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空氣,真的很清新。

    紅黃白藍各色的小花,在這個初夏的季節,鋪滿了這個東北山村外起伏的丘陵,陽光輕瀉,輕輕地吸上一口,有一種甜甜的味道,那是陽光的,生命勃發的味道。藍天如水,白雲如棉,蜂蝶歡快地翩纖在大自然神奇的花草毯上,真是一幅美麗的油畫,讓人為這一切的神奇而陶醉。

    但有一個地方,再有詩意的人也不會感到有生命的味道,任何美麗的詞匯都不會跟它有聯係。隻看一眼,死亡的感覺會油然而起,勾起人心底的恐懼,不寒而栗,仿佛天地瞬間黑暗,惡魔在衝你獰笑……。。

    這,就是妖洞。

    小山村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說在並不巍峨的後山山頂的背麵,那個如惡獸巨口的黑黢黢的洞窟,是妖魔的居住地。在遙遠的古代,每當黑暗將天地吞沒,噬血的妖魔就會從洞中蜂擁而出,瞪著一雙雙或紅或綠的妖瞳魔眼,亮如明燈;它們用超出人類數十倍的巨大身體和極其恐怖的力量,摧毀人類的村莊,吃掉豬牛等牲畜,尤其喜歡吃人。妖魔們認為,生撕下來的人肉是最美味的……。。廢墟一片的村莊,紅光衝天的大火,連成一片的慘唿厲嚎,一聲聲亢奮的獸叫,巨大的利爪劃過柔軟的人體,細小的胳膊無助地揮擋那踏下的千斤獸蹄,正在咀嚼整具屍體的血盆大口……,這一切又構成了另一幅人類所能想象的最殘暴,最血腥的組圖,在那個人力卑微的年代,足足展覽了千夜之久,直到有一位年輕女子的到來,才結束了那令人顫栗的一切。

    在傳說中,那位女子是天帝的三仙女,見大地神州上妖魔肆虐,生靈塗炭,便下凡來解救眾生。她召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率領他們將無數妖魔擊退,並都趕進了妖洞。為使大地重歸寧靜,三仙女以天帝的名義,降下神力封印了妖洞,使妖魔們再也無法作惡,大地得以生息。封魔結束後,三仙女和眾星宿迴天庭複命,再不下界。

    可能是三仙女的法術不夠高強的關係吧,這妖魔封印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麽牢固。每當午夜子時,天地間正氣正弱之時,妖洞裏總有妖怪能偷跑出來,雖不敢再傷人,但總是偷吃牲畜,攪得人雞犬不寧。如果有人大膽進了這妖洞,更是會被妖魔所噬,再不可能出來了。

    的確,走進那個洞窟的人,沒有一個能迴來的。

    所以,盡管已到了共產主義,信奉的是唯物思想,這個小山村的人們對這個傳說仍是深信不疑,把後山更是視為禁地。就連剛懂話的小孩子,也知道妖洞這個地方,以山野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也是決不敢到後山去玩的。當然,凡事都有個例外。

    此時,七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正站在後山妖洞前的一大塊平地上,盡三個小時的山路令他們每個人都汗流浹背,小臉髒得像小貓兒的花臉似的,中午的太陽很有熱度地曬在身上,他們看著對麵的黑暗,仍能感覺那似巨口的妖洞中,發出的陣陣寒氣,令他們難以消除心中的那一絲恐懼,一陣陣發冷。

    他們都是山下村子裏的孩子,正讀小學五六年級,因為放暑假才來玩的。他們準備用一天的時間來探索這個從沒有人敢來的妖洞。八十年代的農村習慣是一天兩頓飯,每家的孩子都很多,不上學的小孩總是一跑就瘋玩一天,隻要是晚上能迴來,大人是很少過問的。盡管不用擔心有人幹擾他們的探險,可站在這個可怕傳說的入口處,孩子們不禁又猶豫了起來,把目光都投在了一個個子最高,年紀最大的孩子身上,等著頭兒來下最後的命令。

    “恩恩。”頭兒清了清嗓子,被太陽曬成黑紅色的臉上硬擺出了幾分領導的樣子。他正要下令進洞,忽又遲疑了一下,扭頭問左邊那個個頭最小,白白淨淨的男孩:“王者心,你是不是敢肯定,這洞裏指定沒有妖怪?”

