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記住了又如何?

    人死如燈滅,生前一切,都會灰飛煙滅,何況是小小一個易|容|術。

    “渝州。”譚鳴鵲突然開口。

    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容婆正低頭打開盒子的機關鎖,從裏麵拿出一支細毛刷子。

    容婆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抬頭疑惑道:“什麽?”

    “過年之後,魏王要出行,目的地就是渝州。”譚鳴鵲看著她,一字一頓地問道,“這,是不是一個有用的消息?”

    容婆的臉上慢慢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她歡樂異常地狠狠拍著她的肩膀,“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譚鳴鵲不睬:“十天之約呢?”

    “你過關了!”容婆哈哈大笑。

    她的眼睛裏閃爍著緊張的光輝:“渝州……年後……出行……好!”

    容婆頭一次露出如此激動的樣子,她將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肉裏。

    “易|容|術呢?”譚鳴鵲根本不照顧她的心情,很快打斷了她的自言自語。

    不過容婆一點也不生氣,魏王一直躲在京城裏,想不到終於有了要離開京城的意思!

    恐怕,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他身邊,竟然被安插了一個細作吧?

    “哈哈哈……”容婆哈哈大笑,看向譚鳴鵲的目光更是讚許,“這就教你!”

    她之前確實已經打算要教了,之前離開,其實是為了去拿東西,也就是她手裏麵拿的這個小盒子。巴掌大,但十分精巧,她將盒子蓋打開來,在盒蓋內部,鑲嵌著三十二個小粉盒,顏色不同,用半透明的琉璃片蓋著,免得倒轉過來的時候,讓裏麵的粉掉出來。

    “這隻是簡單的遮掩術,真要易容,用的不止這三十二種顏色,會更加精細。”容婆一邊解釋一邊打開琉璃片。

    譚鳴鵲明白,她繡東西的時候,也喜歡用更多隻有細微顏色差別的線來使整幅繡品顯得更加自然。當然,並不是江南繡娘真的一個個都像她那麽厲害,她隻是喜歡這個,所以更加用心琢磨,又有天賦。看到易容術跟自己的繡術似乎有共通的地方,她便更感興趣了。

    容婆轉身從桌子上拿來了一個杯子,倒了些茶水:“其實真要易容,用的水也有不同,有時候用清水混粉,有時候用茶水混粉,要混出來的效果不同,哪怕是茶,鐵觀音和龍井的效果也不一樣。但我現在先

    從最基本,最簡單的來教你,也就不需要用得如此精細了。”

    譚鳴鵲點點頭,她雖然不喜歡容婆,但也知道容婆說得有道理。

    她當然明白,學任何東西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然要循序漸進。

    況且她現在躺在床上,光線不同,效果肯定更受到影響。

    譚鳴鵲心中明白,但沒有說,隻是安靜地看著容婆慢悠悠地調粉。

    “對了,你在我這裏待這麽久,那被你易容的人不會過來嗎?”譚鳴鵲問。

    容婆低著頭慢悠悠地用刷子將粉揉進茶水中,淡然笑道:“你放心吧,她不會來,這事不會穿幫。”

    “你打暈了她?還是收買了她?”譚鳴鵲說完又自己搖搖頭否認了,“不,如果是打暈,她將此事報上去,你假扮成她過來的事情一定會被拆穿,又不是做一錘子買賣,這太冒險;如果你能收買她,那麽上次你所假扮的人豈不是也能被收買?您又如何確定每次收買都能成功,每次派來我這裏的都是你的人?除非,魏王府後院,屬於你的人,數不勝數。如果你有本事在魏王府中安插這麽多人,要對他不利,還需要找我嗎?”

    “她們可都是下人,比不上你,能給我那麽多線索。”容婆漫不經心地說道。

    譚鳴鵲心中的想法本來隻有六成把握,等看到容婆忙不迭地否認自己,那種把握瞬間升到了八成。她笑了:“人多口雜,人一多,消息就多。”

    容婆猛然抬起頭來,凝重地看了她一眼,馬上又像是沒事人一樣淡然地低下了頭,笑著說道:“看樣子,你心裏麵已經有了猜測?”

    “我想,您肯定在魏王府中還是安插了一兩個人的,誰被派來照顧我,這人就去阻撓誰,隻要拖延時間,就給了您機會,混進來看我。沒有人會去找一個照顧我的小丫頭,次次問準她什麽時候到,況且,還有我替她轉圜呢。”譚鳴鵲道。

    容婆噗嗤一笑:“小丫頭?你以為你自己多少歲?”

