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林絢塵發出了一聲絕叫,然而銀塵的動作,就在光刃即將碰觸到脖頸的瞬間停住了。


    “君權嗎……”魔法師低聲呢喃著,慢慢收起了光刃。詹光龐大的身體微微震顫了一下:“你!居然能!”


    “君權啊!”魔法師抬頭看著高大威猛的詹光:“君權是需要皇統的,而皇統需要萬民的擁戴,你一個名叫詹光,實際上也隻能依附在其他強大勢力身上沾一點點光的可憐小醜,有什麽資格行使‘君權’呢!”


    “對呀!老爺對你那麽好!把什麽都給你了!你卻最後背叛出賣我們!你一個不忠不孝不義的登徒子!還有什麽資格講所謂的君權?!像你這樣的人能當國君?笑死人了!”趙月詩激烈的抨擊聲這時也在黑暗又逼仄的空間中傳播開來。


    “不忠不孝不義之人,才能當國君啊,否則都是臣子。”詹光悠悠道:“古人言,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天下王侯將相,哪個還是命中注定的貴種不成?你們這些愚民,哪裏懂得惡暗王權建立時的艱辛。”


    隨著詹光的話語,黑暗之中湧動著的壓力,越來越大,仿佛靜止狀態的風壓,又像看不見的寒冰,一股腦全部朝銀塵湧來。魔法師瞳孔一緊,此時他才知道別看詹光手握八件武器,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動手,自己就輸了。


    銀塵此時感覺自己才像那個被魔法包圍了的苦逼戰士。


    然而魔法師的身形,一直以來從未佝僂過,卑躬屈膝這個動作,對他而言似乎難度太大了些。


    “君權,嗬嗬。”魔法師冷笑一聲,身上的所有符文全部燃盡脫落,法術位虛位以待,卻沒有任何一個符文願意去填充,銀塵放下手,蒼白色的袖口自然下垂,遮住了雙手,寬大的袖子裏,白銀色的十指尖,慢慢綻放出光芒,光芒周圍,亮起一圈圈藍色的雷光,然而天地間並沒有風和雷的力量被引動,被引動的,反而是周圍肆意張揚著的黑暗。


    風,先於光芒,在黑暗之中再起。


    黑暗,於在鬼神的授意之下,匯聚起來,準備綻放光芒。


    “怎麽?”詹光感覺到有點不對勁,這種不對勁不是周圍忽然刮起了風,而是銀塵那淡定得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神:“莫非你天生反骨,不服王權?那好,很好!你不服王權,可以不受控製,但是你想在這裏,真刀真槍地和吾廝殺一場?你覺得你有勝算?!”


    “我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這世界上,有個東西,叫做‘君權神授’?”魔法師抱著膀子,仿佛老友聊天一樣說起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是一件聖器,和‘國祚’相對。”詹光顯然也知道這個東西:“但那又如何?聖器之威,也應該置於君權之下!”


    “君權神授,是天則承認的!”


    “沒錯啊?君權來源於神授,自然在這天下間,是至高無上的!”


    “那麽神權呢?”銀塵繃著臉,心裏拚命告誡自己不能笑。


    “神——,什麽?”詹光這個時候才稍微反應過來一點,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啊。


    “神權高於君權,或者說,在這個蠻荒的世界裏,教權,高於君權!”純白色的魔法袍上,慢慢顯出金色的紋路,原本素淨得以至於缺乏存在感的伊斯霍爾肯祭祀長袍,幾乎就在一瞬間,變成了散發著淡淡輝耀的,卡諾尼克爾教皇幻術長袍。


    巨大的十字,忽然出現在詹光的腳下,黑暗的領域中,陡然亮起一顆十字形的金色太陽。極暗與極光,就在這一刻演繹起世界天則的往複交替,冥淵深處,綻放光芒,這,便是名為鬼神的神意,便是銀塵所代表的,天則。


    “悲傷魔海,噩夢死都,混亂星辰之始,絕望輪迴之終,終結世界的藍色雪神,意誌凝結為槍,貫穿星空,左手幻化為銃,擊落太陽,右手幻化為咒,捏碎月亮,左翼幻化為刀將大地從邊緣開始削去,右翼幻化為劍,剔除大地之上愚蠢的生物,雙腳幻化為錘,碾碎醜惡的山川,唿吸幻化為焰,沸騰肮髒的海洋,雙耳聆聽著世界破碎的聲音,雙眼落下血淚,血淚之中,埋藏新世界的火種——”