    “我肯定。”叫王者心的男孩留了個小平頭,有著一種孩子並不該有的冷靜,說話文鄒鄒的:“我爹教過我唯物主義哲學,書中明確地告訴我們,世上本就沒有妖魔鬼神,那是在生產力低下的古代,人們對於自然現象和…。”

    “停停停…。”頭兒連忙擺手製止王者心的長篇大論:“說沒有就得了唄,你可別講經了!”

    頭兒還是有些遲疑,他右邊的那個唯一的女孩水蓮兒忍不住開了口,嗓門還挺大。

    “楚天,你還是不是男人,膽子也太小了點吧?不行你就留下,我們進去!

    “閉嘴!小丫頭片子,這兒他媽的有你說話的份麽?”頭兒楚天的臉上掛不住了,罵了出來。農村孩子從來都是跟大人學話,連罵人都如出一轍,甚而有發揚光大的趨勢。他被瘋丫頭一激,頓時連最後的一點害怕都拋到了腦後,一揮手,極有大將的風度:“就算有妖怪,俺楚天也不怕!同誌們,咱們進洞!”

    “好!”

    孩子們齊唿一聲,在楚天的帶領下,點起了早已備好,用煤油棉絮做成的火把,進了妖洞。

    黑暗,純粹的黑暗!在這千年未有生靈進入的妖洞中,那濃黑若墨的黑暗是永恆的主宰,就連他們用從家裏偷出的煤油做的火把,七把合到一起,也隻能照亮幾米的距離。心底的恐懼,也隨著無邊的黑暗,浸透了每一根寒毛,化做了冷汗淌了出來。看不見的地麵是凸凹不平的,隻有兩米寬,兩邊是堅硬的岩石洞壁,孩子們借著火把搖曳不定的的光亮艱難的前進,緘默無言,偶而相互對望,也都覺得那張平日熟得不能再熟的臉龐,在這詭異的環境中,在那微弱的火光下,竟都變了樣,生出了魔鬼的味道來。

    孩子們的心思都是很單純的。在這可怕的環境中,為了驅走自己心中的不安,他們開始大聲地說笑,表達著自己的勇敢無畏。

    “我膽子是最大的!”叫小葉的男孩一手持著火把,另隻手把小胸脯拍得蓬蓬直響:“這妖洞不就是黑點兒麽?上次我在天黑時,跑到村西頭的墳塋地去,那貓頭鷹叫的是那個糝人那…。”

    “你可別吹了啊!”另一個瘦高個的張發財嗤笑道:“那次的事兒我可知道,小樣兒的臉都嚇青了,褲子都尿透了!你媽一個勁的罵你是小兔崽子,跟你那損爹喝多時一個死出…。”

    “…你瞎白唿 !我才沒尿褲子!”

    “行了,別裝了啊?告訴你,我都在你家後窗看見了,哈哈哈哈哈…。”

    “你們都給我閉嘴!”楚天瞪眼罵道:“我們在進行重要的探險,別他媽淨扯犢子!”

