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涼,行至無垠山腳下的時候,沈清嘯已經給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了。

    像個粽子。

    不是我罵他,確實像個粽子,雖然我確實挺想罵他的。

    我騎在馬上,等今天開飯。

    無垠山腳已經十分荒涼,人煙罕見,我們這一行人馬也隻能吃著幹糧趕路。

    天色漸暗,隊伍還沒有停下的意思。今天太陽落山之前我們要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等到我肚子開始叫了的時候隊伍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我奇怪地看了看沈清嘯的馬車,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又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沈清嘯掀開馬車簾子衝我招了招手。

    我沒過去,就騎在馬上道:“什麽事。”

    他也沒生氣,隻說:“你來馬車上吧,明早之前我們會趕到青虹門,夜裏冷。”

    連夜趕到青虹門?是出什麽事了嗎?

    我下馬上了馬車。

    對於不知自己為何而來這件事,我還是十分耿耿於懷的,所以現在,沈清嘯任何的反常舉動都可以引起我的興趣。

    上了馬車之後,沈清嘯一直躺在車廂內的軟榻上閉著眼睛,看不出是否真的睡著了,我看了他一會兒,也靠在馬車車廂上閉目休息,不久後,我的腹鳴如鼓,沈清嘯這才起身,揉了揉眼睛,道:“餓了?”

    我皺了皺眉,沒理他。

    他繼續道:“餓了也沒辦法了,幹糧已經沒了,我們隻能盡快趕到青虹門,在這之前,你就先忍一忍吧。”

    “嗯。”我低低地應了聲。

    饑餓感這種東西,在我有記憶以來,便如影隨形,就算在我被老殺手收留之後,我也總是在挨餓,老殺手出去接任務的時候,我就會餓著,餓急了便出去偷,出去搶,而後來我自己接生意了以後,碰上不好做的生意,有時為了觀察或者藏匿目標,我會躲在某個地方一兩天不吃不喝,也是有的。

    此刻腹中的饑餓感,也沒能令我多麽難以忍受,我重新閉上眼,想著是否能在到達青虹門之前入夢。

    我懷裏還揣著那塊玉佩,我一直沒有開口問沈清嘯那到底是誰的東西。

    直覺上,那是他故意留給我的。

    不然東西丟了這麽久,他不可能沒有發現。

    他不提,我也不能問。因為這東西一看就是皇家的,我若交出來,他若

    承認了,保不齊便是殺頭之罪。

    馬車慢慢駛著,在深秋蕭索的濃重夜色裏,行過山腳,繞上北麵山腰。

    天開始透出蒙蒙的光亮的時候,馬車停了。

    露寒霜冷,即使在馬車裏裹著衾被也還是睡得很難受。

    無論待過多久,北方的氣候依舊讓我很不適應,每到秋冬,寒氣像是會透過一切阻礙,到達皮膚,再慢慢滲進骨頭,一陣發酸的疼。

    我抖了抖眼皮,看見沈清嘯還沒醒,馬車外也沒動靜。

    咬咬牙,跳下馬車。

    青虹門果然到了。

    跟以前沒什麽分別,厚重的朱漆鐵門已經打開,遠近寒山矗立,鬆柏挺拔,深秋清晨的霧氣籠罩著周身,冷氣一點點蔓延。

    沈清嘯迴頭朝他的侍衛說了句“帶驍衛大人去休息”就離開不知往哪裏去了,我困得很,又很冷,便在那侍衛的帶領下去休息。

    青虹門內裏的擺設一點兒沒變,一進門第一眼看見的,還是那棵不知道長了多少年的老槐樹,樹幹粗得估計兩人合抱都不止,看得出盛夏時定是枝節茂盛,而這時節已是枝葉寥落,枯枝映在灰蒙蒙的蒼穹底下,平添蕭索。

    老槐後頭的主屋,那是沈清嘯作為門主的書房,門楣上的匾額是空的。

    我們繞過書房,後麵是一個院子,院子的另三麵後麵是獨立的三個院子,東與北兩麵分別住著青虹門殺手裏最有威望的兩個人,一個叫北海,住東麵,善暗器,另一個叫薑深,住西麵,善用毒。

    這兩個人一直互相看不起,他們時不時會打上一架,不用暗器和毒,而是用他們同樣最不擅長的拳腳。

    收養我的老殺手叫鍾施,住在北麵,他不善暗器,也不善毒,但是會在這兩個人打得最難看的時候插上一手,讓他們變得更難看,久而久之,這兩個人在見到鍾施的時候就變得有點同仇敵愾起來。

