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見、周、吾!”

    “你的茶都斟灑了,重來。”

    我用力地把茶壺放下,氣道:“你到底聽沒聽見我再說什麽!”

    他歎了口氣,終於道:“明日便是除夕,按規矩,宮裏的皇子公主們都要去聖壽寺去祭拜先祖的,到時候我會請周吳先生到聖壽寺。”

    我嘿嘿笑了兩聲,表達了我得逞之後的喜悅之情。

    沈清嘯低頭啄了口茶,笑道:“不錯,比上次好多了。”

    “真的嗎?”我驚喜道。

    沈清嘯笑著點點頭。

    我招招手道:“葛玉你過來,來嚐嚐我煮的茶怎麽樣?”

    小太監低著頭道:“公主殿下,奴才不敢……”

    “哎呀,少廢話,你幫我嚐一下!”

    小太監這才端起茶杯,輕啄一口,艱難地咽了下去,表情很……難以形容。

    我皺眉道:“不好喝嗎,可是沈清嘯都說比上次好多了。”

    小太監為難道:“公主殿下,這茶……太苦了。”

    我頓時泄了氣,癱坐在椅子上,順便瞪了一眼旁邊幸災樂禍的沈清嘯。

    明日……就是除夕了,現在,就隻盼著這個新年能過得安穩些了。

    除夕這日,各宮張燈結彩,鳳陽殿也不例外。

    我讓小太監張羅著,把鳳陽殿上上下下打掃一遍,又貼上了漂亮精致的窗花,掛上了大紅色的燈籠,整個鳳陽殿裏麵都變得喜氣洋洋的。

    “公主殿下,該啟程去聖壽寺了,其它皇子們都已經等在玄武門了。”

    “父皇呢?”

    “還在太極殿批折子。”

    “嗯,”我瞧了瞧剛貼上的對聯,嗯,沒歪,拍拍手道:“走吧。”

    小太監又躬身道:“公主,您穿這身衣服……恐怕不妥。”

    “啊?為什麽?”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白色的。

    小太監道:“雖說去祭拜應該穿得素雅一些,但是公主您這身也太素了,連朵花都沒有,今兒還是除夕呢。”

    “那我……穿哪件比較好?”

    “公主那件淡金色刺繡櫻花的長裙就很好。”

    我挑眉:“好啊,就穿那件吧。”

    聖壽寺的祭拜之後,我留了下來。

    住持雙手合十,走到我麵前。

    “公主,請隨老衲來。”

    應當是帶我去見周吾吧。

    我隨他去了。

    果然,在聖壽寺的一個最不起眼的院落裏,坐著一個紅衣人。

    他閉目而坐,仿佛已經入夢。

    他沐浴在深冬時節明亮的陽光下,整個人顯得無比瘦削纖薄,也許是因為這樣,他的五官就顯得格外立體。然而他的臉色卻意外的蒼白,像是琉璃做的人兒,給人一種一碰就會碎的錯覺。

    天晴而氣寒,白雪映紅衫,襯得院中之人寧靜無比。

    “周吾先生?”我輕聲問道,有點不願驚動這美好的情景。

    那人睜開了眼,便露出了笑容,道:“公主殿下。”

    我走近笑道:“原來先生如此年輕英俊,總聽他們先生先生的叫,我還以為會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子。。”

    “公主也很出乎在下的意料。”

    我好奇道:“哦?先生對我又有如何的想象?”

    “公主比我想象的更美。”

    他沒有起身行禮,隻是定定的望著我,眼中仿若流轉著七彩的光華,瞬間將整個人的孱弱之勢遮掩住,那一刻,我心中竟尤為驚豔。

    “聽說先生不出門便可知天下事。”

    “謬讚而已。”

    “又聽聞先生可以看透人心。”

    這次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隻能看懂有緣人的心。”

    “何為有緣?”

    “見麵即是有緣。”

    “那豈非凡是見過先生的,皆是有緣人?”

    “嗯。”

    ……那還不是誰都可以?

    “公主想看懂誰的心呢?”

    “我……”一不留神差一點讓他給繞了去,“先生怎知?”

    他眸光亮亮的,略帶笑意。

    我歎道:“好吧,先生果然很神奇,不枉我厚著臉皮跟骨力王子要了你,王子已經同意了,隻是不知先生是否願意。”

    他又笑了:“當然願意,公主的美貌便已足以令周某傾倒。”

    雖然他長得確實很好看,甚至比沈清嘯還好看,但是為什麽……這句話聽起來讓我這麽不舒服呢?

    我在石凳上坐下,岔開了話題:“看先生的相貌,應該

    是中原人,怎會投在吐蕃王子麾下?”

    他點點頭,道:“不過人活一世,我卻不願意被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拘束。”

    我有些驚訝:“先生想得通透罷了。”

    “公主現在卻被困住了。”

    “怎麽說?”

    “公主眉間有愁思,卻時時展開笑顏,心事繁重又不願宣之於口。”

    他伸出手,撫摸我的眉心,我輕輕閉眼,隻覺滿腔憂愁纏綿而來,擊襲著胸腔,悶聲滋長的躁動之意愈發洶湧,而額頭上冰涼的一點,是他纖瘦的手指。

    ……

    不知多久,他的手拿開了。

    “公主過得很苦。”他感慨道:“不過這世上,沒有一個人過的是不苦的是日子。”

    “苦?何處苦?”我追問。

    “漂泊畸零之苦,身負重責之苦,前路未知之苦,愛而不得之苦。”

    我如被人當頭一擊,呆在了原地。

    “……何為、愛而不得?”我愣愣道。

    “公主應當知道的。”

    “我……不知道。”聲音卻低了下去。

    他問道:“那公主為何要見我?”