    “她們是不是小丫頭,我算不算小丫頭,您心知肚明,我若真隻不過是一個小丫頭,您也不會看中我。”譚鳴鵲笑吟吟地說道。

    容婆點點頭:“對。”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當初的我,眼光實在是太好了!”容婆笑完,將已經在手背上調和好的幾種顏色,慢慢塗在了臉上。

    譚鳴鵲靜靜看著,隻覺得她每一筆都落得恰到好處,紋絲不亂。

    問題是:“你不需要照鏡子嗎?”

    “易容這麽多年,我早就已經熟悉自己的臉了。”容婆突然歎了口氣。

    譚鳴鵲心中疑惑,但也看得出現在的容婆心情鬱悶,便沒有說話。

    “你平時不是好奇心很重嗎?怎麽現在又不問我為什麽了?”容婆問道。

    譚鳴鵲反問道:“您想迴答嗎?”

    “哈哈。”容婆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話了,便接著往臉上塗。

    譚鳴鵲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容婆,您這張臉是已經上過色的,直接往臉上塗新的顏色,難道,不會亂嗎?”

    “我心裏有數。”容婆想了想,伸手過來。

    譚鳴鵲下意識又是往後一縮。

    “你躲什麽?”容婆不耐煩地拽了她一把,“我讓你摸摸我的臉。”

    現在容婆還隻給半張臉上了顏色,另外一半,還是幹的。

    “哦。”譚鳴鵲還是躲開了容婆引導的手,輕輕伸手過去,摸了摸容婆的右臉:“咦?”

    她本來以為伸手會摸到一手的粉,沒想到,等到她碰到了容婆的臉之後,卻並沒有感覺到什麽,這好像真的是一個普通的小丫頭,還是素顏那種。

    “咦!”她大驚小怪地摸了好幾下,內心激動不已。

    容婆的易容術,居然這麽厲害?

    “容婆,你這臉……是怎麽做到的?”她難得顯露出了幾分真實的情緒。

    容婆本就為自己這一手技巧得意,從前舍不得教人,如今被迫教一個,幸好眼光還不錯。

    “這是進階再進階的版本,你先把基礎學好,之後我會教你。”容婆笑著說。

    ——如果譚鳴鵲能活下來,她一定會教的。

    譚鳴鵲興致勃勃地點頭,心中十分激動。

    她認真地看著容婆將顏色慢慢地往她自己的臉上塗,越看,眉頭就越是皺緊。

    這變化明明是一點一滴看在眼裏的,但什麽時候,容婆的臉忽然變得極為高傲?

    容婆將手上的小筆刷放下來,看向譚鳴鵲,挑眉:“如何?”

    “這是您做出來的表情嗎?”譚鳴鵲呆呆地問道。

    她知道容婆的技巧出神入化,哪怕易容了,臉上也不顯得僵。

    “這是易容。”容婆露出得意的神情來,她很少在別人麵前做這種演示,很

    少有人知道她的技巧厲害到這種地步。

    “易容?這……這……”譚鳴鵲呐然。

    容婆假扮的小丫鬟明顯是做粗活的那種,看起來呆呆愣愣的。

    但她隻是隨意再臉上改動幾筆,就使同樣一張臉的氣質變得截然不同。

    現在的容婆要是頂著這張臉走出去,哪怕隻是穿著普通的丫鬟衣服,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易裝出行大小姐。她也就是沒見過公主,但仔細想想,公主的氣度,也莫過於此吧!

    “易容,不止是為了讓你的臉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臉,這氣度的不同,也會使對方的態度不同。”容婆心裏開心,也就難得說得深了一些,“如果你想要讓對方放鬆警惕,就將臉色化得更加柔弱;如果你想要讓對方畏懼你,就要將臉色化得十分貴氣。”

    “我明白。”譚鳴鵲連忙點頭。

    “這易容,不止要改變容貌,也要視情況改變這張臉的氣質,也就是‘神’。”

    譚鳴鵲已經徹底被容婆說服,不斷點頭,心中深覺有理。

    “好了,今天就教到這裏,再繼續拖延時間,恐怕要耽誤了。”說完,容婆開始收拾東西,一隻手將筆刷放進茶杯裏洗筆,另一隻手拿出一個奇怪的杆子在臉上亂滾,更奇怪的是,等到盒子收好,臉上滾完,容婆剛剛畫在臉上的那些粉竟然都不見了,她又變迴了那畏畏縮縮的小丫鬟的樣子。

    譚鳴鵲訝然,但不發一言。

    想來,她就算是真的問了,容婆也隻會淡然迴答她,這是“進階再進階的版本”,現在還不能學。

    既然知道答案,何必再問?

    不過,雖然她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容婆收拾好東西準備走,還是開口問了一句:“上迴那個小丫鬟後來沒再來找過我,又是怎麽迴事?”

    容婆迴頭,笑吟吟說道:“即便你是我派來的人,也不代表我要迴答你所有的問題吧?”

    譚鳴鵲淺笑,點點頭,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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