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護教法王之下,還有十六布道神使,三十二坐禪神使,六十四講授神使,神使下麵才是‘替神行走人間的’的教皇冕下,因陀羅教義中,‘皇’可以隨便用,但‘帝’之一字,不可擅自出口,那是專指天下所有教主供奉的主人,建州大帝的稱唿,也就是說,納諾蝮蛇設計出整個因陀羅教,其實是為了納諾崩盤登基帝位做準備的,隻不過如今納諾未來已經登基,那麽因陀羅教自然而然就成了事實上的國教。因陀羅和天選教最早的爭執就在於‘皇帝之爭’,畢竟正統的天選教,包括我們千年王這一個教派,都封長生天為神,神指定的人間共主,便是教皇,除非老教皇身死,否則世界上不會出現第二個頂著教皇名頭的人,可是按照因陀羅的說法,所謂教皇至少也得有個兩三百人,這成什麽體統呀!”


    亞雷莉平靜的語氣下麵埋藏著的不是不滿,而是深深的絕望。銀塵能夠挺會這種被褻瀆了信念的絕望與憤怒。因陀羅完全就是對世間所有信仰者的一種蔑視和踐踏,東拚西湊的教義,荒唐無度的體係,還有從卡諾尼克爾文明學來的一鱗半爪卻無比賣弄的人體改造技術,將普通人硬生生改造成天選之鞭,這樣的邪教不僅僅是對其他正信者的侮辱,也是對文化的扭曲和褻瀆。銀塵從來不認為信仰和科學有什麽聯係,信仰側的一切,都是文化的,甚至有時是文學的。信仰無關理性與分析,無法直接推動科技進步,但它能讓人內心安寧,能讓人遵循心中的善念前進,無論這個信仰是不是掛靠在某位神靈的名下,它都有自身的積極意義,但是邪教,它完全就是純惡的,對信仰者來說,那是準備殺滅自身肉體和心靈的宗教暴政,對於無神論者來說,那是踐踏文明的恐怖主義。


    銀塵能夠體會亞雷莉心中的切齒痛恨,以及這種痛恨附帶產生的無力感和絕望感。亞雷莉並不是塞克利亞,她從來也米有擁有過天選之鞭的力量,因此對她而言,納諾王朝的統治就如同***的白色恐怖,單純的暴力和奴役已經接近壓滅她心中的希望了。


    銀塵通過亞雷莉的描述,就能知道,納諾王朝的結局必然是眾叛親離。


    “大師,一個教主控製的區域必然很大,因此使者們一般都會忙於教區實務,督導教皇工作,不可能總是呆在潘洋城,所以這次我們如果是聲勢浩大的進攻,完全可以直搗黃龍……”亞雷莉看著銀塵的臉色陰晴不定,趕緊補充道:“如果大師需要,我們可以代為打聽一下他們這些人的行蹤……”


    “不必。”銀塵製止了她繼續說:“我最擅長的就是麵對很多人,他們集結起來,還是單個出現,對我來說區別不大,關鍵問題是,我們得有他所在的神殿的內部地圖……”


    “這個……”亞雷莉麵露難色,她並沒有加入因陀羅,因此不可能進入神殿,而葉赫維琳的人脈中,也少有因陀羅的高級成員,很難說能弄到神殿的內部地圖。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吧。”銀塵最終給她了一個確定的結論:“蘇菲菲的事情,我會幫忙,至於理由以及具體的計劃,你就別問了,我在這段時間會想清楚。”他對亞雷莉始終隱瞞著關於北武帝的消息:“你要做的,第一點就是事後問起來,絕對不能說自己知道,否則整個葉赫維琳部族都很危險,第二點,迴到部族之後就別出來了,呆在你父親身邊,讓他能安心一點,也讓葉赫維琳部族避過將來的中原大亂。”


    亞雷莉挑了挑眉毛,沒有吭聲,隻是行了一個深刻的大禮,就退出去了。營帳裏隻剩下三個人,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這次,就當一場破除封建迷信的攻堅戰好了。”銀塵的手指尖上,閃爍著紫色的光芒,這光芒自魔法中來,代表著的,卻是機械科技的力量。


