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跑,令沈力後悔一輩子。許多年之後,他還在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麽那麽怯懦,連追女孩子都不會。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給她寫什麽狗屁詩,他會勇敢地擁抱她,勇敢地去親吻那張縈繞於夢中的臉。因為,在此之前,他連手都沒有牽過她的,在那之後,也不再有機會了。

    事實上,第二天清晨的一幕,是沈力一生中永遠的噩夢。當他一整天都在焦急不安、興奮期待中度過,一夜輾轉未眠之後,當他終於在晨風中奔向那片美麗的合歡樹叢時,他看到了他根本無法想像的一幕。

    在剛拐過那道彎的時候,沈力已經察覺出情況異常。他看到往日在這個時候還非常冷清的街道上,就在那片合歡樹下,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人影在晃動,不安瞬間襲上沈力心頭。

    他想安慰自己那與秦若煙無關,但卻直覺地預感到了什麽。他用一個運動員特有的速度奔向人群,但他覺得自己跑得好慢,比任何一次奔跑都慢。在跑道上,他常感覺到自己的慢,那終點線對於他永遠是想一下子就躍到的。如今,那片人影,卻是讓他深深驚恐的。他害怕跑過去,又不由自主地跑了過去。

    撥開人群,他看見地上躺著一個小小的身體,身上已經蓋上了白布床單,而床單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那血映進沈力的眼中,讓他渾身顫抖不已。

    這個時候,警車趕到。兩名警察走上來,其中一名警察掀開了鮮紅的床單,床單下麵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女孩衣冠不整,身上布滿了傷痕。一道道新鮮的傷口還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草地已經被血浸透。

    隻有女孩那張臉是完整的。很奇怪,在她渾身都布滿刀口的情況下,她的臉竟出奇地完整,或許是兇手看到這張臉,也不忍心下手,不忍心破壞這份完美嗎?

    沈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隻覺得兩眼發黑,渾身癱軟。不!他不相信他日思夜想、夢想她就要成為他的女友之時,她會以這一幕結束他的幻想。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狂叫,他使勁地掐自己,卻感覺不到疼。他不停地問旁邊的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直到兩名警察用懷疑的眼光詢問沈力是否跟死者認識的時候,沈力才痛苦地意識到,這殘酷的一幕竟然會是真的。

    直到秦若煙的父母聞訊趕來,對著她的屍體悲痛欲絕時,他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那疼讓他不能喘息,讓他覺得自己高大健壯的身體一下子就軟弱下來。淚水布滿了沈力年輕的臉龐,這是他自記事以來,第一次哭。為一個女孩,為一個剛剛愛上就愛得欲罷不能的女孩,為一個愛得欲罷不能卻匆匆離開這個世界,永遠離開他生命的女孩。

    可是他的同學之中,沒有人知道,那場轟動了青城的惡性兇殺事件的死者,會是沈力心愛的女孩。沈力的同學隻知道,就是從那一天起,這個往日青春飛揚、個性鮮明的大男孩,突然變成了一個性格抑鬱的人。隻有好友姚天平知道,沈力的突變,一定是因為情,而且這個情字,會讓他斷了所有的欲念。隻有他最能理解,為什麽沈力在大學整整四年裏,都沒有去談戀愛。但姚天平沒有去問他,他知道,心靈的傷,需要傷者自療,別人的關心也許隻會在傷口上撒鹽。

    可是姚天平並沒有料到,沈力在多年之後,仍孑然一身。他不懂他為什麽放不下年少時那一份模糊的感情。

    姚天平並不知道,沈力在這之後,放棄了他的選修課程拳擊的真正原因。在此之前,沈力喜歡穿著拳擊服,戴著厚厚的拳擊手套,在小小的拳擊場地與戰友對壘,並且永遠不服輸。哪怕麵對的是沙袋,他也會狂熱地捶打一通。

    而就在那之後,他永遠丟棄了心愛的拳擊手套。因為隻有沈力自己知道,在目睹秦若煙死後,他奇怪地患上了手指疼痛的怪症——當他每次想到她時,都會感到十指陣痛。而他無論做什麽事,都會想著她,所以他的十根指頭便會隨時隨地疼。他沒有去看醫生,他自己清楚,這是因為心病。

    因為十指連心,連手指都痛,何況心呢?會有多痛?這隻有沈力自己知道。

    又是一陣疼痛襲來,令沈力全身一抖。他下意識舉起雙手,看自己的指頭。手指並沒有任何異樣,但隻是痛。有多久沒有痛過了?時間真的可以淡化傷痛嗎?而為何今日又痛?

