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得像個彌勒佛,不說話的時候也眉開眼笑,天生長了一張和善臉,要不是在王府做事,出去了,恐怕也能混上去做夫人身邊的侍從,誰不喜歡天天開一張開心的笑顏呢。

    不過蔡婆子不僅擅長廚藝也愛好廚藝,在煙火裏待著,她並不覺得委屈。

    蔡婆子今次也是笑眯眯地走過來,見譚鳴鵲提了個籃子,以為她來送空碗。

    “叫趙柳轉交就行了,何必麻煩你跑這一趟。”蔡婆子說著就從她手裏接過提籃。

    譚鳴鵲一怔:“這種事情,也交給她?”

    “是啊,無妨,她有時間嘛,整天閑著。”蔡婆子打開了提籃,往裏頭看了一眼,抬頭時很不解地問道,“你沒喝粥?”

    譚鳴鵲原以為是送錯,沒想到,這還是專程替她準備的?

    “我沒喝,這是給我的?”譚鳴鵲問。

    “是啊,殿下特意叮囑,哎喲,這裏用的可都是上好的……”蔡婆子看了譚鳴鵲一眼,訕笑著收迴了餘下的話,“……您是身子金貴,吃不吃都無妨。”

    “我起得晚了,粥都涼了,這才顯得苦。”譚鳴鵲連忙說。

    蔡婆子可是她以後吃的幾乎所有飯菜的掌勺。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大廚啊、

    哪怕蔡婆子說她不介意,可要是結了梁子,有了疙瘩,譚鳴鵲哪還敢吃蔡婆子做的菜?

    聽了譚鳴鵲的話,蔡婆子還是笑,反正不管她開心還是不開心,滿臉都是笑,就沒見過蔡婆子板著臉的模樣,所以譚鳴鵲看了半天,也實在是看不出她現在到底高興不高興。

    不過她該解釋的話都說清楚了,如果蔡婆子再做多餘的事,那便是她不對。

    蔡婆子倒也不愧能做一個王府裏的大廚,馬上笑眯眯地讓人拿走提籃把裏麵的碗碟筷勺都洗了,一邊說:“其實譚姑娘你這話不該對我說,應該對殿下說。”

    譚鳴鵲笑容不減,隻是疑惑地問了一聲:“哦?”

    “是他讓我煮了藥粥給你,讓你好好養養精神。”蔡婆子說。

    譚鳴鵲點點頭:“謝謝。”

    喝人參養精神,是想毒死她吧?

    她笑著說謝,心裏未免覺得沈淩嘉太不像樣,但肯拿人參來毒她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把這詭異早飯的事情解決了,譚鳴鵲決定去書房轉轉,問問這個藥粥的事情。

    藥粥是頭一份事。

    拿這個當理由,總說得過去,沒誰會再挑三揀四,問東問西了吧?

    但願。

    譚鳴鵲把提籃留在廚房裏,往外走,去找沈淩嘉,路很熟,直接左轉直走就到了書房。

    這次菊娘沒守在外麵,隻有守衛,他們見了譚鳴鵲都眼熟,便將她放進去。

    譚鳴鵲在外麵喊了一聲,這迴她學乖了,就聽見沈淩嘉讓她進屋。

    外麵很亮,裏麵的光芒卻十分黯淡,顯得灰沉沉的。

    沈淩嘉拿著一支筆,似乎在寫些什麽,譚鳴鵲走過去站到他身邊才發現不是,沈淩嘉是在畫畫,筆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老虎。

    “真像!”譚鳴鵲讚歎道。

    沈淩嘉看她一眼,笑眯眯地停了筆,打趣道:“你見過老虎嗎?”

    “沒見過怎麽說像”七個字已在嘴邊。

    卻聽到譚鳴鵲說:“見過。”

    “沒……你見過?”沈淩嘉訝然。

    她不就是個商人女嗎?

    商人有時候更重規矩,哪怕寵愛女兒,也會強用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約束她。

    就算沒有,總不會帶她去山林,她怎麽會見過老虎?

    “我舅舅曾經殺了一隻老虎,帶來給我看,雖然我隻見過死的,但確實見過。”譚鳴鵲道。

    沈淩嘉啞然。

    譚鳴鵲打量著紙上的老虎,緩緩說道:“可惜這雙眼睛不夠明亮。”

    “你還挑刺?”沈淩嘉說完才意識到什麽,閉上嘴,歎息道,“那該怎麽畫?”

    “這……”隻是譚鳴鵲支支吾吾半天,又說不上來。

    過了一會兒,她很是懊惱地吐出一口長氣,搖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光會挑刺?”沈淩嘉瞪她一眼,他當然也是有脾氣的。

    譚鳴鵲趕緊補了一句:“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明,但我知道錯處在哪。”

    “好,你來改。”沈淩嘉把位置讓給她,“或者,你來畫。”

    譚鳴鵲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遲疑地說:“我也不會畫。”

    沈淩嘉沒說話了,雖然沒開口,但顯然已經在心中積累起狂風暴雨,隻等發泄。

    “殿下!”譚鳴鵲深恨自己幹嘛要多嘴呢?忙問道,“能讓我迴去拿針線和繃子嗎?雖然我哦不會說,也不會畫,可

    是,我會繡啊。”

    沈淩嘉仍然沒有說話,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筆,再看了一眼譚鳴鵲,這才輕啟金口,道:“你說我這雙虎眼畫得不好,你能繡得比我畫得還好看?”

