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人,此時大都能看出來,存南行省,姑蘇文城,早已成為下一個龍興之地。北武帝,南國軍神,納蘭血魔,尹山巒,十鬥才,趙淩雲,楊無敵,聶挽留……謀臣如雲,個個都是英雄,猛將如雨,諸多當世關羽,這樣一個可怕至極的君臣團隊,外有銀塵法師禁咒護佑,內有傀儡宗武力保障,幾乎不需要確認,就早已成了默認的天下共主,盡管潘興城裏,納諾未來再三強調,他的手上有著足以抗拒“國祚”的“君權神授”,使得建州農奴稍微心安,可……


    存南之強,根本不可能瞞得過任何人啊。


    趙激越了解這些,因此他在組建了朝廷,並且領導了三天朝會後,在第四天,也就是今天,斷然宣布不再早朝,朝廷的一應文書批閱,由軍機處藍批代替他的朱批,他自嘲字跡潦草難看,羞於見人,其實,是他的心,已經冷了。


    他知道自己終究沒有當皇帝的命,如今這一身黃袍,不是榮耀,而是枷鎖,是詛咒,是劇毒,是自己的催命符。


    在女人的體香中半夢半醒的他,偶爾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雙幽綠色的瞳孔中,能流露出來的隻有滔天的悔恨與比悔恨更加龐大的恐懼。


    他覺得自己真的蠢,真的如同豬一樣蠢笨,曾經他是那麽接近皇權,接近那個九五至尊的位置,卻被他命中注定要繼承大統的哥哥趙仁財名正言順地從他麵前拿走了,那個金光燦爛的位置,從他出生後就從來沒有屬於過他。


    因此他恨,刻骨銘心地恨,恨他的哥哥恨他的爹,也恨自己為什麽是個“不緊要”的庶出。這種恨意憋在心裏,五年或者十年,就變成了病,一種想要殺滅一切親族,最終隻留下自己來繼承大統的病,他一病不起,“於病榻之上”暗中積蓄了幾年力量,甚至隱隱成為能讓靈皇改變立儲決定的另外一位“太子”,卻終於在一個在他看來萬年也不會再有的絕好機會中,殺兄即位。


    然而變成現實的人生理想,並沒有給他帶來幾年好韻光,甚至連一年的好韻光都沒有帶夠,就如同肥皂泡一樣破滅了。他的朝臣因為北伐的問題,對他逼宮,然後被他為了政治利益認的“幹爹”輕飄飄地用一群小庫布給擊退了,屠宮之後,第七王朝最後一點點氣運和人才儲備也就這樣徹底散盡了。


    三天朝議之後,趙激越便知道,他所領導的所謂的南國,已經到了江河日下的地步了。


    國破夕陽。


    麵對這樣一個爛攤子,趙激越打算從今天開始,進行為期一晝夜的抗議,抗議的形式就是不上朝,不理國事,這是一位十七歲的男孩,在經曆過爆公公悲壯的死和薛無痕恥辱的敗之後,所能想象出來最嚴重的抗議行為。他的潛意識裏,國家大事是不可一時一刻耽擱的,因為耽擱一時,隻怕就會被下麵的人妄自弄權,弄出無數個爆公公來了。


    所以,縱然他萬分留戀這樣的紙醉金迷,他也要做一件事,一件大大的事情。


    抓權。


    他既然請不來能臣,那麽他就隻能自己去當能臣,將所有的臣子,都變成奴隸。


    “大才奴道!”趙激越的心裏仿佛閃過一道明媚的冰光,他在波浪式的運動中,忽然開了竅。


    他忽然明白過來,眼前如同死灰般無可救藥的局勢,其實是有突破口的。


    這個突破口,就源自那些給了自己皇位,卻要逼著自己下跪的人,就源自那些,他趙激越真正重視起來的衣食父母。


    “可笑啊!我趙激越的皇權帝位,都來源於父親納諾未來,隻要他不倒,隻要潘興城還在,那麽我身邊的這些所謂的朝臣,武將,百姓,又算得了什麽呢?爆公公,薛無痕尚且護不住我的周全,那麽無能如王霸丹,馬德比,左右緣,還有這些新進來的所謂官僚們,又有什麽舍棄不得的呢?我趙激越要的,不過是越皇這個名頭,和指揮文武百官的權柄罷了,我真是個維持國祚的人麽?哈!國祚現在在哪裏我都不知道呢!”


