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九年十月廿】


    當第六王朝與南方國簽訂的盟約,擺在北武帝的桌上之時,年輕而睿智的武帝,仿佛一個健忘的老人忽然想起來將鑰匙忘在家裏一樣彈起來,背著手在恢弘又充滿暖意的乾清宮裏踱了三圈,才終於“想起來”他的奢華又威嚴的皇宮裏麵,還關押著一批囚徒,包括“前朝”的末代皇帝趙光靈,皇後淩華,還有一批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讓北武帝有點鬱悶的是,他沒有見到傳說中靈皇的那些美豔的皇妃,據說其中的鳳藻宮主人靜妃娘娘是個十六歲的小美女……北武帝作為一個榮登權力之巔的男人,花心那是最正常不過的表現,何況,他和豔後的婚姻,並不美滿,否則也不會至今尚無所出了。


    “是時候了!”他低聲自語,而大殿之中默默批閱抄寫的朝廷奏折的群臣們沒有一個人抬頭看他一眼,北武帝和靈皇幾乎完全就是兩個極端,他特別喜歡在諸如大殿,乾清宮,勤政殿這樣光明正大的地方辦公,很少喜歡去那神秘陰暗的樞隱宮,他喜歡和大臣們在一起幹活,一起聊天,一起吃飯,一起扛起整個帝國的未來,他喜歡給手下們一個寬鬆而勵誌的環境,喜歡給他們一種時代大潮之中為先驅的使命感,而不是如同靈皇一般,冷漠,孤傲,用威嚴壓迫著臣下,用挑剔的目光審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而這樣的區別造就的結果,就是北武帝在乾清宮的大殿中轉悠三圈,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將靈皇關了很多天。


    “那個誰!啊,不管是誰,總之去看看那個趙光靈還活著沒?”北武帝終於發出了一條明確的命令,不過這太過口語化的“口諭”在南國腐儒眼裏那真的是大大地沒有君王的威儀,隻可惜,北武帝從來不會考慮那幫子酸臭文人的意見就是了。


    他喜歡的文人,是尹山巒那樣的。


    “是!”在大殿外麵站崗的一位侍衛最終接過了這個任務,他是附近最清閑的一個,此時大臣們都在忙著處理國事,太監們都在忙著給整座皇宮掃塵,宮女們估計已經開始起小灶做飯了,就門前兩百侍衛最清閑。


    北武帝的聲音落下之後,在乾清宮裏辦公的大臣們的動作便有點舒緩下來,圍觀熱鬧是人之天性,如今這些日理萬機的能臣們忽然有個機會圍觀一下這個世界上最高規格的囚犯,自然辦公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北武帝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變化,幹脆一擺手讓他們暫停,各自退到兩旁,擺出一副早朝的架勢,然後讓小太監們將大殿中央的桌子收拾了抬走。


    北武帝重新迴到寶座之上的時候,侍衛迴來了:“迴聖上,欽犯趙光靈,目前關押在冷宮之中,情況……還行。”侍衛不敢說情況很好,害怕聖上聽了生氣,畢竟靈皇是犯人不是貴客。


    “還行?活著就行。”北武帝高坐於寶座之上,單手撐著下巴:“傳旨吧,叫三省六部的要員們都來一趟,參加朕的禦前會審……讓大家也都樂一樂。納蘭血魔。”


    “臣在。”白衣少年上前一步。


    “你知道七品官審問犯人怎麽弄嗎?”