    他輕聲地,完整地將這一段咒文詠唱出來,那富有磁性的低沉沙啞的聲音,此時似乎帶有某種感染性的魔力,將一種特殊的情緒或者說狂熱,平均平均散布於空氣之中,林絢塵,王玉芳和麝月三人同時感覺到一股恍惚又虔誠的情緒,淡淡的,不知不覺中心裏就產生某種堅定或者說有些偏激的想法。她們三人隻是心中轉動了幾個念頭,還沒來得及真正想要做出什麽事情,就看到黑暗之中,詹光腳下的十字爆發出一道衝天的光柱。


    “神教究極大審判之術,二,神罰十字。”光柱隨著銀塵的咒令,徹底將詹光吞沒,緊接著金色的光芒擴散開來,將整個黑暗的領域徹底填滿。


    詹光的叫囂與謾罵在光芒亮起的一刻就源源不斷地傳來,卻沒有人能夠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因為十字光芒亮起的瞬間,空氣中就滾動起轟鳴的聖歌,聖歌之中,夾雜著些許梵唱,仿佛諸天神靈對凡塵的罪惡的宣判。那聲音大如天意,毫無道理地占領了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氣,而詹光的咆哮謾罵聲,仿佛最無能的抗辯,被那神罰般的巨大聲音逐漸吞沒。


    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倒地的林絢塵用手捂住雙眼,耳朵裏卻模模糊糊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慘叫,緊接著房倒屋塌的聲音傳來,慘叫聲似乎大了一點,接著她感覺到身子下麵的地麵一陣搖晃,身子傳來一陣失重的暈眩,然後又穩穩地躺在地上了。


    當炫光消失之後,林絢塵才在銀塵的攙扶下起身來,然而此時洋館之中已經徹底大變樣了,他們三人站在戰爭肆虐過後的一樓大廳裏,林絢塵抬頭,直接看到了二樓的天花板。


    整個二樓,包括拍賣廳,拍賣廳裏麵的人,以及所有競拍者統統消失不見了。


    林絢塵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了詹光的幻影,他的形象就是一個跪著認罪的囚犯。林絢塵從那逐漸散開的幻影之中,看到了無盡的奴顏婢膝,無盡的搖尾乞憐,無盡的悔不當初,無盡的自賤自棄,以及“無盡”的無可挽迴。這個時候詹光說什麽都晚了,他的身體已經被徹底抹殺掉了,那幻影,不過是他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絲魂魄而已。


    然後那魂魄在靜止的空氣中散開,變為虛無。


    “放心吧,我會為趙香蘭報仇的。”銀塵寬慰道,林絢塵和趙月詩都搖搖頭:“事已至此,我們還能多做些什麽呢?明年清明,給她多燒點紙吧!”趙月詩說著又落下淚來。


    “走吧,該去看看麝月她們了。”


    銀塵帶著林絢塵,趙月詩,王雲芳三人轉身離去,洋館之中,無人阻攔,畢竟剛剛那一瞬間的光爆,已經將所有還活著的人嚇住了。不少人都聯想起潘興城那邊傳來的神武侯一人屠滅建州奴兒萬人的傳說。


    “詹光沾光,這次你可是沾了足夠的光了,死在光芒之中的感覺一定不錯。”銀塵跨出洋館大門的一瞬間如是想道。


    【差不多同時】


    當天方劍士的身影在柵欄門外麵停頓的那一瞬間,原本在大紅華蓋下麵站著,佯裝出一副無所事事的神情的拜獄,忽然眼睛一眯,隨後拍拍張白生的肩膀,自己當先朝那柵欄門走去。


    天方劍士可能認不出那人身形,但是早年經常在神劍門裏廝混的拜獄,絕不會認不出那個人身上的氣勢。


    “抱歉了萬兄,要拿你的掌門師父開刀了……啊,也許你早就不認這個所謂的掌門師父了吧啊?”拜獄雙手合十,如同佛徒一樣輕聲祈禱,接著大步流星地擠進柵欄門。他的身影如同一輛細長的坦克,將所有擋在前麵的東西都碾壓到了兩邊。


    他收斂起全身的氣息,卻沒怎麽掩飾行蹤,仿佛挑選美麗女奴的紈絝官二代一樣慢慢朝天方劍士包抄過去,而此時,天方劍士正站在麝月的旁邊,和皂衣獄卒講價錢。


    “……到底多少?”


