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早飯,兩人就著風雨聲發呆。

    一場台風將兩人困在了這個不算小的地方,低頭抬頭,都是對方的影子。

    莫赴晚有點慌。

    她一向都是心裏波濤駭浪,表麵山清水淡。想了想,為自己找了個脫身的好辦法,“易先生,我能去書房看看書嗎?”

    “好。”

    對方答應得同樣很冷靜。

    她舒了一口氣,慢慢走到了二樓。

    書房和昨晚的影院比起來,小了許多,三麵都是書架,靠窗處擺了一個榻榻米,腳下所踏過的每一步被柔軟的地毯縮覆蓋。

    同樣,所有書籍被易千森用手寫標簽分門別類。方便了她這個懶惰星人,然而理科女最後還是默默在遊記那裏抽了一本書,盤腿開始看了起來。

    這個房間隻有她一個人,背靠著書櫃,莫名放鬆,窗外的風雨摧折,都和莫赴晚無關,她垂著頭,流瀉的發絲遮住了大半的臉。

    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臨近晌午還沒飯吃才上樓去尋人的。

    易千森摸了摸鼻子,端正的步伐突然有點心虛。

    書房的門是半掩的,裏麵悄無聲息,大概是廚娘已經看入神了。

    他伸手,推大了那個縫隙,足夠能躋身而入。

    眼中看見了一幅畫。

    莫赴晚整個人蜷在了地毯上,半張臉側對著他,雙眼緊閉,身軀和睫毛隨著唿吸的起伏而微顫。

    早在兩個多小時前,高估了自己對文字容忍力的理科生莫赴晚同學就昏昏睡了過去。在徹底陷入無知無覺狀態之前,她最後一個想法是隻有——這裏隔音真是太好了。

    美人如畫,近在咫尺,沒有理由不欣賞。

    易千森俯下身子,就勢坐在了她對麵,認真而無聲地開始打量莫赴晚。

    然而,她睡覺似乎有口鼻並用唿吸的習慣,嫣紅的唇畔微微翹起,吐露著氣息。

    他的思緒成功被牽走了。

    從看到病情記錄表開始,“強吻”兩個字就有如突然蔓延的疫病,深深種在了易千森心裏。他視線的落腳點,有意無意全部變成了那抹誘人的紅。

    “嘖……”

    不難揣測自己心裏的波動,隻是覺得有些意外。他輕歎一聲,撐在地毯上的右手輕輕搭在了莫赴晚的肩上,晃了晃,企圖將她喚醒,同時低聲開口,“莫醫生,莫醫生,

    醒醒……”

    感覺到自己肩胛骨被不輕不重捏了下,莫赴晚緩慢睜眼,天色昏暗,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易千森幽深的眼眸,上下掃了兩眼,她大致明白了兩人現在的局麵。

    她躺著,他坐著。

    她睡著了,他很清醒。

    莫名覺得丟臉,雖然自己一直就是個睡相很好也不吵鬧的人,但這樣俯視的角度多多少少暈染了幾分曖昧。

    強撐著趕跑了在腦中亂飛的瞌睡蟲,莫赴晚撐起了上半身,“易先生……”

    “你不餓嗎?”

    他送上了自己的左手腕,讓她能清楚看到時間。

    自動翻譯了下,莫赴晚想自己大概get到了這位金主的意思,搓了搓酸麻的手腕,問,“易先生中午想吃什麽……”

    “……”

    別過頭,微微咳嗽了下,易千森看著書櫃,“隨意。”

    隨意個粑粑!

    這種迴答跟沒迴答有差嗎?

    莫赴晚吸了口氣,迴憶了下自己采購的食材,很好興致地提議,“吃個清湯火鍋怎麽樣?”

