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的聲音在轟鳴的金屬碾壓聲中那麽微弱,那麽無助。崇飛渡的左腳因為失去了右腳的緩衝,狠狠戳在金屬地麵上,當場折斷了小腿骨。黑山莊的首席弟子當機立斷,根本等不到身子倒在地麵,就從周身的每一個毛孔裏,噴發出無盡的藍色水汽。


    魂霧升騰,戰魂化心。他的身體膨脹起來,撐破了黑色長袍,變成了一隻四肢粗壯的魔猿。


    左右兩邊,立方體飛速撞來,要將他擠成肉餅。崇飛渡爆吼一聲,沉重的拳勁一左一後落在立方體上,隻在金屬表麵打出一個小小的凹坑,卻將立方體打得停頓了一秒,接著他靠著戰魂的雙腳狠狠踩住轟鳴著的地麵,一步一個腳印地,如戰車般衝向銀塵。


    視野之中,白銀色的長發,忽然無風自動,白銀色的長袍同時碎裂,露出裏麵的黑色的長袍,一根紅亮的手指伸出同樣寬廣的袖口,指尖點燃紅焰,紅焰之中藍光一閃而逝,接著金屬地麵上閃開了紅蓮。


    身後的金屬完全融化,化成比電鍍液還危險的洪潮倒卷而來,化形狀態下的重複讀無法使用寒氣,但他可以從巨猿的雙手掌心裏催生出黑色的骨質大刀。


    一雙大刀,霸氣無限,他向後狠狠揮出一刀,刀刃切割空氣形成的風壓,就化成罡風般的流嵐,將身後的熔岩洪流擊散。另一隻手上的刀鋒,跟隨著的身體前衝,刀尖直指銀發男孩的胸口。


    銀塵左手緊握,奧術幻化而成盾劍套裝出現了,可是他的右手並沒有去拔那把鑲嵌在盾牌中的劍,反而前出一拳。


    聖光綻放,金色的光柱自拳風中誕生,垂直轟擊在巨猿的肚子上,一股不可想象的柔和巨力洶湧而來,直接將崇飛渡推得向後退去。


    左手的塔盾被銀塵立在地上,騰出左手匯聚罡風,無盡的風暴從掌心發出,化為旋風朝崇飛渡追去,追到一半,狂風凝固,變成一道金屬牆壁。


    厚重的塔盾被銀塵提起,右手抽出長劍,暗色的金屬盾牌忽然變紅,盾劍化為火光。


    黑色的身影忽然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到了崇飛渡的麵前了。此時,他身上的戰魂化形,剛剛被斬咒聖光解除,正是戰魂退散,寒氣湧動之時。拳鬥士中,能長時間維持戰魂化形的人本就不多,大多數拳師還是習慣於利用戰魂氣格鬥,崇飛渡也莫能例外。眼見銀塵從黑暗的虛空中浮現出來,右手炎煌之劍斬出,雖然不過是《清風決》中最普通的一式,卻也帶著一股滔天火浪席卷而來,火浪之中,更有點點藍光閃動,一看就知道是某種歹毒的東西。崇飛渡心知絕不能被火焰沾一點在身上,正如去他拳師揮出的帶毒的拳勁一樣,立刻兩腳發力,於黑暗之中騰空而起,但拳向下猛砸,拳勁凝結四指,隱而不發,空氣中的寒霧立刻凝結出一隻碩大無比的寒冰拳套,護住拳麵,重錘般朝著銀塵的腦門落下。


    銀塵一斬落空,就算身懷《觀瀾》,一時間也無法收劍,隻能舉起左手的盾牌阻擋一下。寒冰重拳落在火焰塔盾上,不怕紅臉巨響,一圈暗白色的風波擴散開去,在半道上就凝結出一圈圈冰花,肆意飛舞。


    重拳之下,寒勁爆發,因為燃燒著火焰的盾牌附帶高溫,這部隱晦的寒氣無法透入塔盾之中,隻能在盾麵上炸出另外一圈細密的冰刺,冰刺和火焰再次對衝,產生第三次湮滅,三股力量糾纏到一起,便形成了一股無比可怕的推力,強迫銀塵後退三步。


    近戰格鬥,被敵人擊退乃大忌。被迫後退,定然身體僵直,重心不穩,腳步失據,在這個瞬間其實沒有任何防守可言,更不要說能遞出什麽像樣的進攻招式了。說到底,江湖上與人交手也隻講究下盤穩當,這樣才能聚集全身的力量出了雷霆一擊,若是僅憑單手單腿的力道,隻怕連敵手的防禦都突破不了。


    崇飛渡見銀塵後退,重心不穩,知道這是絕好機會,何況銀塵舍長取短,以近戰臨敵,隻怕心裏已經驕傲自大到沒邊了,這時遭遇挫折,心裏也和身體一樣使了平衡,正在驚慌失措呢。此等良機若不能抓住,他根本沒臉繼續當首席弟子了,甚至連黑山莊的普通弟子都沒有顏麵再繼續當!