    他想通了,忽然就停了下來,他生下的女子長長唿出一口氣,顯然有點受不了他。


    “來人!給朕更衣!朕要去乾清宮看看!”


    【乾清宮】


    當他自信又堂皇地坐在寶座上,看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大殿,還沒過一個唿吸,甚至還沒有想好要忽然召見哪個廢物大臣的時候,一位小太監真正恭敬地上前來,在四丈外跪下道:“皇上,潘興那邊舉薦來了一位官員,是太上皇(專指納諾未來)禦批的。”


    “正好,”趙激越的口氣中不複連日來的憤懣與偏激,顯得溫和而自信:“請他來乾清宮,朕要問問他想做個什麽官兒。”


    “嗻!”小太監磕頭後退出門,未幾,趙激越的一位老熟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這個人在乾清宮裏昏暗的蠟燭照耀下,臉上居然反射出斑點狀的高亮光暈,他鼻頭上那一道反光亮得有點刺眼。


    他的膚色還算正常,隻不過膚色之中,還隱隱閃過金屬一樣的顏色。趙激越眼皮子一跳:“滅魂圓鋼?”


    那高大魁梧如同山牆一樣的身影猛然晃了一下,最終還是站穩了,直到四丈外才停下來,有點笨拙第跪下來,用一種完全沒有感情,沒有熱量,敷衍之中帶著無盡破滅與絕望的口氣沉聲道:“臣薛無痕……叩見皇上,吾皇……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話落到任何皇帝耳朵裏,都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皇帝應該萬歲,說皇帝千歲,那豈不是暗中咒皇帝快死?


    但趙激越聽了這大逆不道之言,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他知道禦座台階下跪著的人,隆起的高高背脊,根本不屬於他。這個人,從他進門時金屬一樣的麵色就可以看出,他已經屬於越皇的“父”,也就是建州大帝納諾未來。


    “父皇給你許了什麽官?”趙激越拿捏著腔調說話,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不近人情的,威嚴冷酷的君王,可是他根本做不來這點,或者說他身上沒有任何一點點威嚴的氣勢,隻有一股可憐的刻薄寡恩的孤僻勁兒。


    他沒有允許薛無痕起來說話,那麽薛無痕就無法起來,隻能拱起高高的背脊匍匐在地:“聖上……太上皇命奴才擔任首席軍機,好輔佐皇上為萬民造福……”


    “放肆!!”越皇爆吼一聲,聲音高亢尖銳,卻無一點點威猛渾厚之勢,顯得很失敗:“奴才二字也是你能用的?”


    “奴才已經在聖上麵前用過了,聖上沒說什麽。”薛無痕的口氣硬了,真的贏了,此時,這對君臣之間其實根本沒有君臣之義。


    “順便一提,奴才的俸祿是聖上的內務府直接撥款,整個應天府裏沒有這份出項。”


    薛無痕此刻的口氣,聲音,用詞,還有說出來的事實,都充滿了頂撞之意。


    “那好啊!”趙激越被他的頂撞之言硬生生氣笑了,笑聲如鬼:“那讓父皇將滿朝文武的俸祿都包了吧?朕還想用這些銀子修基座宮殿……”


    “聖上以料到您會這麽說,他說,如果您真想這樣,那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越皇眯起眼睛,他的臉色此刻是紫的。


    他知道,如果真要這樣,那麽他就失去了價值,失去了價值的皇帝,也就到了人頭落地的時候了。


    他垂下眼簾,馬蹄袖中的手狠狠握拳,又鬆開,表明他下定了決心:“軍機大臣,那是朕的傳令官,非科甲出身不得擔任,你……一介武夫,可做得文章?”


    “微臣自詡琴劍雙絕,能撫琴者,必然也痛詩詞。”


    “聖賢之言呢?”