    “好。”

    易千森勾了勾唇,神色可親。

    奢侈了一頓火鍋後,在台風襲來的第三天,莫赴晚後悔了。

    家裏已經沒有肉食。

    蔬菜也僅僅剩下西紅柿和土豆等不痛不癢的幾個。

    吃飯又成了大問題。

    她倒是給自己囤了一些泡麵,不知食了幾天人間煙火的易先生能不能接受這種垃圾速食。

    婉轉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正在喝茶的易千森手頓了頓,隨後扭頭看她,一字一句,“我會煮泡麵。”

    丟下五個字,他起身繞過了莫赴晚,從餐桌上捏起兩包泡麵,從容不迫走進廚房,背影十分好看,寬肩窄腰,好像進去的不是家居地,而是風月場。

    唾棄了自己發散的思維,莫赴晚跟著過去,想瞻仰一下易先生下凡的英姿。

    他拆開了泡麵的口袋,將麵餅放在碗中,調料擱在一旁,趁鍋裏燒著水,開始清洗小白菜。

    手法極度認真,就跟澡堂的搓澡工一樣,為小白菜做著清潔服務。

    莫赴晚咬唇,欲笑不笑地靠在冰箱上,看他又揮刀向火腿腸,七零八散,形狀勉強能看。

    很快,水開了,易千森將麵餅放進去,有條不

    紊地用筷子將它們攪散。又放入了其他配菜,慢慢共浴在沸水中。

    做飯好累,他不動聲色地想——以後還是要找個精通廚藝的姑娘。

    “可以放調料了。”

    身後有微微喑啞的聲音提醒他,易千森定神,將剪開的調料袋依次放了進去,最後洋洋灑灑放了一堆芝士。

    煮泡麵和泡泡麵,神奇之處就在於,經過了鍋這個容器後,賣相和香氣無形提高了無數個點。

    所以易先生最後端到桌上的泡麵,還算能看。

    莫赴晚捏著筷子,早做好了打算,無論她的嘴和胃能不能接受這份午飯,都不會吝嗇於誇讚之詞。

    低頭嚐了一口,味道比她預想得好了不少。

    眉目間那份視死如歸的悲壯慢慢淡了下去,莫赴晚心平氣和地邀請易千森一起品嚐他的傑作,誠心誠意地豎起了大拇指,“易先生很有天賦……”

    挑了挑眉,懶得拆穿她不分青紅皂白的吹捧,易千森低頭慢慢吃麵。

    煮泡麵這種事,隻要不是一個智障,大概都能按部就班的完成。

    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莫醫生,還真的是不可愛呢:)。

    大概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整個下午,易千森都是低氣壓的樣子。

    偏偏還不能出門,兩隻蒼蠅在別墅裏亂撞,來來迴迴總有碰麵的機會。

    不懂他突發了什麽奇想,莫赴晚老老實實承包了晚飯,還多給他煎了一個蛋,飯後又邀請易千森一起玩自己最愛的拚圖,這位病人的表情終於活泛了一點。

    皺著眉,坐在她身邊,默不作聲地拚著左側的圖。

    勞動了半個小時,莫赴晚喊停,靠在沙發上喘息了一會,開始刷微博。

    這個全民都在用的app易千森自然知道,但他沒有用過,此刻隻能微微側頭,看莫赴晚捧著手機,右手拇指飛速劃來劃去,看到有趣的會停下來轉發或者評論。

    他數了數,出現頻率最多的幾句話就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男朋友好帥啊prprprp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躺槍_(:3」∠)_。

    ——————媽媽啊這個女人怎麽能這麽好看我要娶她!!!

    ……………………

    好像麵前開啟了

    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可怕的是,她手指微動,打出這些口氣鮮活又飽滿的話語時,一貫的……麵無表情。

    這個詞,易千森聽說過,好像叫反差萌。

    眼看到底了,再也刷不出新內容了,莫赴晚才悻悻放下手機,眼裏的光芒滿足和喟歎——今天莫赴晚沉溺男色和女色了嗎?沉溺了!

    身邊這位俊俏公子還在皺眉看著她。

    莫赴晚不解,“易先生怎麽了?”