    崇飛渡就看準這個時機,魂氣下沉,暗中施展千斤墜,加速下落。兩腳接地的刹那,並不著急冒進,反而踏實了地麵,也不管身上爛掉的長袍,立刻抖手打出一枚沉重至極的透骨錐。


    黑色的透骨錐,黑色的戰流,在黑色的沉默之中,襲向銀塵連退三步暴露出來的破綻。他這一手看上去隱蔽,但想來銀塵也能在黑暗之中視物,未必不能發現。


    就算發現了也沒有關係,此時失去重心的銀塵,根本不能有效發力,倉促之間無論格擋招架,都無法發出十足的力道將透骨錐擋住,隻能任其刺入胸腹之中!


    拳鬥也好,武士也罷,神功魔功,終究講究一個力道,沒了力道,一切都不過是花拳繡腿。


    崇飛渡清楚這些,在江湖上行走了這麽多年的銀塵,又何嚐不知道這樣的常識?隻是魔法師的思維終究和常人不同,哪怕他變成了喜好近戰的異端法師,他也終究是個法師!


    法師是什麽,是天地的掌控者,他們的一切力量來源於天地之間,而不來源於自身,因此自身有沒有力道,甚至身體裏有沒有力量都是次要的,隻要領域之中有充足的法力就可以。


    他們就是那些玩弄【不可能】的人,和法師講力道,甚至講道理都是不切實際的。


    後退三步,銀塵總算穩住了身形,但這樣也不過是剛剛調整好重心而已,腿腳上的肌肉還無法將力量完全傳導入地麵,也就無法依靠反作用力提供有效的氣勁,處於舊力未老,新力未生的窘境,既無力防守,也無力進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黑色的透骨錐飛射而來,就算舉盾抵擋,土錐上爆炸般的勁力也足以將盾牌震飛,給銀塵帶來一股更大的衝力,讓他直接失去重心仰倒,甚至可能擊穿火焰塔盾,從手臂下方穿過,擊傷他的髒器,至於用劍格開,那更是笑談,銀塵本身的力量就不夠,此時重心剛剛穩定下來,貿然出劍隻會將手中的劍震脫手——


    他還真的出劍了。


    隻不過,在崇飛渡迅速凝固的笑容中,銀發男孩並沒有出劍格擋,反而一擊白虹貫日直指崇飛渡的左肩,而他的長劍在刺出之時,迅速變為長槍,以馮烈山的螺旋槍式,狠狠刺穿了崇飛渡的肩膀。


    與此同時,透骨錐擊中了銀塵的左肋,黑色透骨錐尖端湧出一股無邊的巨力,不僅將銀塵手裏的盾劍震碎,還將他打得倒飛出去,直接撞進身後的金屬牆壁裏。


    這一張令人牙酸的扭曲聲中,金屬牆壁陷進去一個大大的凹坑,銀塵就嵌入這凹坑中,凹坑周圍似乎有血流出。


    這些血是銀塵故意釋放出來的,實際上他雖然被打的很狼狽,但一點兒也沒有受傷。


    身穿黑色長袍的銀塵艱難地從金屬中掙紮出來,剛好看到崇飛渡捂住肩膀,渾身上下亮起一片橘黃色的微光,接著軟軟倒下。


    火焰之中,帶著詛咒。


    銀塵慢慢走過去,伸出廣袖的手上,出現了一把火焰凝成的單手劍。剛剛的戰鬥讓銀塵明白了,盾劍或者盾斧並不好用,魔法師本身就不應該是持盾之人,他已經將盾豎立在前方,脫離和身體的接觸,這樣盾才能變成吸收一次任意攻擊的聖物。拿在手裏,盾牌,就和他的身體成為一體,受到任何攻擊都會轉化為位移。


