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何為邪魔?放縱自身,舍優而逐劣,以壞壓好,濫竽充數,追求那些虛妄的“手段”而放棄了全麵提升自身實力的硬功夫,舍本逐末,就是邪魔。


    哪怕一部魔功,若是能撥開表象看到本質,研究出從自身內部培養出能量的方法,也會變成神功。


    比如《天魔解體大法》。


    王深海知道,《觀瀾》甚至是《劍芒》都是遠高於《暴雨傾城》的強大劍術,薛無痕此舉,自毀山門。


    《暴雨傾城》以快劍刺向對手所有可能防不住的點,而《觀瀾》,觀察對手的劍流,找出破綻,一擊碎其要害。


    孰優孰劣,難道還需要進一步解釋嗎?


    《暴雨傾城》終究隻是暴雨,《觀瀾》卻是洪潮。


    舍棄江河洪潮之威,追求雨點一樣的劍式劍技,偏離道而追求術,這豈能是一派掌門所為?


    因此聽到這話的時候,王深海的心就已經死了,徹底死了,他從此之後,再也不會以神劍門的弟子自居,那沒有意義。


    王深海的表現落在薛無痕的眼裏,竟然讓這頭新鮮出爐的怪物微微點了點頭。


    “心性沉穩,是個能托付的。”他這麽想著,又說道:“本官如今要帶兵了,隻怕也沒有多少時間來經營門派,因此日後山門中的一切,悉數聽從首席弟子王深海的調遣,就連長老也……算了,長老和還是和本官一起,去領兵剿匪吧,大好的軍功不能便宜了那些麵生之人……教喻留在山門,精心教弟子,餘者一概不能過問,其他的,任何人事,全由王深海裁決。”


    他說完,頓了頓,將王深海叫起來,嚴肅道:“從今以後,你和神劍門,萬不可出去招惹是非!但凡弟子出山的,都會直接進入巡防營,也算一個歸宿。至於江湖遊曆……全部免了,我等神劍門如今在道上的名聲,不允許我等胡來了。”


    他說到這裏,忽然好端端地噴出一口血來,顯然,他正在反抗著建州奴兒們的意誌,隻不過王深海不知道這些,也不敢上來服侍,不敢服侍一頭金屬怪物。


    “深海……日後你若能傳宗接代,不忘……給神劍門立個密宗,一應傳授,你自己想辦法,切記不可與神劍門山門有任何牽連!你……不可為神劍門立下掌門傳位之命,不可為山門謀劃將來,那不是你這點能力能辦到的事情……罷了,長話短說,你如今實力太過弱小,沒有時間允許你慢慢磨礪《劍芒》了……這是為師畢生之絕學,是為師元嬰境界失而複得的一瞬間,領悟出來的全部……你拿去,好好修煉,將來必有所成!它可不像《觀瀾》那般晦澀!好了,言盡於此,為師明兒還要上朝呢。”


    隻有一頁紙的劍譜遞給了王深海之後,一束血光亮起,薛無痕扭曲著臉,似乎無比痛苦,卻又似無比歡悅般,化為一道水波狀的金屬反光,消失了。


    王深海低頭,幾乎用盡平生所有的記憶力,將那一套簡單卻又無比厲害的劍法銘刻於心。


    那竟然是《夢雪寒光劍》。


    王深海看著手裏輕如鴻毛的一頁紙,忽然之間,胸肺間湧出一股莫大的悲意。


    他自認為在這一刻看懂了師父,看懂了名為薛無痕的苦澀人生。


    他明白師父的內心最深處,始終沒有放棄那最後一道明光,作為掌門的明光。


    那不是正道的明光,那僅僅是一任掌門的本能。


    恩師薛無痕,終究還是要將整個門派的未來,交了出去,而不是如同雷霸天一樣小氣巴巴地爛在自個兒手裏。


    他將神劍門,真正的神劍門,整個交給了王深海。


    他最後傳授給王深海的秘籍,其實,也是他和王深海之間,師徒情分的最終。


    下一次見麵,情同陌路!