    夾在指間的煙已經燃盡,窗外的夕陽美景已經散場。沈力迴過身,打開燈,重新去看那張照片,似乎還不相信剛才的感覺。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另一個跟秦若煙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呢?而這個女孩,不是別人,偏偏是姚天平的未婚妻。

    燈光之下,那眉,那眼,那唇,如此真切,雖然經過了化妝師的修飾,但妝非常自然,看不出多少人為的痕跡。沈力看著照片,眼前忽然浮現出秦若煙的一顰一笑,不禁悲上心頭,手指又疼了。

    在悲傷的同時,他心裏的困惑也愈來愈濃。他又一次去看請柬上新娘的簽名。“黎虹”二字奪人眼目,這名字,有一點美豔的成分,跟秦若煙有些縹緲的名字相比,感覺相差甚遠,而她們的人,怎麽會連神情都相似呢?

    那一晚,他將電話打到姚天平那裏,名為祝賀,實際上則是探聽有關黎虹的消息。而那邊姚天平則總是笑。他問:“怎麽樣?新娘配我是不是綽綽有餘呢?”沈力勉強笑笑,問:“這麽漂亮的女孩,你是怎麽追到手的?”

    那邊姚天平竟然遲疑了片刻。這遲疑更急遽地加重了沈力心頭的困惑,令他無法忍受。

    姚天平遲疑了片刻之後說:“都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可這迴,不但掉了,而且竟然砸到自己的腦袋上了。”然後姚天平自嘲地笑笑說,“傻人有傻福呀。”

    沈力試探著想問更多,比如黎虹的職業和籍貫,還有他們是在哪裏認識的。但姚天平笑笑說:“說來話長,我先賣個關子,等你來青城時咱兄弟倆一定好好喝幾杯,我會一點一點慢慢告訴你的。”

    這便是姚天平的典型做派——性格慢,跟沈力的急脾氣正好相反。沈力心裏罵了一句,心想:你跟黎虹求婚的時候,怎麽不說慢慢來,先談個馬拉鬆式戀愛再結婚呀?你小子在這件事上怎麽這麽心急啊!

    沈力鬱悶地掛了電話。那邊姚天平臨掛前還一再叮囑這次婚禮的伴郎一定要沈力做。沈力當然沒法拒絕。誰先結婚,另一個人就做伴郎,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約定。能有一天做姚天平的伴郎,也是一件天大的高興事兒。隻是,如果不是請柬上的這張照片,這一切就會讓人感覺完美了。

    三天之後,沈力踏上了去青城的汽車。從雲城到青城,隻有短短的四個小時。而這四個小時,卻是一趟時空列車,帶著沈力徹底迴到了十年之前。

    青城他有五年沒有去過了。青城除了姚天平一個朋友,別無牽掛,這也不是最重要的,實際上,青城在沈力心中,已經幻化成一個永不消失的泡沫。他情願讓這個泡沫永遠飄飛在他的記憶裏,而不願輕易去碰觸。他怕一碰即碎。

    青城長途汽車站,兩位久違了的好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傷感。

    婚禮在第二天就要舉行了,姚天平說一切都準備就緒,就差接新娘入洞房了。沈力敏感地察覺到,姚天平在提起新娘黎虹的時候,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采,這更反襯出沈力的落寞。

    姚天平似乎看出了沈力的心事,但他裝做不在意。一個人處在幸福的顛峰,安慰一個失意的人,似乎是一種刻意的虛偽,反不如用自己的快樂去感染他,讓他融入自己的快樂。

    姚天平直接把沈力接到了新房。壓床是青城的一種風俗,即在洞房花燭夜的前一晚,邀朋友來與自己同睡婚床。

    姚天平說,因為婚禮倉促,所以新房隻能設在父母留下來的兩室一廳的舊房,隻稍做了布置。然後姚天平用無比向往的神情說,新房的首期房款已經交付,半年之後,他與黎虹就可以在市中心那套寬敞明亮的新房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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