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的力量來源於朝廷,而時代的力量帶源於時代本身。當時代變革之時,任何聖賢的教化,朝廷的規矩,官場的蠅營狗苟都是虛妄的,唯有力量與科學真實不虛。你所謂的平步青雲,不過是玩玩文字遊戲,破解一些截搭題而已,這些,又如何能擋住建州奴兒的鐵騎呢?唯有真正的戰車重炮,才能將我等失去的國土收複,而非依靠文臣的檄文,秀才的謾罵就能解決問題的,可這些,你,難道也了解一二麽?”


    王雨柔呆住了,她此時才明白過來,眼前的少年,真的和趙玉衡完全不同,他根本不需要去才加科舉啊!


    王雨柔能在崇王府裏混得風生水起,深得王夫人喜愛,就是因為她敢於也善於去勸趙玉衡上進,哪怕被趙玉衡嫌棄,討厭,罵得狗血淋頭,她也不惱,依然好言相勸,這是她最得意的地方,也是最強的地方,她覺得自己真的能輔助一位有上進心的丈夫飛黃騰達,因此,當她看到銀塵這個翰林院的講經之時,才會生出不顧一切的愛慕與欲望,她原以為,銀塵是翰林換的講經,那必然滿腹經綸……


    然而很可惜,銀塵可能連平仄都掌握不好,他滿腹經綸,是現代文明中,早已褪去了一切華麗的辭藻,一切虛無的文字遊戲,樸實而切中要害的實戰經驗,這些經驗,是人類經過大滅絕之後,用了十萬年總結出來的經驗,而不是那些腐儒們“代聖賢立言”,憑空想象出來的治國之道。


    銀塵要經營的並非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而是一個文明體係,從根本上說,他就比王雨柔高出幾個維度,他們兩人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銀塵理想中的妻子,並不是自己的助手,自己的合夥人,而是一個專注於生活情調的,柔軟可口的小蘿莉而已,他不需要妻子為他承擔什麽,因為他要走的道,隻允許他一人孤獨前行。


    王雨柔這時才感覺到夢想離她是多麽的遙遠。明明最合適的人就在眼前,可她無論如何努力也夠不著,看著麵前的男孩英俊挺拔的身影,年輕的女子隻覺得這身影離自己是這樣近,又是那樣遠。王雨柔此時還沒有意識到,銀塵拒絕她的理由,其實根本不是他說的這些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在對待林絢塵的時候,表現出了太多的實例與無情。


    無情而勢利的人,無法走進銀塵的圈子。


    “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銀塵說著,隻一揮手就從指尖迸射出兩道光束,奧術的紫光和藍色的冰光,兩道光束交叉著射入王雨柔的身體,卻沒讓她感覺到任何不適。“這道光會標記你所在的位置,防止你拿著黑零的身份去威脅誰,記住,這世界上真正有權使用傀儡,使用黑零這個身份的隻有我銀塵。”銀塵說完,聖光和水波在手掌心裏旋轉著匯聚起來,合成時空,他隨手一揮,王雨柔就毫無反抗能力地消失在房間裏。


    銀塵不會告訴王雨柔,他剛剛施展的詛咒魔法,真正的效果是刪除王雨柔的一段記憶,在未來的幾天內,王雨柔會逐漸忘記關於傀儡宗的一切。黑零的身份,有時候還是很必要的。


    房間的門開了,林絢塵走進來:“你真打算趕她們走?”她的語氣中帶著很淡很淡的一點點不舍。


    “沒錯,趕她們走,她們曾經仗勢欺壓過你,我沒有直接殺了她們三個就很寬容了——這世上沒有誰能那麽作踐我銀塵的妻子而不付出代價的。”


    “不至於吧……她們怎麽說都是我的姐妹……”


    “我覺得你不需要這樣的姐妹,紫鵑和龍倩兒這樣的才是你真正的姐妹。這次營救,有些人我是不打算去救的,我不想花冤枉錢弄來幾個時時刻刻還算計著你我二人的家夥。”


    “王雨柔應該不會……”


    “她會。”


