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塵隨意翻著菜譜,點菜如同隨機抽樣,根本不管點的是普通的家常菜,還是孔雀台的鎮店招牌。他點了大概四個人的分量,並沒有告訴小二他是來替別人訂餐的,還是單獨就餐。在他那嚴厲冷漠的表情下,名叫栗子的小二也沒膽問。


    點菜完畢,銀塵隨口加上了四碗米飯,然後一塊金元寶就變戲法般出現的桌子的另外一端,看得小二汗出如漿。一般而言,身上沒有罡風波動,又會許多戲法的人,不是馬戲團的奴隸,就是駭人聽聞的殺手,而馬戲團的奴隸根本不可能獨自出來,走到孔雀台這種高檔會所點一桌子菜,更不可能隨手就一塊一斤重的元寶。


    “這是費用,包括小費,仔細別出錯,我點的東西我清楚。”銀塵低聲道,稚嫩的嗓音帶不出威壓,卻讓店小二又出了一身冷汗,這年頭,沒有哪個小二敢去招惹殺手,領班小二也不敢。


    趁著小二轉身跑腿的時間,銀塵站起身來,整個轉過去麵壁,細細欣賞著這份貼滿牆壁的白龍榜。孔雀台貼出這幅白龍榜群出自大家手筆,隻為給旖旎的“女肉軟裝”增添一點文雅的味道。銀塵早就發現,大堂其他地方都擺著大圓桌,隻有靠近這麵牆的一小塊地方,擺著密集的小方桌,每一張小方桌周圍都擺著四個放噸的板凳。


    桌子凳子造型簡約,可用料的價格貴得都能上天了,這種低調奢華的風格,專門用來吸引奴才,也就是前朝的腐儒文人,如孔宏開,楊詠信,伲東德之流。這些人麵上附庸風雅,一個個清貴無比,內裏說成“滿腹男盜女娼”都嫌褒獎。這些人坐在一起,自然高談闊論,說是針砭時政,其實不過是給“大才奴道”張目洗地而已。


    這不,就在銀塵轉身過去的瞬間,十七八道傲慢身影闖進大門,不用小二來迎,就直奔這邊而來。這些人普遍帶著高高的方形帽,用黑紗製成,卻全無風雅可言,不過是第六王朝烏紗帽的拙劣山寨品。這十幾個人以一位生得還算英俊的年輕人為首,在雪災尚未退卻的寒冷天氣中,依然人手一把紙扇,紙扇上並無山川秀麗,也無江河壯闊,隻用和牆上白龍榜一樣的字體寫了《大才奴道》的開篇,了無生趣,更摸論文華意蘊。這些人,就是如今奉納諾崩盤為聖人的新科奴才。他們都是識字的,也會算數,還有些許拳腳武力,以身負“六藝”沾沾自喜,卻絕不可能歸於【讀書人】的那一類人。他們就叫奴才,並不是秀才,舉人或者奴才,而是從九等開始,到一等為止的奴才。他們識文斷字,有些人甚至在詩詞歌賦上造詣頗高,卻完全不明白世間的道理,更不會明白何為真正的孔孟之說。這類人的才華,全為了強詞奪理,顛倒黑白的詭辯而服務,這些人的文筆,全為了歌功頌德,阿諛奉承而存在。


    他們是對儒者的褻瀆,他們自己也絕不允許別人在麵前提起“儒”字。他們的信條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才奴高。


    奴才一詞,在如今的世道上,已經成為尊稱。這,就是邪神降臨後的現實。


    這十七個人三兩成團地走去來,說說笑笑,扇子搖得像蝴蝶展翅,舉手投足間盡顯陰柔媚態,和那舞台上跳著舞的小夥兒,也沒有太多的區別,他們這些人身穿長衫,卻並非儒衫,而是一種半長不短的奇特製服,較為厚實的麵料,反倒顯出一絲難得的莊重。長衫下擺上繡著金線,袖口和領口也有相同的金線,這些線都不是真金,而是拋光的黃銅。金線的多少代表等級,九等九條細線,一等一條粗線。這十七人中,隻有兩人袖口六線,其他人都隻有五線甚至四線,而領頭的年輕人,居然隻有三線。


    三等大才奴生,在金陵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十七人快步走來,急不可耐地落座,有兩人還不停地叫喚著:“快快快!馬上就開始了!這‘清香夢想團’的兔兒爺演完,可就是‘淪落子’上場的時候了!”