    “知道,不過皇上,臣建議直接找個七品官來……”


    “不必了,你來把握流程,朕來當這個七品芝麻官……”北武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惡作劇魔一樣的促狹笑容,年輕的皇上此時笑得像個孩子,天真又邪氣凜然。


    大臣們不會反對,因為如今,李家的大仇已經得報,王權複辟,曾經的敵人屈辱為奴,審判一個過氣的前皇帝,不過是小有成就的北武帝,一生中僅有的幾次娛樂活動之一。


    【片刻之後】


    “升堂!”北武帝坐在高高的寶座上,有些興奮地前傾著身子,年輕而洪亮的聲音傳遍了乾清宮。


    “威!——武!——”大殿之中,數百官員模仿著捕快,大都一臉囧字噘嘴嘟噥著那兩個字,不少年輕的官員甚至忍不住笑場,鬧得北武帝也繃不住勁兒,扭頭笑出聲來,當“囧樣囧森破”威武之聲慢慢落下去的時候,北武帝才總算穩住了唿吸,努力繃緊臉上的肌肉,肅然道:“好了,將趙光靈提上來吧。”


    他此時努力做出一副憤怒仇恨的表情,可他隻不過憋出了一副僵屍臉。


    披頭散發,卻依然穿著一身黃袍的趙光靈被啞了上來,這個曾經很想勵精圖治,振興帝國,卻最終一敗塗地的皇帝,此時就算鐐銬加身,依然維持著一點點皇帝的威嚴,而他身邊的淩華皇後,作為叛變豔後和由豔後實際控製著的聖水派的重刑犯,帶著比靈皇沉重許多的鐐銬,卻依然神光煥發,身上的華服不僅毫無髒汙之處,甚至一絲不亂,頭發向後梳著,垂下來,散發出少女秀發般燦爛的黑亮光澤,她甚至略施粉黛,維持著宮廷的妝容,她拖著沉重的腳鐐一步一步走來,每一步都完全徹底地符合母儀天下的風範。她和曾經的淩華皇後相比,已經徹底判若兩人,徹底不再是那個威權在握,下令處死尹山巒的淩華皇後,而是一位溫柔,堅強,又散發出本性的善良的趙光靈之妻。


    夫妻倆就這樣從容不迫地走來,身上的鐐銬仿佛瞬間就被他們高貴堅貞的氣質襯托成了大寫的冤屈,兩旁的北國朝臣和他們一對比,簡直一群沒開化的猴子。


    北武帝看到趙光靈那一臉不是慷慨就義,而完全就是要舍生取義的昂揚的表情,看到他那幽綠的眼睛裏散發出來洗盡韶華,徒留本真的威棱四射的眼神,原本想搞笑,想羞辱他們的心思立刻瓦解,甚至連笑容都維持不住,隻能沉下臉來,年輕的麵容上滿是麵對宿敵的凝重。


    “在下趙光靈。”趙光靈忽然停下,在五丈外給北武帝行禮,那是抱拳禮,江湖上平輩相交的禮節,從他帶著鐐銬的手上使出來,居然也帶著淡淡的皇威。


    兩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就在堂堂乾清宮的中心,在禦座麵前,相互交融,形成仿佛被天則肯定一樣的無形的聲威,空氣中蕩漾起透明的漣漪,一圈圈清冷孤傲的綠色霧氣從他們夫妻二人的手臂上,肩上和後背上散發出來,欲騰欲燃,幾乎化作綠色的火焰。北武帝被這股巨大的氣勢牽引著,不由自主地運轉起神功,強大的戰魂氣直接從肩背部爆發出來,在他後上方幻化成一頭魔狼。


    “案犯還不下跪?”這樣的唿喝聲此時根本沒法響起,兩旁的大臣和大殿外的廷衛都大驚失色,誰也沒有想到繼銀塵之後,還能有人在被關押的時候憑空領悟吃戰魂氣來,而看著這對前朝帝後身上的戰魂氣,隻怕早已凝結出了戰魂獸了,也就是說,他們至少是和北武帝一樣的天選者。


    皇帝成為天選者不算什麽,可囚徒能成為天選者就非常不一般了。這兩人,是早已看透自己宿命,並且深刻踐行著自身宿命的人,是“行道者”,是明白天地降下的自身使命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不需要任何儀式的前提下,憑空“天授”成為天選者!