    林絢塵不吭聲了,有點不甘心地嘟起小嘴,她知道,至少模模糊糊知道,就算銀塵救了她,她依然希望能將自己踩下去,依然希望能像對付敵人一樣對付自己。她知道那是王雨柔心中的嫉妒,從她們在崇王府裏第一次會麵的時候就開始的嫉妒,王雨柔自詡王府姐妹中的第一,世子少福晉的備選人中的第一,理應受到闔府上下第一的寵愛,而不是屈居於自己這個“病秧子”之下,老太太和舅父極端的寵愛,成了王雨柔眼裏最大的不公,因此各種落井下石搬弄是非的手段層出不窮,直到王府已經破滅了的今天,可能依然如故。


    至於郭鑲玉,那真的是跟著瘋子揚土,完全徹底地成為王夫人的走狗,其實郭鑲玉本身沒什麽威脅,因為她的謀略能力和見識實在有點……


    “不對!”林絢塵馬上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起王府中的那個馬姨娘,也是沒有見識和謀略的,卻每次都能給王府中的任何一個人帶來巨大的威脅,沒有見識和謀略的人,一旦扔掉尊嚴撒潑起來,也是很難對付的。


    她低頭想了想,最後還是說道:“那麽柳夢儀能留下來麽?她原先有孕在身,去年冬天獄中小產,也是非常可憐了的,夫君……”


    “如果李夢詩願意接納她,就讓她陪李夢詩去,這個女孩不是太勇敢,但是也算很好了。”銀塵說著,抬手使了個顯示時間的魔法:“差不多時候到了,我們準備出發。”


    林絢塵轉頭看了一眼外麵瓢潑大雨,不禁擔心道:“這樣的天,他們還……”


    “如果下雨就推遲,那麽他們真的要推遲到了明年了。”銀塵無奈地說:“天則變動,將來的雨水會越來越多。”


    林絢塵聽了,隻能扁扁嘴,和銀塵一起小樓去。


    【晌午前一個時辰】


    “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晌午時分,從應天府建都以來,每逢這個時候,崇文門外幾間‘洋館’就會開門,從裏麵趕出許多人來,這些人無論男女俱都赤身露體,雙手反剪,用鐵絲纏著,脖子上套著一條官方特製的寒鐵鎖鏈,一串串穿起來,趕牲口一樣地趕進柵欄門裏發賣,每一根鎖鏈上的人,都是一個價,不同的鎖鏈價碼不同,而且官方售賣,概不講價,也不拍賣,誰看上了,付了錢,自有官人解開鎖鏈,將那人推到買家麵前,那鎖鏈雖為寒鐵所製,十分昂貴,卻是可以反複使用的,官家除了那人本身,也就附送一根捆住雙手同時封印戰氣的鐵絲,餘者再不附送,真是摳門到了連禮義廉恥都不顧的地步了,不過,官家這樣做,其實也是另外一種懲罰奴隸的手段,這賣奴隸的過程,極盡羞辱,又不讓人死得,端是比那鐵爪梳洗之刑更難熬許多,尤其是對待女犯,更可謂慘無人道。而但凡能從官家這裏發賣的奴隸,全都是罪臣的家眷,其家主所犯大罪,或謀逆,或大不敬,或通敵,或臨陣脫逃,總之絕不是什麽刀砍鄰裏,打家劫舍這樣的小罪,如此做來,百姓倒也稱意,腐儒們更是高喊著‘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女子不過男人的財物,如此發賣與賣貨無異,乃天理倫常’,久而久之,這便蔚然成風,第六王朝那至少還給女奴們穿戴整齊的做法,也漸漸成了許多老奴們的迴憶與奢望。縱然江南文士們多感歎世風日下,腐儒自高唱讚歌,為奴者的血淚屈辱,便再也無人問津了。”


    崇文門外,張白生一邊撐起大大的紅綢華蓋,一邊低聲向銀塵解釋著。一邊的林絢塵也聽到了這可怕的“規矩”,不禁攥緊了拉著銀塵的手。


    銀塵用雙手捧起林絢塵的小手,放在臉頰上,女孩的手此時比從天而降的雨滴,更加冰冷,幾乎涼透了的指尖,還在微微顫抖著。銀塵大概能體會到她的心情,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出人意料地,崇文門外的幾間前朝遺留下來的洋館外麵,原本光禿禿的,用柵欄圈出來的空地上,早已搭建起來連片的屋棚。這些棚子用粗粗的樺木幹作為支撐,樺木的頂端蓋上大片的粗麻網兜,網兜上麵,再以類似於蓑衣的編織物覆蓋,如同連片的帳篷一樣,成為可以擋雨卻完全不能避風的涼棚。涼棚的邊緣,與那象征著屈辱和卑賤的柵欄平齊,一條條有小指頭那麽粗的水線從棚子上流淌下來,落盡柵欄外麵新挖的水溝中。


