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未結束。

    一人上前來,昂首闊步走到殿中央,雙膝跪下,朗聲道:“恭賀陛下!恭賀公主平安歸來!”

    禦座上,父皇輕輕頷首。

    “你就是吐蕃王子?”天子的聲音洪亮如鍾,赫赫威嚴震懾於含元殿內,我深吸一口氣。

    殿中之人笑道:“吐蕃骨力莫延祿拜見皇上。”

    “平身。”

    “朕還要多謝骨力王子此次保護公主平安歸來。”

    “皇上言重,舉手之勞罷了。”

    看來這骨力王子還不算笨,沒有在這個時候提借糧的事情。

    “嗯。”父皇敷衍似的應了一聲,道:“沈愛卿此次護送公主也有功,擢升三品兵部侍郎。”

    沈清嘯跪下謝恩:“謝主隆恩。”

    典禮結束,我未來得及換下禮服就急急找到程禾,我怕典禮過後他又會立馬消失。

    “程禾,站住!”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他在躲我。

    我帶著頭上沉重的發髻,拖著長長的裙擺叫住他,帶著這身行頭真的很不方便,還好他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後就停了下來。

    “你這幾天都去哪裏了,我問沈清嘯,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問他。

    他的臉上有一抹不自然紅暈,板著臉凝視我沉默著。我等了一會兒,到我以為他不會迴答的時候,他突然道:“你今天,很好看。”

    “父皇已經同意,讓你同住在鳳陽殿,做我的近身侍衛。”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錯愕,旋即平靜道:“……好。”

    “那套劍法我還沒有練熟,可能還需要你幫我多示範幾次。”

    “嗯。”

    我轉身走了幾步,發現他並沒有跟上來。

    “怎麽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道:“……李九,你是公主了。”

    他的表情異常凝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遭受了什麽重大的打擊。

    我極不正經地笑道:“是啊,你以後就是我的小侍衛了,就算你再怎麽武功高強也隻能用來保護我了,這可是聖旨。”

    他哼了一聲,道:“難道之前不是用來保護你的嗎?”

    “哈哈,那是用來救我性命的。”我毫無形象地將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嬉笑道。

    “我不是你的小侍衛,隻是侍衛。”他又道

    ,還是麵無表情的一張臉。

    “可是你就是比我小啊,小侍衛。”我繼續調笑道。

    說實話,我不知道程禾的底線在哪,也不知道到什麽程度他會真的生氣,不過這樣——感覺挺好玩的。

    可是沒想到我這句話一出口,他便一下子甩開我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身氣憤頭也不迴的走了。

    ……呃,好像這就碰到了底線嗎?

    鳳陽殿。

    我與沈清嘯坐在暖閣內,他身著天藍色錦緞製成的衣袍坐在我對麵煮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地做下來,屋內已是茶香四溢,氤氳的水汽中間,他抬起的眼睛漆黑如點墨。

    我舔了舔嘴唇,道:“能不能先喝茶?”

    “下一步棋想出來再說。”他輕啟形狀美好的殷紅嘴唇,吐出來的語句卻讓我喜歡不起來。

    逼我學下棋,逼我學煮茶,還好沒有逼我讀書,不然我可能會逃出皇宮去。

    明明已經是兵部侍郎了,怎麽就這麽閑呢,難道他在朝廷的官職也隻是掛個名嗎?

    我把胳膊肘支在案上,托腮發愁。

    見我遲遲不動,他抬起眼問:“怎麽?”

    我立刻極其無奈的表達了我的內心的憂慮:“沈清嘯,你的俸祿我父皇是白發給你的麽,你怎麽不幹正事呢?”

    他似乎覺得很有趣,笑問:“何為正事?”

    我瞪了他一眼:“去練你的兵,做你的事,整天盯著我……我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真是的,太過分了,我雖然是粗俗了點,不會下棋不會煮茶不會讀書,但是我會殺人啊,各有短長嘛,幹什麽非要樣樣精通樣樣稀鬆。

    “哈哈,來讓我聽聽,鴻兒要做什麽?”

    殿外傳來爽朗的笑聲,沈清嘯起身行禮:“皇上。”

    我也站起身,剛要彎下腰,手臂被人托住了。

    明黃色的龍靴停在我麵前,視線往上移,父皇的笑得和藹:“鴻兒就免禮了,你剛迴來,這些禮節就不用拘束了。”

    我突然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卻隻能道:“謝父皇。”

    “告訴朕,你想做什麽?”他緩聲問。

    我要做什麽?我隻會殺人啊。

    我隻好支支吾吾道:“我……鴻兒不才,隻會一些武功……”

    沒想到父皇卻道:“好,歸鴻呢,

    舞一段來給朕看看。”

    我取了歸鴻,在殿外空地上站定。

    朝陽熹微,照得殘雪明亮刺眼。

    我有點緊張,握著歸鴻的手心裏伸出了些許細汗,許久未動。

    老頭子教的那套劍法是最好的,可是我還沒有練熟……

    沈清嘯突然冷不丁道:“公主的師父不是教過你一套劍法嗎?”