    凜冬將至,不僅僅是用來形容天氣的。


    【平成元年九月初三】


    前路漫漫,道阻且長。


    煙塵從盾天府出發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廣闊無垠的世界裏,沒有冰靈道幾乎寸步難行。從飛燕城到達潘洋城不過一千多裏的路程,因為各路諸侯軍閥的阻斷,居然足足走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中,天行武館的名頭並不是十分好使的,所謂城頭變幻大王旗,許許多多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山野村夫,醜婦刁民,一個個都效仿五路寨的定朝,紛紛拉起一票弟兄弑殺縣官,占山為王,這些目不識丁的家夥們以為扯上一張羊皮就可以做了大旗,穿上自以為光鮮亮麗的衣服王縣太爺的辦公桌後麵一坐,驚堂木一拍,就可以當天王老子了。井底之蛙的見識讓他們根本不買任何人的麵子,也絕不會怕了任何人,他們沒有多少腦漿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雁過拔毛。


    天行武館又豈能是好惹的,張威武的二百號人要不是被鬼方控屍書這樣的邪功搞出來的無盡兵力硬生生磨沒了銳氣,隻怕定朝一萬號嘍囉在他們麵前也隻夠守住山寨的。過了飛燕以後遇到的大股小股的劫匪,全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武裝農民,可不是門派裏實力高強的拳鬥士。他們就算集結出幾萬人,也都是些《凝冰決》六七重晃蕩的家夥,相當於罡風時代的培元六重,遇上《風雪冰山決》六重以上的,也就是罡風時代入體六重往上的鏢師們,無異於烏合之眾對上國戰精銳,分分鍾被打崩防線四散潰逃。雖然沒有給天行武館的隊伍造成任何可見的損失,可排兵布陣叫囂對罵一套下來非常浪費時間,一開始銀塵還抱著林輕雨在車頂上看戲,後來實在受不了那煩不勝煩的騷擾阻擊,偷襲悶棍(每次都偷襲失敗,被鏢師們抓住暴打一頓),甚至還有放毒的,以至於最後十天銀塵幹脆親自出手,看到對麵來人阻攔,隻等他們報上大王封號,“此路有我開”之類的場麵話還沒說完,立刻霸銃黑天剛神絕炮上去一頓狂轟亂炸,暴風大火在前麵開路了。


    當他們走到潘洋城的時候,夏天已經遠去,隻剩秋日的金黃。


    凜冬將至,但今年的秋季是個大豐收,田野裏那些隸屬個個山大王的農奴們,也不由得為今年的秋收興奮得滿麵紅光,按理說,以往任何時候,歉收米貴,分手的時候銅貴米賤,農民就算再好的收成,依然會被地主們剝削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可如今上天已給出警號,無論田間地頭,還是城市米肆糧鋪,都不缺乏敢於出高價的客商老爺,尤其是身上帶著“玄天閣”標誌,卻自稱“從南方來”的那些大爺們,有錢有拳,卻根本不和各路地主們瞎嘰歪,直接到農家裏收糧,給出的價錢比地主開的黑市至少高出三倍,有些“上品糧”(其實說的是商品糧,農民們分不清裏麵的名堂)甚至高達一銀元一石,對於幾乎一輩子沒見過銀子的農民來說,那是真正的天價。手裏有了銀元,農民們平生第一次在地主的收稅官麵前硬氣起來,而地主們也不敢多造次,畢竟周圍縣市裏,多得是半夜三更大王頭沒了的故事。


    再愚昧的山大王,也不敢做那隻吃了窩邊草的兔子。


    然而秋收的喜悅並沒有能夠傳染給銀塵,也沒有能夠影響隋菲菲。進了潘洋城之後,蘇菲菲就將自己關在客房裏,精心打扮了一番,仿佛已經向命運低頭。張威武雖然感覺到她和葉赫維琳一族還有銀塵達成了什麽協議,但他也依然為這個好姑娘感到心疼,一邊暗自感歎著“好人命薄”,一邊悄悄聯係自己認識的些許富商,準備賣掉天行武館的不動產業。這次絕重鏢,對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無論是被朝廷耍弄的挫敗感,還是被銀塵“寬恕”後的負罪感,都逼著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晚年,和天行武館的未來。