    王深海握緊了手中的黃紙,忽然推金山倒玉柱,一頭撲倒在那空空如也的掌門之位前,低聲地,小心翼翼地痛哭失聲。


    他知道,自己就算是首席弟子,在這個神劍門正式倒台,變成不知道怎麽稱唿的一團烏合之眾的時刻,也沒有任何權力去放聲大哭,或者說,正因為是這個敏感而詭譎的時刻,他才沒有任何資格放聲大哭。


    他王深海,如今終於像個成年的男子一樣,肩負起某些責任,而不是做一個的所謂的首席弟子,在長老們的相互傾軋中,勉強地做個傀儡,吉祥物,渾渾噩噩地熬過每一天。


    他哭了幾乎半個時辰,在身後一眾麵色古怪的弟子注視下,緩緩起身。


    他起身之後,麵容之上,隻有一片堅毅。


    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片堅毅,能維持多久。


    【平成元年九月廿六】


    秋天還沒有過完,雪,就在整個風源大陸甚至整顆星球的各個角落降落下來。


    雖然南方帝國的大部分土地上,氣溫不過零下五度多點,可那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也給人們一種末日般恐怖的壓力。


    那雪花並非純白色,反而偏藍,比起正常的雪花更冷。天地間透射出一股淩厲的寒氣,零下五度的平均氣溫,雖然對於拳鬥士和劍客們並不算什麽,可給人心理上帶來的重壓於震駭,幾不可用言語表達。


    九月份,秋天尚未過完,數九還有將近一旬的時日啊!就下雪了!


    這一場雪,雖然連半個人都沒有凍死,但全天下的拳鬥士們,還有正道的劍客刀客們都猛然一驚,心裏沉甸甸的明白過來。


    凜冬已至。


    接下來的日子恐怕十分難熬了。


    這不,就連帶著潘興,姑蘇,應天府這樣的大城市裏,街道上也是積雪皚皚,少有腳印,最多幾條稀稀拉拉的車轍。


    還頂風冒雪出來晃蕩著的的行人,也一個個行色匆匆,絕無散步閑逛之人,每個人都十分專注於自己的目的地。


    真正有得閑工夫的人,早早就躲在家宅之中,龜縮在炕頭一遍取暖一遍心驚膽戰地算著家裏的餘糧,到底能支撐道幾月之後。


    甚至於街道兩邊的茶樓飯鋪酒肆,都草草關了門,提前迎接年關了,隻有客棧和驛站等等,還開著,可是小二和掌櫃逢人便搖頭:“沒房間了。”那些在冬季到來之前無法趕迴家的人,都隻能選擇在客棧之類的住處過冬,因為雪大失路,現在趕迴家已經不可能了,或者說但凡能迴去的都迴去了,哪怕用付費空蟬這種奢侈到離譜的方式。


    不能迴去的人自然隻能住在客棧裏,不過客棧的老板,也大多是江湖人,至少大多數人都必須和江湖人往來,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了江湖人了。這些人縱然是魔道,卻也守著江湖規矩,不肯或者說不敢就因為天冷些關門謝客,反而越發殷勤地開起張來,至於因此凍死幾個小廝馬仔?那不是這些老板們願意去計較的問題。


    而這些人,早早訂了房間,一住就是幾月甚至半年一年,沒給後來者留下丁點房間,因此客棧雖然開門迎客,卻也隻能勉強熬些稀粥,做點滿身氣孔的蓬鬆糕點,對付一下街上走餓了的匆匆行人,再也沒有餘力接待住客了。


    局勢,似乎因為這一場提前到來的大雪,驟然緊張起來。


    【姑蘇城?大觀園】


    自趙光怡違背應天府皇製,起了高樓,建了座宮城之後,整個姑蘇城就在一片漆黑的傀儡狂潮中淪亡了。


    這些足可屠城滅國的黑色傀儡們,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件武器,隻有各種各樣的工程裝備從任何一處意想不到的部位彈出來,刨土挖泥,奠基測繪,開足了馬力,在原來的林家大宅的基礎上,硬生生擴建出了一整座大觀園,就差在門樓上安上一塊“敕造榮國府”的牌匾了。隻不過,“武陵王府”的大牌匾,此時還在姑蘇城裏新成立的將作監中趕工定製,據說要用純金打造。