    “不急不急!錢附議大人賞臉,那淪落子還不大喜過望?讓他等等大人都是應該的!”


    為首的年輕人,也就是錢附議啪地一聲合上扇子,露出一副乖巧卻隱含著些許戾氣的笑容,輕聲細語道:“這可使不得!淪落子才名遠播,那‘貼麵餅’的手藝冠絕天下,舞技和琴技也是頂頂的,多少入朝大官他都敢擺架子,何況我這個候補生呢!”


    “大人謙虛了!”


    “是啊是啊!大人,您可是出身潘興啊!這裏的……”


    “噓!”錢附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柔的聲音裏多加了一點兒重量:“兒皇上那也是皇上!可不許胡說!當今聖上還是很喜歡這個兒子的!”


    十七人圍著四張方桌坐定的瞬間,這片角落裏飄過一秒心照不宣的沉默,這沉默輕飄飄的,一點兒也不沉重。


    小二走來,恭敬地問了幾句話,沒有點菜就走了,顯然,這幾桌是早就定好的。


    此時,身穿紫衣的銀塵仰頭看著白龍榜,內心之中滿是不屑,隻見那宣紙上寫著:


    白龍榜天下第一高手:雷漢明。


    鐵掌幫餘孽,現無門派,居於潘興。


    “居然是這個人?好像又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家夥,能夠突然冒出來,那麽有很大的可能接受過建州努爾胡濤無比的身體改造,可能身負滅魂圓鋼,或者戰魂,天選之槍什麽的吧?”銀塵不負責任地在心中猜測。


    白龍榜天下第一青年高手:王深海。


    神劍盟餘孽,現無門派,在逃。


    “在逃?這家夥可真是命大呀。杜傳昌,李紅燕和梁雲峰三個人都沒辦法把他留下嗎?”


    白鹿盟天下第一門派:紅魔門。


    掌門霍建林,江湖綽號“血毒紅砂手”,擅長指力,一雙手豔紅如血,發出的氣勁也帶有紅色血毒,門派弟子修行魔功《血毒神爪》,和紅魔老人沒有任何關係,隻是氣勁偏紅,又是魔道,才建立了紅魔門。掌門位列白龍港天下高手榜第二名。


    “好吧。一個冒牌貨都能當天下第一,也不知道魔威閣和毒龍教是幹什麽吃的!”


    白龍榜天下第一殺手:淩霄閣主人。


    年40歲,性別男。


    “其他情況一概不注明?那告知天下人年40,性別男有個毛線的用處?誰不知道淩霄閣的殺手基本上都是女裝大佬,化妝技術天下第一,誰也不能保證他非得以四十歲的男子麵目示人吧?”


    白龍榜天下第一花魁:李香香。


    年16歲,秀杭人。秀杭“千嬌百媚樓”頭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擅琵琶,吹簫。


    “……”銀發男孩的目光跳過這一行。


    白龍萌天下第一才子:甄多實。


    年32歲,男,奉皇帝密旨編撰成《大才奴經》,力壓王霸丹,馬德比登頂第一才子。其文采曠古爍今,尤擅文章,論道。


    “這家夥好像是開珠寶行的?對了,赤血秘境遠遠見過一麵,蛇頭王爺(忠順親王)那裏還動過手。以他那一副阿諛奉承的做派來看,多半是花了錢才得到這個名號的。《大才奴經》想來也不過是別人替他編撰的吧。”


    白龍馬天下第一工匠:張文明。


    年73歲,男,原為包衣八旗鑲紅旗軍備所工匠,習得《殘魂經》,參與煉製白龍榜碑帖所用石料。


    “哼!有點煉魂的本事也敢口稱天下第一,看來本法師不用《殘魂絕響》許多年,就被人欺負成‘廉頗老矣’了嗎?”


    白龍幫天下第一樂師:蕭音飛。


    年19歲,秀杭名樓“孔雀台”頭牌。


    “就在這裏嗎?唔,也不知道該不該見一麵。”


    白龍榜天下第一才女:林絢塵。


    年13歲,姑蘇林氏遺女,現為孤兒,下落不明,朝廷正在全力解救。


    “謔謔,看看有多少腦筋發熱的楞頭青年找上門來吧!”


