風清揚點了點頭,放開了楊楚如的手,走到了墓前,“三舅,我知道你是個英雄,這麽多人都敬重你,愛戴你,我想你一定很了不起。娘親說我們要離開這兒了,你一個人在這裏不知道是不是會覺得孤單,不過不要緊,在我們心裏,都會有你,我們會一直陪伴著你的,而且,很快,你也不會孤單了,娘親他們說,要把你的屍骨帶迴楚國,跟其他親人埋在一起。”


    不錯,在心裏,他總會在心裏……


    惜月公主突然抬起頭來,猶自帶著淚水的雙眸中瑩然有光,她沉聲說道:“裳兒,你說的不錯,他沒有走,他會永遠陪著我們的,我們也會永遠陪著他。”


    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蒼穹之上,就隱藏著楊三少的容顏一般,惜月公主突得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來,那笑容融化了漫天的風雪,似是春天已悄然來臨。


    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似是又迴來了。


    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蒼穹之上,就隱藏著楊三少的容顏一般,惜月公主突得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來,那笑容融化了漫天的風雪,似是春天已悄然來臨。


    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似是又迴來了。風雪飄搖,天地無情,山河皆失了顏色,隻剩下一片茫茫然的慘白,大雪似是洗淨了空氣中的塵埃,那帶著微涼的清新空氣從鼻端沁入胸中,帶著一股讓人靈台清明的冷意。


    眾人祭奠過了楊三少,各自懷著一份離別的悲傷,準備返程。楊楚若的目光卻落在惜月公主的身上,隻見她依舊在楊三少的墓碑之前,似是喃喃自語般猶自低聲說著什麽。


    楊楚若眼中有一抹了然略過,不能讓她繼續悲傷下去了,明日總會到來,也還要繼續過下去的。走上前去,將手搭在了她的肩頭上,柔聲說道:“我們迴去吧,這一番心意,三哥想必已經知道了。你這樣傷感,三哥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心安的。”


    惜月公主卻緩緩搖了搖頭,她現在並不隻是傷感而已,轉迴頭來,隻見她雖是麵上依舊有著淚痕,可那雙目中已不再是方才的死寂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勃勃生機。


    楊楚若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


    再凝目細看,這惜月公主原本肌膚欺霜賽雪,此時因哭泣過的緣故微微紅了眼眶,可那一雙妙目卻似融化了的冰泉,脈脈而轉,靈動有神。


    顧盼之極,自有一股飛揚華貴之氣。


    此時的惜月公主,已然恢複了那個氣韻出塵,傲世而立的月相惜!


    惜月公主見她怔住了,知道她是一時沒明白自己的變化,卻也不多做解釋,長眉微挑,她說道:“你們先迴去吧,我想要再陪他一會兒。我們倆個總要單獨說說話的。”


    楊楚若此時已經確定了惜月公主的變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惜月不會做什麽傻事吧?她遲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會兒吧。若是你有話想要單獨跟三哥說,我站遠一點陪著你就是了。”


    惜月公主知道她是為自己擔心,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卻還是搖了搖頭,轉頭目視楊三少的墓碑,柔聲說道:“自古道女為悅己者容,而他喜歡的,原本是我這樣的一副樣子,我又怎麽能不讓他好好看看我呢……”


    那語氣中滿是旖旎溫柔,蕩漾出絲絲縷縷的甜蜜之感。


    她此時那份無聲無息中流淌著的靈動之美,隻怕是讓天上仙子都遜色了三分,自愧不如。


    原來,她是這樣的心思啊。


    楊楚若將心比心,知道這位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女子,自然有她自己的告別方式,既然她不願意在眾人在旁,那也沒必要打擾她了。


    楊楚若隻是擔心惜月公主會因悲傷過度而有失措的舉止,此時見她如此情態,已經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遂點了點頭,跟眾人一起離開了楊三少的墓前。


    風清揚一步三迴頭的走著,心中有幾分不解,他低聲向著楊楚若問道:“娘親,姨娘自己在舅舅那裏,不要緊嗎?要不要裳兒去請她一起迴宮?”


    這個孩子還是如同幼時一樣,這樣的良善,這樣的關心他人。


    楊楚若笑了笑,安撫似的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才說道:“無妨的,裳兒,你三舅和惜月公主感情深厚,所以,要給她一些時間,讓你三舅單獨陪伴她一會兒,這是她與他之間的事。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娘親講給你聽……”


    風清揚這才放下心中的疑惑,放軟了身子,安然靠在楊楚若肩頭,靜靜聽她講述著楊三少和惜月公主之間的故事,隨著兩個人的悲歡離合,露出微笑或哀戚的神色來。


    風清揚整個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充滿了悲傷的綺麗戀情之中,直到行至了宮門口,才緩緩迴過神來,歎息似的說道:“原來惜月姨娘竟然是如此的一位奇女子……”


    可卻是如此命運多舛……


    楊楚若點了點頭,卻是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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