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戰老弟,雖說這一次我們三人之間都相互承了情了。可奈何天意弄人,我們都有不能放棄的理由,你……”


    “行了,張老哥。咱們都是吃這碗防賊飯的,我還能不清楚裏麵的關竅嗎!你天行武館的牌子摔不起,我八方鏢局的聲譽也同樣栽不起呀!你知道我們主顧讓我押送什麽嗎?十六車黃金!十六萬兩!開什麽玩笑!這次損失掉,我是打算找主顧的上司,也就是咱們一起要等的‘那個人’,跟他商量一下怎麽解決。我這一家子無所謂,八方鏢局底下一萬多號弟兄卻是很重要的。”戰八方說得挺坦蕩,語氣中卻透著絕望。十六車黃金,這樣的運量基本和帝國府庫漕運也差不了太多,也難怪八方鏢局這樣相對於天行武館來說的龐然大物,居然也能把總鏢頭放出來壓絕重鏢了。


    “敢情你也是絕重鏢?”張威武聲音淒然。


    “不然呢?老哥覺得這世上能有幾條隊伍敢接這樣的活計?”戰八方苦笑道:“人家可是財大氣粗,報酬直接就是姑蘇鐵匠街裏出產的一件靈器,相信各位也知道那是什麽樣的貨色了。”


    “可這事情將老弟牽扯進來,說不過去呀!”張威武的眉頭擰成了一顆小小的,皺巴巴的腫瘤:“戰老弟也知道我和劉老哥之間的事情吧?你常年在南國那邊走,可知道有什麽替代品麽?”


    “沒有吧?”戰八方搖搖頭:“求雨這種事情,隻有光器能行,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如今能拿光器出手的門閥,兩位想來也知道,就隻剩的那麽幾家了。魔威閣,玄天閣,真王府,神劍門,金刀門,還有寒山寺和應天府的宮城大內,後兩個就不說了,前麵幾個,誰有能耐去借一把光器來,不說別的,就是如今的玄天閣和金刀門,進去的難度都不比摸進大內小啊!劉老哥不是我說呢,被建州奴兒還是漠北牧民盯上,準沒好事!”


    “其實說起來,若是其他的,我也就當順水人情了。可你也知道,我這門派,就指著困鎖之雨延續傳承呢。我能怎麽辦?”


    “我這邊,卻是被建州奴兒贏啦著上了賊船呀!我們走的路數靠北,大部分都是草原王和建州奴兒根深蒂固的地方,草原王又和他們走得近……真要是不答應了,或者辦砸了,他們隨便給我們使點絆子,老哥我就得喝西北風嘍……”


    三個人都將各自苦說出來,雖然能相互理解,但是未必敢相互認同。三個飽經風霜的老江湖圍在一起,共同感歎著生存越來越不容易了。他們不知道,血色凜冬尚未到來,他們卻已經感受到了寒意。


    以後的日子,比他們熬過的任何困難時期都更艱難。


    他們三人聊到這裏,忽然聽到遠處響起一陣陣可怕至極的雷聲,那雷聲明明從很遠方傳來,可三個人聽來就像是在耳道內部炸響一樣,三人趕緊跳起來,依次鑽出帳篷,看到的卻是那個讓他們損失慘重的山崗上,一道道核爆般的巨大閃光,從天而降。


    那是銀塵的氣象魔法,大黑天擊雷山的偉力。


    山頂上,大殿的殘垣斷壁早在雷光之下被徹底轟擊成渣粉。雷光之後緊接著的滅絕凜冬,將暴風驟雨凍結成了暴風雪紛揚落下,卻又明明不是冰雹,劇烈變化的氣溫和詭異恐怖的天氣,比起單純的大火更加令人心生畏懼,山寨之中的嘍囉們,此時能活下來的不到十分之一,早就沒了膽氣,一見大火熄滅,立刻翻滾著推擠著相互踐踏著衝下山崗,不少人食指直接跳崖。


    腳下皚皚白雪,已經徹底凍結成藍色的寒冰,紅色的血霧在其上漂浮著,化為斬斧帶動的罡風,幾次三番地砍殺過來,卻又被一把細長的光劍擋住,血色的魂氣不斷從已經慢慢變得不像人形的怪物身體裏發出來,又布墊地被金色的光芒淨化為虛無。