    雖說他的不滅神軀,快將任何傷害轉化為位移,但是傷害越重,轉化出來的位移推力就越大,而不是攻擊他的力量越強才越大。像個什佰那樣的殺手,如果用小匕首刺他的要害,估計他能直接倒飛出去。


    銀塵憑著這點優勢,才將崇飛渡製服,委實算不上什麽,可以稱藥,委實算不上什麽可以誇耀的戰績。他緩緩走來,單手劍中幻化出長槍重斧甚至軟鞭的輪廓,烈焰升騰了幾下,就熄滅了,變成了金屬的純色,那是完全用詛咒魔法凝結出來的武器。


    他來到崇飛渡跟前,看著他在火熱的詛咒中微微掙紮,冰藍色的瞳孔中隻有冷酷的殺意。


    崇飛渡鼓動起全身的寒氣,想將全身的熱辣感逼出體外,但是沒有成功。他絕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毒,中毒之後不發冷,反而發燒,感覺就像某種疫病,而不是江湖人士常用的手段。


    “馮列山之槍……”崇飛渡從牙縫裏擠出這麽幾個字。


    “這是魔威閣的傳承。”銀塵冷聲道:“實際上如果沒有個什佰那一出,我就應該完全用魔威閣的手段對付你,火球就是雲無月的飛鏢,劍法就是魏務良的爪和身法,槍法,包括槍械攻擊,都是馮烈山的槍法……不過現在這樣也不差。雲無月和魏務良都是那個田萬載的人,他們的魂魄未必願意看到這樣的手足相殘。”


    “你還知道!?還知道自己是魔威閣的人嗎!!”崇飛渡臉色潮紅地大喊起來:“張萌萌將你引薦入宗,魏務良為了傳承功法自尋了斷,恩師立你為密門弟子!你受了魔威閣如此大的恩惠為什麽?為什麽還要來對付我!”


    “是你要莫名其妙來對付我的,很多時候,我甚至以為黑山莊和我是天然默認的盟友,就算不去相互扶持,也可以裝作相互不認識,不會相互爭鬥,可你先前幾次對我表現出來的殺意,不像是裝出來的。”


    “是啊。”崇飛渡咳嗽了一聲,咳出一股滾燙的火焰:“是我先要對付,不是因為我嫉妒你什麽,我崇飛渡還犯不著嫉妒一個密門弟子……隻是我,上次給你的信,你應該……”


    “行刺真王?你認為我有什麽理由這麽做嗎?”


    “你還在裝什麽傻?師父要做的事情,已經超越了宗門,你這個密門弟子也不用再當了,必須像個真正的弟子一樣為師傅做事,這是千年文明定下的規矩。”


    銀塵的瞳孔顫抖了一下,銀色長發無聲無息的飄起來幾根,又落下。


    “超越宗門?我覺得背叛宗門才對。祖師離恨天幾時說過要建立什麽王朝了?”


    “你,你怎麽跟桑天亮那個混蛋一樣!”崇飛渡恨鐵不成鋼:“宗門!宗門!規矩!規矩!這樣死守僵化,我們和那個倒黴的紅魔門又有什麽區別?早晚也是被人滅了事情!江湖仇殺,宗門覆滅,這是所有江湖人的宿命!想要擺脫,隻能超越江湖,進入朝堂!而進入朝堂的最穩妥最保險的方式就是自己建立一個朝堂!”


    “被田萬載洗腦的可真徹底。”銀塵冷笑道。


    “但這是事實!”


    “事實上,朝堂比江湖危險多了,千金之子,大多有歸隱江湖的,卻從來沒有人歸隱朝堂的。先不說王朝內部各種黨爭,各種權力傾軋,就是居廟堂之高的那位,也朝不保夕,仁皇,靈皇不都是例子嗎?太子不也是例子嗎?這些你都看不到,還是你假裝自己看不到呢?”


    崇飛渡沉默了三秒鍾,才低聲道:“許是我錯了,要不你幫我解除了毒,我們就當沒見過,以後我和黑山莊再也不會來找你麻煩,如何?”


    “知道錯了?”銀塵挑挑灰色的眉毛,有些驚訝於崇飛渡的迅速轉變:“你這樣見風使舵,未免讓我不放心你的信譽。”


    “看在你是密門弟子的份兒上才這麽說的,也好,你就賴在趙光怡身邊當個密門弟子,隻要你能答應我,趙光怡敗了前,你能有足夠的本事逃走,隱姓埋名的活下去就好。”崇飛渡一臉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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