    該死的沈清嘯!

    “哦?鴻兒有師父?”父皇似乎很高興。

    “……是。”

    我深深吸氣,一把將劍揮出去,在半空中挽了一個極漂亮的劍花,然後順勢而上,一下躍起,又翩翩落下,劍鋒淩厲,劍刃反射著金色的陽光,劃出一道道耀眼的軌跡。

    一套劍法舞下來,全身都變得暖洋洋的。

    我看向沈清嘯,他對我微微點了點頭,再看向父皇,他沒說話,眼神有些飄忽,似在迴憶,嘴角有微微上揚。

    “父皇?”

    他收迴飄遠的視線,微笑道:“這套劍法還是朕教給你的。”

    我有些訝異。

    我沒有舞老頭子教的那套劍法,是因為還沒練會,不想在父皇麵前出醜,但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來最初的劍法,是父皇親自教的。怪不得,我從來沒有學過劍的記憶,卻從記事起就會使劍。

    一直跟在父皇身邊的大太監也嗬嗬笑道:“公主不記得了吧,當年皇上是最疼公主的了,後宮的皇子們都沒有讓皇上手把手教習劍法的機會呢。”

    我沒有察覺不自覺溢出嘴角的笑,突然覺得心裏一直空蕩蕩的地方終於被填滿了,無比滿足。

    “那鴻兒再給父皇舞一遍。”

    和煦的陽光撒下,我揮舞著歸鴻,一遍遍將空氣裏金色的陽光切得細碎,樂此不疲。

    父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嗬嗬,好了,鴻兒休息一會兒,過來。”

    我把歸鴻遞給侍女,跑迴屋裏。

    “朕賜你的玉瑤琴,彈過嗎?”

    “……還沒有。”

    父皇道:“不急,明日臘月初六,太子的生辰,朕會在麟德殿宴請群臣,你願不願意去?”

    “願……”話說到一半,我看到了沈清嘯拚命擠弄的眼睛。

    我才想起,沈清嘯說過,迴長安會替我補過生辰的。

    “願意,隻是

    不知道太子哥哥喜歡什麽,我好準備些禮物送他。”

    沈清嘯的扇子輕輕搖了搖,讚同地點點頭。

    父皇擺擺手:“不必,他什麽都不缺,他缺的朕都已經賞他了。”

    “……好。”我斂目道。

    他摸了摸我的頭,道:“要好好跟著沈愛卿學煮茶棋藝,這是朕吩咐的。”

    “是。”

    “沈愛卿,鴻兒還小,性子頑皮,你要耐心些。”

    沈清嘯恭敬道:“是,臣定會耐心教導公主。”

    “嗯,迴太極殿吧。”

    我雙膝跪地:“鴻兒恭送父皇。”

    “起駕——”

    隨著大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視野裏的明黃色漸漸消失。

    我又開始失落起來。

    原來父皇來看我,隻是為了讓我去參加太子的生辰宴嗎?

    “來下棋。”沈清嘯叫我。

    “我不會。”

    “那喝茶。”他端了杯剛沏好的茶給我。

    “沈清嘯,你什麽時候給我補過生辰?”

    他抬眼看我,眼睛漆黑明亮閃著笑意:“你想什麽時候過?”

    “明天。”我賭氣迴答得毫不猶豫。

    “好。”他說這一句話的語氣稱得上縱容。

    “程禾呢。”

    “他有事,暫時來不了。”沈清嘯施施然道。

    “他會有什麽事?他是我的侍衛!”

    很無力……很別扭,心裏……很別扭。

    現在連找個人來與我對抗都找不到,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導致唿吸不暢,胸膛劇烈起伏著。

    突然很想……殺人。

    “李九,你是在嫉妒。”沈清嘯冷靜地提醒著我,他的聲音似乎不帶絲毫感情,客觀而無情地評價著我的惱羞成怒。

    “是……我嫉妒,我知道!”

    沈清嘯撫著歸鴻的劍身,道:“皇上很疼你,不光是你的劍,你的琴也是皇上親自教的。鳳陽殿曆來是隻有長公主才可以居住的地方,皇上把它賜給了你。他公開了你的身份,並且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一切,未來的風險,讓你自己選擇。他把你的人生全部交到你手裏,教給你隱忍與承擔,他希望你沒有遺憾,不管你做出了怎樣的選擇。”

    “歸鴻是皇上讓我交給

    你的,他希望你迴來,卻也不舍得你受傷,所以一開始我對你一再的試探,是怕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不管嫉妒也好,受寵也罷,我不會後悔。”

    他一把抽出歸鴻,劍光閃過,我鬢邊的一縷長發被削下,飄然落於他的手心。

    “你要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他定定地看著手中烏黑柔順的斷發,“我告訴過你,做公主比做殺手難的多。”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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