    斬咒之審判劍,專門對付天選之槍的“王爵”之器。


    手持光劍的白銀色身影,依然在結冰的平地上身輕如燕,長袖飄飄,他身上別說傷口,簡直可以說連一粒灰塵都沒有沾染。而他的對手,紅色的血浪包裹著的人影,身上已經裂開了數道巨大的創口,創口之內,慢慢長出牙齒。


    這個人正在變成魔物。


    “居然可以在手上支撐十分鍾嗎……”法神的低語如同惡魔的呢喃,在空中散開,很快消失掉,然而手中的光劍,毫無憐憫地由黃轉藍。


    寒冰的氣息消散了,大地上的白雪也慢慢消退,露出下麵風化千年又沉積了千年的灰色岩層,原本有些鬆軟的夯土地麵,正在被長劍上的藍光侵襲著,逐漸變化為頁岩一樣的物質,空氣中,慢慢蕩漾起轉瞬千年的時空波動。


    觀瀾劍訣中的第一式,被銀塵很平和很平靜地施展出來,那一劍並不如何兇險,隻是在橫斬之中加入了一些精巧華麗的手法,讓劍法看起來飄忽不定,如同《斂式七巧劍》一樣虛實相生,然而那一劍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是實實在在的,因為它不再是觀瀾劍法中試探對手的第一式,而是另外一種真正具備進攻意義的劍法。


    終結技·歲月無情。


    一道藍色的劍氣鋪陳開來,如同大型激光武器一樣將血紅色的身影完全籠罩,瞬息之間,千年流逝。那身影忽然膨脹為巨型魔物,接著又迅速衰朽下去,變成枯瘦的老頭,變成風幹的屍體,最後居然化為一團粉塵,隨風而逝。


    一劍遞出,時空錯亂,然而原本可以再次使出另外兩劍的藍色時空之刃,忽然之間斷裂成三截。


    斷口處,重斧劈砍過的痕跡尤為明顯。


    “斬斧嗎……這世上居然還有克製我的武器?!”銀塵鬆開手,時空斷劍化為一道道空間波動,消失在空中。


    雪,忽然在名為夏季的八月裏,放肆地降臨。


    【一天後,傍晚時分】


    五路山寨的大火與毀滅,已經徹底掩藏在西南方騰起的黑色煙雲中,而那一場慘絕人寰的大轟炸和轟炸前愚昧殘忍的所謂“定朝”的種種做法,也在葉赫維琳五十人到來之後,便在江湖上傳開了。讓這五十個英勇無畏的好漢鬱悶的是,這樣的傳說包括轟炸本身,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似乎從飛燕城事件之後,或者說自從哭佛被天神審判而死之後,這片大地上,就再也不缺乏這種割據一方,殺人吃人的黑惡山寨了。


    葉赫維琳·索額圖克並不知道,這個短暫的時代,被後世曆史學家稱為“山寨時期”,五路寨的所謂定朝,隻不過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山寨中並不起眼的一員而已,平成紀元的大地上,除了定朝,還有鎮朝,順朝,複朝,唯朝等等大小不一的,數百個朝代,整個風源大陸,都呈現出戰國般紛亂的態勢,如果沒有後麵的凜冬突至,這樣的分裂割據的局麵,有可能持續數十年,甚至在盎格魯帝國的有心經營下,成為政治上的“永遠”。


    風源大陸上的分裂割據危機,比曆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空前嚴重了起來。不少愚昧又喪心病狂的山寨大王,甚至已經發明出自己專用的語言和文字,從文化上將原本具備大一統基礎的風源各族人民,隔離開來,相互殺戮。


    這些長遠而危險的信號,此時還沒法引起索額圖克的注意,他現在正在鐵輪府的兩家最大的客棧之一的鐵嶺客棧裏,精心照顧著自己的妹妹,還有妹妹的閨蜜。


    “定朝”二當家的下的歡盈香之毒,其實也並非什麽難以根治的奇毒,按照鐵嶺客棧隔壁的“仁義堂”裏醫師的說法:“也就是毒性猛烈了一些。”解決起來也不困難,此時兩位女子都病懨懨地躺在炕上,美豔的臉上,劫後餘生的後怕表情一模一樣。