    我答:“為了看清一個人。”

    “沈清嘯。”

    我艱難地發出一個音:“……對。”

    原來……我愛他麽?

    “何為愛呢?”我問道。

    “這……”他失笑道,“周某也不知,總之是好的東西。”

    “先生不是盡知天下事嗎?”

    “周某說過了,並非如此。”

    在我沒見到周吾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是個難對付的人,況且他聰慧至此,又遍知天下之事,可我沒想到,他的每一句話都如此溫和,令我漸漸放鬆了警惕。

    “那為何,又會愛而不得呢?”

    他歎道:“別問了,再問,便不再清醒,也便癡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也任我看著,道:“公主須得知道,這世間事,皆有因有果,因成就果,果便不會負了因。”

    “是嗎,可這世上,也有很多沒有道理的事。”

    他搖搖頭:“不,總有道理的,隻是有的藏在微末之處,公主看不見罷了。”

    我默然。

    小太監慌慌張張進院來:“公主殿下,沈大人叫奴才來報,說西北邊境有變。”

    “什麽?這麽快?”我一下子站起。

    “該來的遲早會來,公主不必太過憂慮。”周吾勸慰道。

    我有些搞不清他的立場,他明明是應該幫著骨力莫延祿才是,而今日的談話,他的言語卻如參透眾生的佛陀一般,絲毫不見對吐蕃的偏袒?

    “我知道,多謝先生今日開解。”

    他緩緩站起,彎曲身體,動作輕緩,似是身體不便。

    “草民恭送公主。”

    太極殿。

    大殿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我上前一步道:“父皇,兒臣願披甲上陣!”

    “胡鬧!”父皇大聲嗬斥我。

    這是我迴宮後,父皇第一次對我發火,也是我記憶裏的唯一一次。

    “……父皇?”

    “你退下!”

    我無奈退了出來,迴到鳳陽殿,喊了兩聲程禾,沒人迴答,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來,道:“公主,程禾大人被沈大人叫走了。”

    我急道:“為什麽他可以隨便調走我的侍衛?”

    “奴……奴才不知……”

    我甩了甩袖子,煩躁地走來走去。

    突然一女子落在院內,衝進殿內在我麵前單膝跪下。

    ……

    這些人,都視皇宮大內的侍衛為無物嗎?

    我看出這名女子就是當日追著程禾而去的那個人。

    “你是程玉君?”

    “是我,公子有難,求公主相救。”

    我有些迷茫:“公子?”

    “……沈子謙。”

    我急忙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今早邊關來報,西北發生了兵變。本來此次公子要我們將五大門派集結在長安城外,商量對敵之策,誰料本早已同意的五大門派齊齊反悔,將我們重傷,還企圖刺殺公子。”

    “沈清嘯受傷了?”

    她悲痛地搖搖頭:“沒有,隻是現在被圍困在長安城外,我不知他們還能抵擋多久。”

    我驚道:“五大門派一同出手嗎?”

    她點點頭。

    雖此事太過蹊蹺,但我已來不及細想,急忙去太極殿將情形稟明父皇,調

    了兵去解救沈清嘯。

    我趕到時,那些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還活著的隻有二十幾個人,全部還在廝殺,圍在沈清嘯身邊保護著他的全是女子,武力卻絲毫不輸男子,離得最遠的程禾穿著黑色的侍衛服,以一對三,戰得吃力。

    我道:“這些人怎麽跟中了邪一樣?”

    程玉君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些人似乎都拚了不要命也要殺死沈清嘯一樣,見士兵來了也不逃跑,隻是廝殺得更厲害了。

    沈清嘯看見了我,遠遠地笑了,滿身是血。

    那一刻,我感覺身體裏伺機而動的殺氣全部釋放了出來。

    我狠狠下令道:“全殺了,一個不許留!”

    程玉君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很認同,卻沒有說話,和那些人戰在一起。

    我閉了閉眼,將眼中殺氣隱去,直直掠向沈清嘯。

    他略微愧疚地看著我:“多謝公主相救。”

    我隻是淒然道:“沈清嘯,我是不是真的要嫁給那個吐蕃王子了?”

    他眸色染上了更深的愧疚,低頭不答。

    我知道,他沒法迴答。

    戰鬥片刻之後便結束了,五大門派全軍覆沒。

    笑笑眉頭深鎖,蹲在一名魔教長老跟前,手中小刀輕輕一劃,那人的麵上皮膚脫下來一層皮。

    □□。

    那麵具下的臉,分明是一張突厥人的臉!

    其他幾名女子也效仿笑笑所做,結果皆是如此。

    突厥人滲入中原的勢力已經到了如此地步,想來沈清嘯也是沒有想到的。

    我想到那日他信誓旦旦的對我說,我不會真的嫁到吐蕃……

    沈清嘯顯然比我更覺難堪,笑容愈發苦澀。

    我道:“不要愧疚,你並沒有答應我什麽。”

    他垂下眼界:“是,我也並沒有能力承諾你什麽,我如今,已是半個廢人了。”

    我沒有迴答,隻是解了身上的披風為他披上。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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