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淩嘉沒有迴來,這書房裏,是不可以讓其他人進的。

    菊娘去拿薑湯的時候才想起書房沒有侍女伺候,便選了兩人帶來。

    說是伺候,並無歧義,就是字麵意義上的伺候。

    譚鳴鵲忙行了一個禮,道聲是,把濕衣服交給其中一人,便退出書房。

    沈淩嘉走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譚鳴鵲。

    她問菊娘:“昔寒呢?”

    “她辛苦了一天,屬下便讓她先迴去休息了。”菊娘低頭將食盒裏的薑湯拿出來放在桌上,便沒有看到沈淩嘉複雜的神情。

    “哦。”沈淩嘉鬱然地坐下來,端起薑湯,慢慢啜飲。

    兩位侍女一個去送濕衣服,一個打掃書房,菊娘到他身邊站定,將聲音放輕,問道:“殿下,如何了?”

    雖然沈淩嘉神色難看,多半是沒有成功,她也不得不多嘴這一句。

    沈淩嘉沉聲道:“他說,他知道了。”

    菊娘細細品著這句話,隻覺得太難琢磨。

    沈淩嘉笑道:“也沒什麽,他希望兄弟友愛,我做到就是了,以後你也記得這一點,別給我添亂子。”

    菊娘連忙答應:“是。”

    沈淩嘉喝了薑湯,仍是鬱結於心,煩悶之餘,便將人都趕了出去,想單獨在書房裏靜靜。

    他一個人的時候,便很喜歡寫字靜心,隻是這迴拿起筆來,半天都靜不下來。

    沈淩嘉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眼前總有一副畫麵,是他抱著某人哭。

    想起來就丟臉。

    沉著了那麽多年,怎麽就這一刻忍不了?

    沈淩嘉越想越煩,抱著腦袋趴在桌上,那幅畫麵卻總是忘不掉。

    她關切的目光,隱忍的笑意,全都在腦海中,翻湧著,無法消失。

    ……

    譚鳴鵲迴到院子裏的時候,困意一下子襲來了。

    忙碌的時候一直提著勁,整天像繃緊的弦,現在一放鬆下來,疲憊立馬找上門。

    她匆匆洗漱之後便上床睡覺,第二天沒人叫醒自己就起床了。

    天蒙蒙亮。

    譚鳴鵲去廚房吃了早飯,迴到院子裏的時候,又撞見有兩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她房間門口。

    昨天的事情全想起來,哦,不是來找事的,這兩人本就是她叫來的。

    一個聶茶,一個被拖過來的趙柳。

    譚鳴鵲實在不知道聶茶對趙柳說了什麽,她滿臉不愉,卻還是跟著來了。

    她開了房門,請二人進去。

    “坐。”

    聶茶大大咧咧在譚鳴鵲對麵找了個位置,趙柳左右張望一眼,選擇了中間的。

    譚鳴鵲搖搖茶壺,已經空了,好在熱水還有,就倒了三杯白水。

    “你這兒怎麽連茶葉也沒有?”聶茶笑她。

    “有也沒滾水,泡不開茶,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給你放點茶葉。”譚鳴鵲問她,“你要嗎?”

    “不必了。”聶茶仍是笑吟吟拒絕。

    趙柳喝著水,問:“譚姑娘,您叫我們來這有什麽事?”

    竟是一點彎也不拐。

    聶茶推她一把,趙柳裝沒感覺。

    她再鬧,趙柳索性把杯子端起來喝了,聶茶要是再推她,可就把這一杯子水推灑了。

    “……裝的!”聶茶瞪她一眼,她就知道,趙柳哪有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麽傻老實,全是裝的!

    她又瞪一眼譚鳴鵲,這也是個裝傻的!從渝州迴來就大變樣。

    於是聶茶便不免擔憂,莫非這兩人其實是做戲,誆她過來,是要算總賬?

    便提起精神,隨時準備跑路。

    譚鳴鵲不知道她的心思,知道也要嘲笑。

    “聶茶,趙柳,這裏沒有其他人,隻有我們三個,索性開門見山吧——”

    她將茶壺推到一旁,目光灼灼:“你們是受人指使,來這當細作的,對不對?”

    聶茶“砰”地打翻了茶杯,卻瞪大眼睛一臉無辜:“你胡說八道什麽!”

    這時候可不能裝聽不懂,在魏王府裏當細作,這事打死都不能承認!

    但趙柳卻不然,她耐心地喝著水仿佛喝著珍品的茶,小口慢品,眼神沉靜。

    譚鳴鵲也不由得同意聶茶那句話,趙柳從前,真是裝的,而且,裝得挺好。

    不過,現在怎麽又懶得裝了呢?

    譚鳴鵲看趙柳這模樣眼熟,仔細想想,心裏就咯噔一下——

    可不是眼熟,這不就是在渝州時,麵對容婆的她自己嗎?

    聊完就要撕破臉,還有什麽必要裝呢?

    那麽在趙柳麵前,她就像是當時自己

    眼中的容婆一樣,是秋後的螞蚱嗎?

    她心裏緊張了片刻,又突然想到,她何必緊張,沈淩嘉知道她的身份,她清清白白,又沒出手害人,又不是真的細作,根本沒有把柄,何必要怕?