    索額圖克如同仆人一樣殷勤侍奉湯藥,自始至終沒有一句怨言。兩位姑娘看在眼裏,亞雷莉還好,知道哥哥自小就是個疼愛妹妹的好孩子,蘇菲菲卻有點受不了了,感動得眼圈都紅了,直說羨慕亞雷莉有個好哥哥,可正說著,忽然看見外麵有個人推門進來。


    這個人是一路上索額圖克最信任的人了,天行武館的張九兒,他的實力比起胡漢三差些,卻也很強,而且為人誠實本分,是個真正具備鏢局精神的好鏢師。他的存在讓蘇菲菲有些不舒服,卻又不敢發作,蘇菲菲在這一路上,尤其是體內的毒解開來的那一瞬間,真的很想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逃走,無論流落鄉野,也是混跡城市間,都不要再繼續那令她痛苦無比的旅程了。


    但張九兒還有幾名天行武館鏢師的存在,令她不敢掉以輕心,就算她自認實力還可以,麵對天行武館這樣的龐然大物,真正勢單力孤的她也無法直麵的,至於那些揚言要來救她的男粉絲團?那種人渣組織能信任才怪了。


    因此她帶著許多細微又複雜的情感,看到張九兒一臉凝重地走進來的時候,還在想著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防備張九兒嚴肅無比地說出的那句話:


    “那個人找到了,就在鐵輪府的鐵流客棧裏,師父(總鏢頭)找你去商量。”


    索額圖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反而平靜得令張九兒心寒:“……好吧,我親自和這位老爺子談談。”


    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要問困鎖之雨下落意思。


    鐵嶺客棧的頂層客房裏,張威武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茶桌旁,桌上的茶水早就涼了卻一口未動,老人家隻是一口接著一口抽著水煙袋。他臉上的表情是悲愴而不是憂愁。


    “老爺子。”索額圖克進了門,先給老鏢師行了禮,可是老鏢師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他。


    “你和納諾家的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老爺子低著頭,盯著木桌上的紋路輕聲問。


    “什麽?”索額圖克根本沒有想到張威武居然會問出這樣的話,想了想,才強行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老爺子,我看不行就撤鏢吧,天行武館的聲譽栽不起,而我們如今也冤有頭債有主了,這事情最終著落在真王身上,我們這些草原牧民也沒必要逼著你們去死呀!江湖道上誰都不容易不是?”


    “晚了。”張威武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語氣飄忽得如同離體的靈魂:“你不知道吧?剛剛鐵輪府的巡防營都尉紐葛麗特大人來過了,限定我等於草原雨季結束之前,將光器送到秦本雅思克都督府上。”


    “什麽!”索額圖克大叫一聲,幾乎跳了起來:“紐葛麗特?都督府?”


    “對,咱們簽的契,那是將光器直接交給你父親的……你父親和我也是老交情了,他是個好人呀……可如今好人也總是被欺負的。”


    “紐葛麗特!他們!當初我們就不該留他們的種!”索額圖克的眼睛幾乎要噴火了,他沒有想到,在這個要命的節骨眼兒上,居然還有人敢對他們全族人下這樣的絆子!


    建州八旗,雖然聯合了數十年,可是在那之前,他們是互相敵對的部落,他們中間到底有多少齷齪多少血淚,沒有人真正算得清。


    整個奴化文明的內部,根本不存在緩解這些矛盾和仇恨的可能,納諾家族絕不會將精力花在這樣無聊的地方的。


    索額圖克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大概也能猜到,張威武此時身處的危險境地。他喉頭動了動,然後一抬手,落下一個靜音的聚魂式,才走到桌旁坐下來,低聲問:“老爺子,是不是朝廷……逼你了?”


    “不僅是朝廷,還有韓凜虛。”張威武痛苦地閉上眼睛:“老朽八麵玲瓏了一輩子,處心積慮了一輩子,卻終究沒有算計到,人心,人心啊!當年和他合夥開了這家武館,使徒,走鏢,踢館,防別人踢館,什麽波詭雲譎的陣仗都見過了,甚至有一次差點被捉去做了水煮人腦!可那麽多艱難困苦都挺過來,兄弟連心,也真其利斷金了,卻防不到韓凜虛,老來變節!一頂小小的從四品的官帽子,就將他買下了!買下了啊!他的仁義,他的才能,他的拳法,還有他的殺道,統統買下了買下了!老朽給不了他這些,老朽能給他的也不過是些許江湖清譽和黃白之物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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