    這座所謂的大觀園,自然是完全按照古代地球遺留下來的文明終端裏的記述建造的,光是找那些稀奇古怪的樹和草就靡費巨萬,當然,瀟湘館不可能完全按那些記述裏的複原出來,因為林絢塵的瀟湘館,是按照崇王府裏百花園的瀟湘館建造的,水榭的造型獨到別致。


    這麽宏大的工程,隻能靠著星際工業級別的生產力才能輕易完成,用拳鬥士的雙手去建造,那就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完工了。


    九月廿五這天,大觀園落成。銀塵自然帶著大票的人遊園嬉戲,宴樂的時光過得必然比平常快出許多,轉眼,三天過去了,時間,到了平成元年的九月廿八日。


    當今年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時候,血河尊者正坐在武陵王府武陵殿的客位上首,目光溫潤地看著主位上的銀塵。


    “真是出落得越來越俊了。”河老用長輩溺愛晚輩的專用語氣說道。


    銀塵的臉紅了:“我又不是女孩子。”


    “你比女孩子還心疼。”河老笑了一下,他的語氣是溫暖柔軟的,與任何一位老祖父都沒有區別,可是他的笑容像極了厲鬼。


    河老真正是在神功與江湖上沉浮了一生的老怪物,也是當今世上無可爭辯的神功第一人。血手修羅和口誅天下的赫赫兇名,至今可以止小兒夜啼。


    他今天是被銀塵請來的,被請來,為銀塵解惑。


    寒暄了兩句,兩人便沒話了,都是站在世間頂峰的人物,相互之間,反而沒有多少東西需要表達,很多意思根本不需要說出來,一個眼神,一點氣息,就可以表達得很完整。


    心意相通,不需多言。


    “河老,您看我這樣了,還需要或者說還能拉下臉去觀摩下白龍榜出世嗎?”銀塵幾乎開門見山。


    “去,幹嘛不去?皇上至尊天下,卻依然需要微服私訪,甚至於,每天批閱的奏折都是些庶務而已,這些於他的權柄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為何要勞心勞力過問?職責所在也,你既然是天地間的另一極,自然有責任去監視天下,至於那白龍榜……生死存亡,好壞褒貶,一切都要出自你的本心。”


    “本心?”


    “對,本心。老夫大體也知道你這境界,其實已經超然於物外,或者說你的本心,就是天地的本心,因為你已經修煉得身與天地合,意與天地合。老夫自將這個境界稱為‘巡天修羅’,修羅即為端莊,巡天的端莊者,自然是掌管天地神罰的神使了。”


    “可我並非什麽神功高人,身負魔法一道,這麽去了是不是……”


    “這世上本無神功。”河老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斬鋼:“神功,不過是那些域名們對天下武學的敬稱而已。天地初開時,先民模仿神明的動作行為,發明了武學,然而武學隻有招式意境,並無多少能量,於是先民們為了找到能量來源而發明了神功,所謂神功,就是引導天地能量的姿勢和動作,與你所謂符文咒令,並無本質的區別……有了能量的武學便是神功,罡風也好,流水也罷,光芒,火焰,沸水,劇毒,石化詛咒,一切皆是如此,因此神功和你所謂魔法,其實如出一轍,不過叫法不同,細微之處的守則不同,你如今硬要區分,反而舍本而逐末……自從傀儡宗迴來,老夫便要你去研習劍法,你做得如何了?”


    銀塵笑起來,似乎有點得意:“若是不算上神功,隻講劍法的話,《觀瀾》已經可以應用一二,雖然我兩手配合不行,但是這樣反而易於學會左右互搏,如今我可以兩手分別持劍,使出兩路不同的劍招……”


    河老扁扁嘴:“《觀瀾》不過劍道入門之基,會了應該,左右互搏更是尋常本事,老夫以戰魂屍鬼羅猴為變化,能一次性使出十六路不同的劍法,可威力也就爾爾。”


    銀塵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知道河老口誅天下的毛病又發作了。《觀瀾劍訣》是《劍芒心經》的升級版本,公認的天下間最強劍法,居然也不不過是劍道之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唯一法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神擊落太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神擊落太陽並收藏唯一法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