    胸有成竹,不一定是準備翻臉,也可能是後台夠硬。

    從聶茶和趙柳二人的表現來看,往日看起來呆傻單純的趙柳,恐怕比聶茶難對付得多,背景,也更加複雜。

    二人不同的表現,也讓譚鳴鵲覺得棘手。

    老實說,在她們做出這種表現以前,她已經悄悄給她們蓋了章。

    譚鳴鵲以為,聶茶趙柳,都是齊王的人。

    如今看來,二人說不準是各為其主,甚至有可能,都不是給齊王效力,不然她們的表現不會如此。

    看似鐵桶一般的魏王府中,到底潛藏了多少股勢力的眼線啊?

    譚鳴鵲不禁替沈淩嘉心累,他自己知不知道,悄悄盯著他的,不止是齊王的人?

    趙柳安靜地喝著水,如同飲瓊漿玉露。

    聶茶並不知道譚鳴鵲隻從她和趙柳的表現就推斷出那麽多,見她和身邊的人都不說話,有些忐忑。

    她被這氣氛嚇著,想要自辯,卻又怕弄巧成拙,於是暗暗決定,先看趙柳怎麽做,若是趙柳自辯,她便附和,若是趙柳認了——誰會認啊!

    聶茶把茶杯擺正,自己倒了一杯水,也默默喝起來。

    但她實在沒有趙柳那種從容,喝得再小口,沒多久還是見了底,隻好又倒了一杯,不知不覺倒把一整個茶壺的水都喝光了。

    “嗝。”聶茶喝水喝得飽了,把空杯子放下,苦惱不已,深恨不該來這鴻門宴。

    這鴻門宴還連茶酒也沒有,就一壺白開水!

    譚鳴鵲是等,聶茶是走神,趙柳是不說話,房間裏頓時變得無比寂靜。

    於是,突然響起“砰”的一聲,便顯得十分刺耳。

    是趙柳猛然把杯子放下,敲在了桌上,蕩起迴音。

    “譚管事,不如我們單獨談談?”趙柳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她顯然不擅長笑,猙獰得連譚鳴鵲都看不過去。

    譚鳴鵲瞄了聶茶一眼,實在有些不舍得,難得把兩個都拘在這,她還真想一網打盡。

    趙柳順著她的目光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人,笑著說道:“譚管事,你從她身上挖不出什麽

    的,她膽子頗大,收了來路不明的東西,卻並非什麽專業人士,雖然鬼鬼祟祟探聽了不少府中的事,但對於她身後之人,其實她一點也不了解。”

    非專業?

    譚鳴鵲聽得心虛,非專業細作,她可也客串過,幸好進門就找沈淩嘉坦白了,不然在沈淩嘉眼中,她大概也是很容易被看透的棋。

    聶茶瞪大眼睛,趙柳從哪知道這些的?她說得還一點不錯,絕非妄言!

    “好吧。”譚鳴鵲將二人臉上的瞬間表情都收落心底,點點頭,對聶茶道,“那就算了,聶茶,你迴去休息吧。”

    還真沒了興致,連讓她再迴來的邀約都懶得說。

    原本提心吊膽,卻突然成了零用處的棄子,人生的大起大落把聶茶砸得混混沌沌。

    她有些不滿想掙紮一下自己的價值還算是有,但轉念一想,這也是譚鳴鵲肯放她一馬,倒是趙柳,主動跳出來炫耀自己的能力,冒頭這麽高,死得也肯定快。不滿立馬換作笑臉,道:“好,那你們慢聊,我先走了。”

    說完,馬上起身離開,半點遲疑都沒有。

    趙柳盯著她關上門,沒說話,譚鳴鵲也沒說話,隻是無奈地捂住臉。

    她揚聲道:“聶茶,你要是不想走,就迴來坐吧!”

    不提她耳力好,光看影子,就知道聶茶根本沒走遠,人影還映在門上。

    她徹底相信了趙柳的話,誰家專業細作,派手段這麽業餘的,連偷聽的技巧也不會?

    聶茶訕訕地答應一聲,這才離開。

    譚鳴鵲聽著那腳步聲逐漸遠去,方才轉頭問趙柳:“你有什麽話想要單獨跟我說?”

    她警惕地看著趙柳。

    一開始,她總不自覺對趙柳放鬆警惕,如果不是今天趙柳忽然主動露出真麵目,她恐怕很久都不會想起要提防此人。

    她不明白趙柳為什麽要這樣做,但她知道,趙柳遠比她想的要難對付得多。

    可趙柳還是笑著,雖然笑得相當之勉強,卻不是因為心虛,純粹是不習慣而已。

    “譚姑娘,你沒有必要這樣防備我,我跟你並非對立。”

    “哦。”譚鳴鵲點點頭,不過隻是示意她聽進去了,信不信的,再說。

    趙柳並不著急,慢吞吞地解釋:“我的確是受人吩咐,進入魏王府,可是我絕非齊王的人,無論你是否相信,都沒關係,我在這裏

    待著,從不曾威脅到魏王殿下。”

    “這都是你的一麵之詞。”譚鳴鵲靜靜聽著,並不打斷,但也毫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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