    “這位客官,三兩黃金,不講價的。”


    “先皇的元寶要麽?”


    “當然要了!北人的元寶也是可以的,散金也可以,不過要驗……”


    “給!”天方劍士一伸手,寬大的掌心裏就捏著三枚“五十克重量”閃閃發光的金元寶,元寶的側麵分辨銘刻著“一兩”和“昭和鹿城敕造”的字樣,尤其是“昭和鹿城敕造”在棚屋裏的油燈的照耀下,反射出滿天星一樣璀璨的光華,晃著那位獄卒的眼睛。


    “客官好爽快!”獄卒一見金子立刻樂開了花,屁顛屁顛地跑去“開方子”,也就是弄販賣人口的文書了,南方帝國的獄卒不是兵丁,是官員,九品或者“不入品”的官員,大都是廩生之類中了秀才卻沒能力再中舉人的人充任的,因此不存在南方帝國的獄卒不認得字的情況。


    獄卒正有點手忙腳亂地搬來桌子,擺上文房四寶,還沒提筆要寫呢,就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囂張狂氣的喝令:“慢!”


    獄卒下了一哆嗦,趕緊轉身抬頭,看到一位身著奇裝異服,頭發棕黃,整個發型如同一隻得勝鬥雞“高人”站在身後,目光迥然之中帶著無盡的傲慢與囂張,甚至帶著一絲破罐破摔的瘋狂,輕蔑地看著他,用一種大老爺對付手下佃戶的腔調道:“本官出四兩,買下這個……麝月。”


    獄卒這一下為難了,他轉頭看著天方劍士,這個人穿著白袍……“庶民?”獄卒多看了天方劍士一眼,發現了這人身上一股尖銳的劍的氣息,顯然不是什麽平頭百姓能具備的,多半是那行俠仗義的江湖豪客,獄卒心中微冷,甚至有點害怕起來,雖說襲擊朝廷命官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可是……如今南國境內匪類猖獗到失控,會飛簷走壁的“高人”多如過江之鯽,真要惹上什麽門派,自己多半不會有好下場的,可作為朝廷的人,小小的獄卒根本不敢違抗上麵定下來的規矩,買賣奴婢的時候那是必須給地位更高的人的優先權的,因此獄卒雖然心裏惴惴,也隻能硬著頭皮幹笑道:“這位客官,不好意思,您的貨品……”


    “怎麽?狼牙軍都尉房謀大人點名要的人,你也敢轉手了不是?”天方劍士努力擠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官老爺態度來,一邊腦子裏使勁迴想著自己早年斬殺的那些個土豪劣紳的可笑嘴臉,一邊拚命忍住笑,免得笑場了讓人看出破綻來。這狼牙軍的房謀大人可不是一般人物,文官出身,正五品文武督軍銜,領受協防都尉大權,那可是釘在存南行省西北部,盯死了勢力龐大,圖謀不穩的瑪索劍派的國之柱石,靈皇在位的時候,瑪索劍派年年拿著宣慰,當然不會鬧事,可越皇一上台財政就緊張,沒錢宣慰,那麽瑪索劍派和那個什麽自稱是天命正統的馮瘋子自然鬧騰起來,如今靠著房大人的大軍壓迫著,還沒起兵,可若是鬧出個好歹來,那馮瘋子帶人從存南山脈的末梢衝下來,對著貫西行省一通蹂躪……那南國今年的糧食收成就得完蛋了,貫西行省可是如今南國的頭號糧倉啊。


    這利害關係足夠嚇獄卒一個跟頭了。


    天方劍士說著,仿佛嫌自己的說服力還不夠一樣,從腰間拿出一片黃銅令牌,在獄卒眼前晃了晃,那小獄卒一見之下,趕緊跪倒,雖然對天方劍士這麽一個平民怎麽弄到這塊令牌哈幸存疑慮,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房謀正五品的令牌一出,他也隻能下跪,口稱見過“大人”。


    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就是這點傷不起,獄卒是不會知道,代表房謀“身邊親近之人”的令牌,不過是天方劍士和房謀喝酒劃拳的時候贏過來的,當然天方劍士那是用門派信譽做了抵押,絕不將令牌給別人用的。他和房謀那是仁俠與君子之交,而外人看來他就是出來替房謀辦事的,在外代表著房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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