    柵欄裏麵原本光禿禿的泥濘的土地上,也鋪上了陳年的舊稻草,如同銀塵曾經見過的原始人的房屋,此時,柵欄門緊緊閉著,一根粗粗的大銅鏈子拴在豎直的木頭中間,上麵沒有任何一點聚魂式的加持,卻能靠著特殊配比的青銅材料本身,抵禦世間大部分戰氣的轟擊。


    棚子後麵就是關押奴隸們的洋館,這些洋館始建於四百多年前,是當時第六王朝允許的一些外國移民居住的地方,在這裏建築洋館的人,至少頂著六品的官銜,四百年過去了,其中風雲詭譎自不必說,這洋館的主人也不知所終,而洋館本身,也被第七王朝的人接管過來變作他用。


    物是人非,就這樣平淡地上演於眼前。林絢塵看著這些大圓頂子的白色石頭房子,不由得想起了那耗盡了一整個七世豪門的積蓄的百花園,此時此刻,怕也是如同這些現在看來也頗為亮麗的洋館一樣,都不知道被什麽人占據了,挪作了什麽用處。


    想到這裏,林絢塵更覺得心裏一片冰冷。


    雨漸漸大了,而周圍的人也漸漸多起來,青灰色的傘蓋漸漸被大紅色的華蓋壓迫著朝兩邊退去,而大紅色的華蓋又被更大的藏藍色的華蓋推擠著,失去了原先搶占好的有利位置。今天,這裏,不會有什麽排隊和秩序,不會有什麽先來後到,一切都是靠著官階和金錢定奪的,甚至可以說赤@裸@裸地上演一幕幕恃強淩弱,強買強賣,拚爹拚後台的鬧劇,看到這裏,林絢塵的心裏更增添了悲戚,她此時和銀塵和這裏的許多人一樣,都不知道該去救誰,該放棄誰,因為就連銀塵,在不出動傀儡的情況下,也隻能得到那些藏藍色華蓋下麵的當朝官員挑剩下的,真正的趙家女兒,趙香蘭,趙月詩這樣的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天知道會被誰搶了去。


    林絢塵知道,或者說她一廂情願地認為銀塵不會對這場售賣無限製地投入的,因為並不值得,林絢塵大概知道,銀塵心裏其實已經滿足了,能保住自己不身陷那黑獄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銀塵大概帶著一顆隨緣的心,能救便救,不能救便也撒手,真的犯不著為了對他而言幾乎全是“敵人”的崇王府家眷,和越皇治下的朝廷真正發生衝突——他還有一個姑蘇城要經營,甚至還有一個存南行省要維護呢,在道義上失去了天下正統的庇護,對他自己可能無所謂,但是對跟著他的人來說,將是難以想象的艱難處境。


    林絢塵不敢設想若是趙淩雲背著一個叛國逆賊的名聲,姑蘇城的發展將受到何等的影響,她此時還模模糊糊地明白過來,銀塵所說的“話語權不在我們這裏”是什麽意思。


    “開了!開了!”正傷心間,林絢塵猛然聽到了周圍百姓們熱烈地唿聲,林絢塵覺得此時自己很孤獨,因為她現在完全沒法領會這些百姓心裏的那種熱烈。她轉頭看看周圍,看到三丈以外的百姓們身穿顏色亮麗的青,灰,淺藍,淺綠,淺紫色長袍,在霧蒙蒙的街道上散發著近乎節日的氣息。林絢塵能感覺到他們那種從心底裏自發湧出的興奮,卻不知道這樣的興奮究竟為何。


    隨著平頭百姓們熱烈的唿聲,那緊閉著門窗,躲在棚屋的陰影裏,幾乎被水霧和暗影遮蔽得快從視野中徹底消失了的洋館,終於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門。林絢塵伸長脖子,踮起腳尖,想越過厚厚的人牆和一團一團的紅色華蓋看清楚門洞裏麵的情形,卻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幾道亮綠色的身影進進出出,似乎正忙著準備什麽。雨天放肆升騰起來的薄霧影響著視線,讓她隻能模模糊糊看到綠色的人影,連他們究竟穿著什麽樣的衣服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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