    鍾施武功很好,他和我一樣,殺人的時候,不會用毒和暗器,他的武器是一把短匕首,小而精悍,不過這是我聽說的,我從來沒見過他殺人,也沒見過他的武器,應該是貼身帶著的。

    鍾施不在的時候,會叫我去跟北海或者薑深學用暗器和毒,當然不是同時,不過他們即使在知道我從對方那裏學了東西之後,也從來沒有吝嗇過教授我的東西。

    鍾施死了以後我便離開了青虹門,也沒再見過他們兩個人,我的暗器用的不是很準,毒也

    隻會下那幾種不會使人致死的藥——我說過,我很少用毒殺人。

    此時東南北三間院子的門都緊緊閉著,這個季節大部分的殺手都會接一些南方的生意,因為無垠山以北的冬天真的太難熬了。

    我推開門,徑直走向曾經屬於我的那間屋子。

    我很困,不願意想太多,那個夢已經足夠我想的了。

    果然,屋子收拾的很幹淨,東西也幾乎沒動過。

    我倒在床榻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直覺時間不是很長,因為醒來時窗外太陽還未升到最高處,卻是噩夢縈繞讓入睡的時間感覺無比漫長,又陷在夢境裏出不來,便更覺備受煎熬。

    我夢到了遇到鍾施之前的日子,輾轉漂泊,被人買賣,沒有吃喝的日子。

    但那時候,確是不會做噩夢的,那時候每天隻想吃飽,頂多是被餓醒。

    躺在床上瞪著眼睛躺了會兒,遠處傳來幾聲沉厚的鍾聲。

    我翻身下地,走進院子裏。

    這是從不遠處與青虹門同在無垠山腰上的青雲寺上傳出來的,清晨的薄霧已散去,朝陽伴著鍾聲漸漸升高,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早晨。

    我肚子有點餓,想著去主院,現在應該已經開飯了。

    到了主院,我抓了一個侍衛,問他沈清嘯在哪,他迴答在書房。

    我很不客氣地進了書房。

    沈清嘯依舊裹著厚厚的棉衣,正在低頭看書。

    “在等我?”我問。

    沈清嘯放下書道:“嗯,餓了吧,一會兒有人會送飯過來,一起吃吧。”

    “嗯,那個……我……”

    “嗯?”

    看著沈清嘯欠扁的表情,我突然很不耐煩:“為什麽非得我來不可,定國寶戟與我到底有什麽關係?”

    這時,門外有人報:“大人,早膳好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憊,而後道:“先用膳吧,吃完我再與你細說。”

    好,我忍,我倒要看看你能拖到什麽時候。

    我們起身到了偏麵的花廳,桌上的擺滿了飯菜,雖算不上珍饈美味,卻也比我在長安桃花苑吃的好很多。

    我不發一語,坐下埋頭吃飯。

    沈清嘯吃得很慢,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我吃完了以後就坐在邊上看著他吃,

    我發現他幾乎不吃素菜,隻吃肉。

    似乎是終於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他歪頭看我,道:“若是不願等,你可以先迴房休息一下。”

    “不用。”我冷冷地迴絕了他。

    休想再糊弄過去。

    他也不在意,低頭繼續吃飯。

    好不容易,沈清嘯吃飽了,他命人將飯菜撤走,花廳又隻剩我們兩人。

    “好了,可以說了嗎?”

    他微笑點點頭。

    “你聽好了,從現在起,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住,而且你要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突然一本正經起來,聲音都變得低沉了許多。

    “嗯。”我敷衍地答道。

    “定國寶戟為什麽不在長安,你就不好奇麽?”

    我愣了一下,隨即馬上調整了表情。

    這個問題我確實沒想過,我隻想知道為什麽我又被弄到了這個地方,明明我最願意待的地方是長安。

    但是我很快就被他後麵所說的內容吸引了過去。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定國寶戟是先帝定國征戰時所用的武器,陛下登基後,便把寶戟供在了聖壽寺,後來,被人偷走了。”

    “偷走了?”

    “是。”

    “怎麽會,就算武藝再高強的人也不可能敢在皇城如此猖狂,那偷寶戟的賊人怎會如此大膽?”

    “那人當然不會是普通人。”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那個人,她是你的母親。”

    我猶如受了當頭一棒,呆住了。

    我的母親,她是個偷取定國寶戟的賊?

    為什麽她不是普通人?是因為偷了寶戟還是因為是我的母親?

    她為什麽要偷寶戟?就算這樣,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無數的疑問縈繞在胸中,我卻理不出個思緒來,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沈清嘯也沒有給我開口問的機會,繼續道:“本來想等你自己想起來的,但是這一路上,你沒想起什麽吧?”

    是的,我什麽都沒想起來,亂七八糟的夢境甚至使我的記憶更加混亂了,夢裏的景物都陌生得很,許許多多不認識的麵孔繞來繞去,我想是一個偷窺者,鬼鬼祟祟地看著那些人來來往往,而且每次在夢境裏,我都會有一種想要逃出去的強烈感覺,像有什麽東西會將我壓住,壓在那個對現在的我

    來說完全陌生時間裏。

    他長歎了口氣,緩緩道:“沒關係,時間太長了吧,記不起來也是情有可原,我隻是怕直接告訴你,你會難以接受。”

    我有預感,他要說的事情,肯定不會是我這樣一個小小刺客平日裏所關心的諸如在哪裏生活,這筆生意又黃了等等瑣碎小事,但還是故作鎮定,道:“沒什麽難以接受的,快說罷。”

    作者有話要說:yes,十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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