    等到沈淩嘉這樣問,譚鳴鵲才自信起來,她笑吟吟地點頭,道:“我能。”

    “你如此自信?”

    “是。”

    “好。”沈淩嘉輕輕拍了一下桌子,“那你去拿。”

    他還就不信邪,雖然譚鳴鵲繡的東西不錯,但能比他畫的更好?

    譚鳴鵲走了一步,迴頭問道:“殿下,如果我輸了,您也不會罰我吧?”

    沈淩嘉一愣,很快又想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勃然大怒。

    剛剛是輕拍桌子,現在則是重重一拳砸著書案:“我會怕輸給你就耍賴?去拿!如果我輸了,絕不怪你!”

    他倒要看看譚鳴鵲的本事。

    譚鳴鵲抿唇一笑,沒解釋什麽,直接走了出去。

    她走出書房之後,馬上迴到自己的院子,慢慢細細地挑揀,這段時間,菊娘不斷將她要的線,各種各樣都拿幾份來,已經堆得滿滿,總不能全部都帶去書房。她閉上眼睛站著想了一會兒,在腦海中緩緩勾勒出線條,錦塊。

    “好。”她下定決心,低頭揀選出自己需要的,一並裝起來,提到了書房去。

    等到了書房,譚鳴鵲把要用的東西一樣樣擺好。

    沈淩嘉上迴隻見她隨意繡了個樣子,這是頭一次見她認真。

    他點選著線,嘖嘖稱奇,半晌,選出兩團來,疑惑地問譚鳴鵲:“這不是一樣的顏色嗎?”

    譚鳴鵲噗嗤一笑:“這兒光線不好,看不清楚,您拿去外麵就能看清了,一團是黯色,一團是墨色,看起來仿佛差不多,其實,如果有人樂意琢磨,也絕對能看出究竟來。”

    她說著,一邊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眼睛裏的裝的顏色,畫再多都不能繪得一模一樣,終究隻是像。我用這幾種顏色,其實是少了,不過,隻求像一點,也就差不多。人與野獸不同,但道理一樣,那老虎的雙眼也是熠熠生輝的。”

    “果然,光聽是聽不明白的。”沈淩嘉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譚鳴鵲一點也不驕傲,隻低頭繼續拿線穿針,把該用的都拿出來放好,穿線。

    沈淩嘉便坐下來,道:“讓我看看你繡的眼睛。”

    譚鳴鵲笑而不語。

    等到一切準備工作都完成了,譚鳴鵲的手在排列整齊的銀針上方輕輕遊走,慢慢拿起一根穿了漆黑色線的針,自繃子上刺下。

    她從前沒拿過筆,如今沒學過畫,但她刺繡的時候隻要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形象,那麽下針就不會錯,也不必改,這漆黑色線是先畫個形,之後再拿或深或淺的線色一點一點去填隙,去遮蓋,並不會留下什麽痕跡。

    譚鳴鵲先勾勒出虎的眉眼,草草將皮毛紋理大致勾畫後,便開始繡眼珠。

    無論人還是野獸,究其神,都是一雙眼睛,隻要是活物,要活靈活現,便必然要有一雙靈妙的眼睛,不然,怎會有“畫龍點睛”這句成語?

    眼珠活了,其餘草草,也能勾人。

    但話說迴來,能讓眼珠活了的畫家,繡師,畫繡其餘的,也草率不到哪裏去。

    譚鳴鵲拿出櫻草色。

    虎的眼白處是金色,與她上迴繡的蟒類似,但又不同。

    蟒形龍,虎形貓,貓眼厲,龍眼駭;貓眼煞氣十足,龍眼不怒自威。

    有不同,自也有同。

    這“同”是,金色眼白不能隻拿一種顏色來鋪就,這金處,譚鳴鵲選擇了三種顏色,櫻草色、鵝黃色、鴨黃色,慢慢延伸,相互浸染。

    譚鳴鵲筆走龍蛇,緩緩繡下此處,她設想中,這金色邊沿,泛了一些其他顏色,俱是受到旁邊顏色的影響而合成,即鬆花色與水色,說是金生也行,但偏綠。

    之後便是深色,將眼窩、虎皮影子紋、眼珠暗處,瞳繡起來。

    亮眼的線是用絳紫和黛藍色,鴉青。

    其餘深色也用各色的線,黯色、墨色、烏黑、淄色、漆黑。

    最後用純濃的墨黑做最終強調。

    當然,世間萬物相互對立,有陰即有陽,有黑即有白。

    白受了浸染,是青白、水綠、縞色、霜色。

    最凝結的近乎原始白,是精白,刺在瞳邊沿,是最後幾針。

    譚鳴鵲的手上下翻飛,有如一隻飛入花叢流連不知道該如何落的蝴蝶,半晌,她已經換了穿精白色線的針。

    沈淩嘉看到譚鳴鵲繡其中一隻眼的精白色,不由得歎道:“你這是點睛之筆。”

    敢用點睛之筆四個字,已經是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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