    “微博很好玩麽?”

    “……還挺好玩的。”

    不知道怎麽跟老幹部解釋這些潮流文化,莫赴晚聳聳肩,想隨便敷衍幾句。

    “那……正麵up我是什麽意思?”

    莫赴晚:………………………………

    她扭過頭,確認易千森口吻是很戲謔的,眼神卻是……極度認真的,黑漆漆的瞳仁鎖住她,姿態認真,還不忘記認真又銷魂地反問一句,“盯襠貓又是什麽意思嗯?”

    扶額,莫赴晚擺擺手,“這些都不重要,我們先繼續拚圖吧……拚圖……”

    ……擁有一個健康而純潔的微博首頁真是太重要了。此刻她無比想取關那群汙力濤濤的女人,心裏都住著日天日地的泰迪吧!

    “書房右邊牆上的櫃子第二排,大概在左手倒數第幾冊,有你需要的書。”

    手裏捏著拚圖,易千森慢條斯理開口。

    莫赴晚側頭,看他漫不經心地將好看的手落在圖上,食指微微用力將手中的碎塊嵌入一個空缺處。

    “什麽?”

    “清心咒。”

    “………………”

    莫赴晚裝作沒聽見,自動關上了左耳。伸手去拿不遠處盒子裏的碎塊,t恤因為她的動作網上卷了一截,又露出了那個紅色的紋身。

    易千森注意到了。

    或者說,他沒法不注意。

    白嫩的皮膚上突然橫陳了一點紅,就如雪中初梅,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疾疾誘人。

    手中把玩拚圖的動作停下,易千森的喉結不受控製的起伏了下。

    他是著著實實上鉤了。

    易小二出現的那天,台風終於停了。

    莫赴晚如同劫後餘生。她查過了天氣預報後,拎起包,迫不及待趕去了sptc。

    丁紛紛的恢複情況

    ,是她十分牽掛的一件事。

    走到病房門口,莫赴晚有點慫,她調整了下麵部表情,推開了門。

    病床上的女孩子正低頭看書,陽台上的金雀花仍然讓人安心地盛放著。

    “丁紛紛?”

    “嗯?”

    她抬頭,眉眼澄澈,沉澱著堆積了許久的陽光,對莫赴晚柔柔一笑,“晚晚,上午好。”

    “嗯。”莫赴晚從喉嚨裏模糊地嗯了一聲,狠命壓下了盤旋的哭腔,她皺眉,壓抑著心裏刹那迸發的滅頂喜悅和心酸。

    歡迎迴來,曾經那個特別溫柔特別好的丁紛紛。

    走近了些,莫赴晚坐到了床頭,將手中的花束放在了桌上,握住了丁紛紛瘦削的手。

    那一場夢靨帶給她的折磨不言而喻。

    還好,她迴來了。

    “晚晚,你今天不上課嗎?”

    莫赴晚愣了下神,才意識到丁紛紛救迴來的這個主人格,記憶停在了王知興被抓之前。她那個時候還是隱忍不發的,把自己生生逼入死胡同的一個大三學生。

    抓住她的手用力了些,“紛紛,我已經畢業了……”

    丁紛紛歪了歪頭,蒼白的臉上全是不解,她蹙起眉,遲疑著開口,“我們不是還在讀大三嗎?”

    “已經過去了五年了,王知興已經進了監獄,沒有人能再傷害你了。”

    她啞著聲,眸子裏泛濫起了細碎的水光。

    闊別的經年,卻沒有放過無辜的人。上天對喜和惡的懲罰好像太隨心所欲,好人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眷戀總是在心寒中慢慢消減。惡人連下地獄的自知都沒有,仍然苟活於世。

    擅自將丁紛紛重新帶迴那段歲月,沒人知道是好是壞。告別了那個有抑鬱症狀和自殺傾向的第二人格,現在的丁紛紛需要走出的是,橫亙了五年的那道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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