    凜冬將至,張威武不僅僅感受到來自天氣的寒意,還有來自納諾家族這個新興的,卻已經腐朽扭曲得無可救藥的皇權的寒意。


    人心向背,從來都不是口號和刺刀能夠決定的。


    秋天對於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來說,除了金色的豐收,還有天上金色的寒意,從達爾馬斯卡大沙漠吹拂過來的冷風,卷起荒涼戈壁上的沙粒,吹拂過高空,最終撒在雁蕩山北麵的山坡上,金色的寒風如同號角般吹響之時,朔方的鐵騎,就該騎著饑餓的戰馬南下掠奪,這被稱為“蒼狼之影”的傳說,百年前還在潘洋城裏廣為流傳,卻隨著哈蘭家族的崛起而銷聲匿跡了。


    悲風唿號,幹燥的秋意裏,隻有沉凝的傷。


    白銀色的戰靴踩在潘洋城幹燥的灰石地麵上,眼前的城市卻和記憶中的大不相同,白銀色的男孩拉著一大一小兩隻蘿莉女孩,沉默地走在比五年前繁華得多的街道上,他們從天行武館裏出來,在這條曾經差點就將銀塵凍死的街上輕輕走過,走到銀塵和“好運來”老板相見的那個廣場,卻看到依然有許許多多不會神功的小孩子,被那些身穿神秘服侍的中年大叔領著,排著隊走進富人區的小巷裏——那條小巷的口子上,甚至有柵欄和警衛。


    銀塵轉過一個彎,步履沉重地走入他曾經肆意破壞的街道,每一步都浸透著哀傷。這裏和他記憶中的街區已經完全不同,那些被他的浩劫終焉毀滅的房舍,雖然重建,卻並沒有還原,甚至於那些他記得很清楚的沒有被毀掉的房子,也多半被拆了,蓋起了漂亮的三層木樓,街上人聲鼎沸,雖然沒有鐵輪,盾天那樣的車水馬龍,卻也熱鬧非凡,寒冷的金色空氣中,蕩漾著濃濃的喜氣,不時傳來的鞭炮聲,將持續著觥籌交錯的聲音一次次打斷。銀塵左右張望著走過街區,又迴來,再過去,再迴來,最後在街角上停下腳步。


    “不見了。”他的聲音並非悲痛而是倉皇,仿佛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記憶在麵前消失掉。


    “什麽?”林絢塵猜到一點,卻不確定,而林輕雨隻是默默跟著,不說,不問,甚至盡量不想讓自己發出聲音。細小的十二歲女孩細膩的心裏縱然掀起滔天疑問,可是“感同身受”的可怕感覺如同烏雲一樣籠罩著她的頭頂。她能夠體會出銀塵心裏的那種無力感,正如那個噩夢般的大火之夜,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鄉父老,看著自己的所有親人,在眼前被活活燒死。


    蕭萱萱是她的恩師,也是她的仇人,她的血海深仇早已禁錮為石像,那麽哥哥的呢?是已經入土為安,還是悲慘地化煙化灰,草草消失在人間呢?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那樣的答案。


    “沒什麽,一家菜館而已。”銀塵的語氣絕對地言不由衷。


    “你餓了?”林絢塵幾乎是明知故問,卻依然想著開個玩笑讓他的心情好一點,但是她失敗了。


    “想來也是,既然是朝廷的命令,怎麽可能還能將那麽大個……留在世上?”他的目光穿透了流動的人群,望見了那好運來菜館曾經的位置。“廣興琴行”的金字招牌反射著灰蒙蒙的天光,卻依舊金光閃閃,仿佛優雅王冠上的千年榮耀,然而銀塵知道,五年多前,它還不在那裏。


    “二十年專業古琴”的謊話,被製成刺眼的紅色橫幅,堂而皇之地掛起來,仿佛那是什麽金科玉律。


    “走吧。”銀塵的腳步由沉重變得堅定,仿佛他即將踏上的,是征伐另一個哭佛的血戰榮耀之路。他傲然走過熙熙攘攘的街市,走過賭場,青樓,古瓷店和洗衣房,終於在漸漸遠去的鼎沸人聲中,登上潘洋城附近的矮山,走入一片徹骨的荒涼。


    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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