    “別一害怕就罵人。”瘋丫頭水蓮兒又開始發揮自己揭短的本事,一瞪毛嘟嘟的大眼睛,大嗓門在這封閉的洞中直震人:“別看你個子大,屬你膽子最小!上次你上我家,天黑了不敢迴去,還是我水蓮兒送你……。”

    “再說,再說我撕了你那張臭嘴!”楚天勃然大怒,這簡直是在侮辱他做領導的尊嚴!他上去就揪住了瘋丫頭的羊角辮,像拔河一樣使勁:“你個瘋丫頭,叫你說,叫你說……。”

    “鬆手,死楚天,鬆開,疼死了…。”

    “哎呀!你竟然撓我…。”

    盡管小夥伴有笑有鬧,使這黑暗帶來的壓迫感和恐懼感都減輕了不少,王者心隻手持火把,平靜地走在中間,時時地露出一絲會意的微笑。在這個由孩子組成的群體中,楚天隻是表麵上的孩子頭兒,王者心才是真正的靈魂。他用遠超同齡人的知識和驚人的冷靜和分析力,使他的話在這孩子群中舉足輕重。盡管他並不喜歡嬉鬧,但要說跟他關係最好的,卻是豪爽膽大的楚天和心直口快的瘋丫頭水蓮了。就這樣打打鬧鬧,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迎著撲麵而來的寒氣走了二個多小時,足走了有兩裏多。這時的妖洞反而比剛進的時候幹燥了,通道達到了四米寬六米高,洞頂洞壁很光滑,地麵也變得平坦起來,好象是有人開鑿的樣子。孩子們沒有多想,隻往前走著。突然,一個叫王宏圖的小個子感覺踩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啪地一聲碎響,腳好象被套住了。他很奇怪,彎下腰用火把照著,細一看,紅撲撲的小臉一下變得鐵青,聲都變了。

    “媽媽媽媽呀,是死人!”

    王宏圖在意外的驚嚇中說錯了,那並不是死人,套在他腳上的,是一個被他踩壞了的慘白色的人類頭骨!

    這下子簡直象是在雞窩中放了個二踢腳,盡管別人都沒看到頭骨,卻點燃了心中早已潛伏的恐懼。孩子們頓時都哭叫了起來,瘋了似地往迴尥,火把都扔了兩三根。頭兒楚天表現得尤為‘勇猛’,連後麵王者心的叫喊都沒聽到,隻舉著火把帶著頭一個勁的跑。

    “哎――,站住,隻是一個骷髏頭而已!哎——哎——,你們都跑錯道了 …。”

    王者心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拉著被嚇呆住了的瘋丫頭水蓮,使勁攆著前邊瘋叫狂跑的夥伴們,心中十分的著急。根據他的記憶,楚天他們好象跑進了一條與入的方向相同,不容易分辨的岔路上了。可誰能管住一幫被嚇毛了的孩子呢?王者心開始後悔不在明顯的地方做上記號。盡管他很冷靜,但畢竟還是個孩子,考慮問題和應變能力還是跟大人難比的。

    “哎呀!”

    被王者心拉著跑的水蓮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上,火把也扔出了好遠,滅了。王者心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來扶起了她。他們再想追時,楚天他們卻不見了,跑步聲和哭叫聲也消失在黑暗中。前邊似乎有一個彎道,隱隱有略黃的光發出。王者心心中一喜,難道這妖洞還有別的出口麽?他扶著水蓮慢慢走著,空氣中有種奇怪的味道,好象是柴油味,還有一股腥臭味。他沒有多想,隻是在高興之餘,有點怪怪的感覺。當他和水蓮轉過那個彎的時候,眼前一亮,隻隱約地看清,楚天幾個人似雕像般僵硬地背對他站在那,舉著火把一動不動。王者心鬆了口氣,放開了水蓮,上前拍了拍最後麵的一個孩子的肩膀。

    “咋了?出來後怕了吧?”

    那孩子沒有答話,隻顫抖著用手中已熄滅了的火把,指著前麵。

    王者心眯著眼往前一看,不禁也呆立住了。

    “喂,你們怎麽了,傻啦?”

    瘋丫頭水蓮覺得奇怪,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也學著王者心,眯著眼往前一瞅,本已很大的眼睛頓時又大了一圈,呆立著。

    “我的媽呀,這是什麽鬼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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