    “……”薛無痕不吭聲了,讓他寫腐儒八股,那和酷刑拷打他也差不了太多了。


    “所以你不能擔任軍機,不過朕也知道,南國軍機為太上皇那裏的軍機,太上皇尚且有三位丞相幫著,軍機軍機,除了八旗軍也不會管別的,可朕不行啊,朕沒有丞相可以依靠,所以軍機……僅為跪領聖旨之處。”


    “皇上?”薛無痕的語氣中滿是迷惑,他知道建州大帝把他送來監視越皇不假,讓他擔任軍機大臣也不假,可並沒有讓他為了一個軍機大臣的職位,就逼得越皇改變官製,因為改變官製那是非常重大的國策,這樣鬧起來,未免有點不像話了。為了一個人而改變官製?這要多麽昏庸的君主才能做出來?


    而聽到他的疑惑聲音,越皇笑了,笑得有些小人得誌。


    他從這裏猜出來一點,那就是納諾未來還在乎他,還在乎他作為皇帝的名聲。


    “看來潘興一戰雖然沒有打起來,卻也讓他十分忌憚了,這次還好,有個笨蛋馮英才領著,沒太過分,下次萬一換上了什麽朕都不認識的人物,真的草莽氣上來,不管不顧,什麽金牌都不受的亂打一氣,以他如今要對付雁蕩山起義還要對付盎格魯人,潘興城裏守備空虛的危厄形勢,未嚐沒有發生不忍言之事的可能。他倒了朕也不會好過,但隻要朕還能維持住江南士林心中的天下正統,中原皇權,不讓腹地裏發生暴亂,或者說,不讓暴亂衝到潘興城裏麵去,那麽朕的位置,就不會被任何人扳倒了,絕對不會!他要朕維持局麵,於是朕不能是個讓江南士林失望的昏君,頂多成為一個壓榨苦哈哈們的暴君吧……好,很好,朕就去做這個暴君!”


    轉著這樣的心思,越皇攥緊的拳頭越發堅定了,語氣中都帶上了濃濃的自信:“父皇的的意思一定是讓你當個最高級的武將,替朕掌管南國武備,咱們的武備雖然不能和父皇比,可是,那也必須用掃平南方各處亂黨,鎮壓刁民暴動的本事,統領這樣有本事的人的大將,怎麽說也不能是個草包吧?……”


    越皇深吸一口氣,沒給薛無痕說話的機會,接著道:


    “然而無論王霸丹,馬德比,還是卜固修,甄多實,都沒有能耐擔任這個職位,為此朕寢食難安,你既然是父皇派來的,就來為朕分憂吧?如何?”


    “謝皇上恩典!”這一迴,薛無痕的語氣中終於有點熱量了,他的聲音暖而且軟,顯然,他高興極了,統領南國所有軍隊的大將軍啊,那是從二品的高位,有著任何時候麵聖告急的特權,從二品,或者說二品往上的官員,其實已經算是帝國中樞,而不僅僅是帝國棟梁。


    從二品,真正進入中央核心層的官位,當然也是武館能爬到的最高位置,因為正一品,從一品,正二品,隻能由文官擔任。


    “故而,朕打算冊封你為威遠伯,領江南兵馬大元帥之印,從明天起,記著早朝右邊第一個位置是你的……來人!擬旨!冊封薛無痕為威遠伯,授予江南兵馬大元帥之位,官銜從二品,手下神劍軍外,各省巡防營,綠營,勇營,全部由他節製,隻有禦林軍照舊由那加布裏錯統領。好了,薛大帥,你——先去內藏省領取蟒服,挑選兵器鎧甲吧。”越皇說著,真的有一位軍機大臣進了大殿,立刻跪下來起草文書。


    “謝皇上大恩!”薛無痕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語氣,激動得聲音發顫。


    “朕能做的也隻有如此了,你若想真的入主軍機,先去考進士功名吧。”越皇半真半假地開起了玩笑,大殿之中,氣氛緩和多了。


    趙激越盯著那位文弱的軍機大臣,忽然道:“今日的奏折可是藍批?”


    “啟稟皇上,是六部尚書自行抉擇,用的藍批。”


    “你寫完那份,拿來,朕要用朱批。”


    “嗻!”


    軍機大臣的應答聲中,忽然也帶上了許多昂揚的歡喜與期待,他和薛無痕知道,這位皇上開來真的下決心走出困局,真正成為南方的帝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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