    白龍榜天下第一奸雄:趙光怡。


    原南方帝國真親王,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馬上你們就會知道,活著的陛下有多麽恐怖了!”


    白龍榜天下第一名媛:納諾粉黛。


    年10歲,當今聖上愛女,冊封特倫維爾公主。


    白龍榜天下第一孝子:趙激越。


    現任南方帝國兒皇帝,當今聖上義子。其孝賢之名,天地共鑒。近日下旨為父皇擴選後宮。


    白龍榜天下第一蠢才:李山丘。


    神劍門餘孽,薛無痕死後意圖霸占神劍門,抗旨不遵,胡言亂語,現收監刑部大牢。


    白龍榜天下第一殺神:拜獄。


    金刀門餘孽,現無門派,曾以單人片刀,斬殺萬眾,有萬人斬之稱,朝廷願以高官厚祿招為幹將。


    白龍榜天下第一**:淪落子


    ……


    銀塵往下看去,隻見什麽天下第一鹵肉,天下第一狗頭,天下第一媒婆等等一切可以用來論資排輩的由頭全部搬上來,一一羅列,事無巨細。原本他還想是個手段,將那其實不過光器威力的白龍榜毀去,以震懾建州奴兒,如今看到這五花八門,又頗為搞笑的各種名頭,居然有點舍不得了。“這榜單前麵看著還好,後麵頗有一點娛樂至死的精神,若能以榜單為天下人之笑談,想來也是一件美事。”銀發男孩笑著低聲自語,原本也沒指望能有誰聽見,不了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斷喝。


    “呔!哪裏來的小癟三!竟敢坐在我等大才奴生的專座上!”


    這一聲吼可真是理直氣壯,而且銀塵根本沒有防備,直接被驚得一個哆嗦,他猛然縮了脖子,看起來真的像作惡被抓了現行一樣。背後那人見了,聲量更高:“還不快從速離去!”


    銀塵短促地吐出一口氣,施施然轉過身來,才發現身後的幾張桌子上坐著十七個大老爺們,不是他缺乏警惕心,而是他的元素化身時刻都在保護他,想警惕也沒用,剛才那人若是出手偷襲,隻怕一道影子就會從銀塵身上浮現出來,化為萬劍心或者拜獄,讓他好好明白什麽叫做力量。


    那些人一見銀塵那張臉,那雙眼睛,唿吸都快停了,喊話那人更是露出一副貪婪的色相。銀塵看清這些人居然是才奴生,也就是狗奴才,不禁心頭火起,藏在袖子裏的左手上慢慢凝結出一根細細的玄冰刺劍。


    大才奴生不配武器,但拳鬥士的身份跑不了,不過這麽幾個人,哪怕個個都是天選之鞭甚至天選之槍,在法神眼裏也如同無物。


    數量對魔法師而言沒有意義。


    不過銀塵暫時沒想好要動手,他此時饑腸轆轆,正等著上菜呢。


    “這孔雀台可有額外的規矩,規定這裏隻能坐大才奴生?”銀塵冷聲道,一股龐大的威壓兜頭罩下。


    “那倒沒有。”喊話那人吊著嗓子道:“不過,現在有了,在大才奴生麵前,這孔雀台的規矩們,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


    “嗬!把你能的!”銀塵冷笑一聲:“你是這家店的老板不成?”


    “奴才可不是這孔雀台的老板,不過,奴才可是《大才奴經》三甲同科,在奴生裏麵一唿百應,孔雀台想附庸風雅,就得迎合我等,否則奴才鼓動同科大人們一起抵製,這孔雀台也開不下去了……鼠輩,你就是將掌櫃的甚至老板青睞,奴才也是這麽些話,你看老板是聽你的還是聽奴才的?”


    銀塵閉口不言,身形忽然一閃,已經到了那人麵前,那人嚇了一跳,趕緊運起功法,一雙肉掌轟擊而來,帶著凜冽風聲,卻不防銀塵抬手一劍刺出,在那一雙肉掌還沒有落在他身上之前,玄冰刺劍已經穿透了那人的咽喉。


    銀塵身上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像個徹底的普通人,可是尖銳的冰劍如同純鋼之劍,鋒利又無窮堅硬,輕易破開了那人的護體罡風,還有血肉肌膚,細細的冰刺,直接鑲嵌進頸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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