    他們也可以稱為“真·天選者”。


    北武帝扁扁嘴,一場羞辱大戲還沒開始就已經砸鍋了,他隻能用幹巴巴的聲音道:“來人,鬆綁。”


    “不用麻煩了。”靈皇的語氣十分淡然,那不是看透對手的淡然,是看透命運的淡然,更是看透自身本質的淡然。他說完和淩華皇後相視一笑,身上魂氣震蕩,隻聽哢嚓兩聲,精鋼打造的鐐銬直接碎裂落地,發出許多金屬撞擊聲。


    北武帝臉色有點黑,他伸手按住尚方寶劍的劍柄:“你們早就準備好了?”


    “我們沒有任何準備,也不想做什麽。你若不請我們來,早晚有一天我們會逃出去,從此和你相忘於江湖。”靈皇的語氣真的很淡,很豁達,仿佛一位曆經滄桑的長輩看著耀武揚威的後進青年,他的語氣中缺少仇恨,缺少敵對,卻多著是功成名就,坐看濤生雲滅的超脫。他此時的態度已經超脫了生死,超脫了善惡,隻剩下對自身價值與過往的重新思考。


    他破蛹蝶舞,和他一起破蛹蝶舞的,便是發誓一生不離不棄的美妻。


    “你沒想到複國?”


    “複國?用不著我,自然有人替曾經的朕做好一切,我和華華沒有才能領導整個帝國,便也不會再有那種不協調的野心——倒是你,堂堂北武帝,今日搞出這麽一出鬧劇來想做什麽?羞辱我等?我等不過囚徒,還有什麽值得羞辱的?”


    “朕想問你服不服?”北武帝冷聲道,他看得出,此時的趙光靈遠比他擔任靈皇的是時候可怕得多,他當靈皇之時,軟弱無能,瞻前顧後,貪得無厭,那一雙幽綠色的眼睛神光威嚴,目光卻渙散而渾濁;而此時的他,無欲則剛,淡泊名利,眼神凝實得如同元嬰高手,這樣的人,心誌堅如鐵石,就算如何粉碎她的身軀,也別想撼動他的心靈。


    “不能辱心,再如何侮辱肉身,也隻會襯托出施術者的荒淫無道,殘暴惡俗。”北武帝深刻明白這樣的道理,因此,他此時反而不敢將趙光靈怎樣。他北武帝也是個愛惜名聲的皇帝呢。


    “為何不服?”北武帝此時認定了一點,那就是除非擊潰趙光靈的心理防線,否則一切酷刑都是白搭,殺了趙光靈或者淩華那更是成就他們千古美名的行為,自己可就要被刻在萬年恥辱柱上了。畢竟就算皇室極權,史官們的史書也不是北武帝能影響得了的。


    史官成書後世讀,當朝天子莫相問,觸怒天則國祚毀,編造善惡王朝崩。


    千年文明,其實是天則變動的產物,因此沒有人敢和天則這種至高的世界規矩對著幹,這樣做的人,根本沒法活著啊。


    鑒於此,北武帝此時除非攻心戰旗開得勝,否則報複第七王朝的皇帝皇後就是個笑話。他不得不冷靜下來,用充滿嘲諷的語氣道:“為何不服?如今你國破家亡,都城皇宮都被朕占據,你的子孫世代為奴,你的朝廷成為朕的附庸,你如此不堪,昏聵誤國,驕奢淫逸,斂財如狂,有何麵目下去見你那列祖列宗?”


    “我有沒有麵目見列祖列宗,不關你的事,你又不是趙家人。”趙光靈從容道:“我已經將我一身榮耀,安全轉移了出去,在一個你無法想象的地方繼續,而我此生罪孽,從國破之時,就已經開始償還,此生還不清,來生繼續,我與華華已經心意相通,生死相連,王朝,皇族,甚至子嗣,這些原本屬於我的,已經不再屬於我,榮華富貴,九五尊位,這些曾經我享用過的,我也不再稀罕。如今我也不過兩人一命,身如飄萍而已,紫禁繁華,巍峨後宮,我可以拱手讓人,因為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保護,卻最終功虧一簣,被奸佞逼宮險死。”


    “你既然已經看的如此淡然,為何不服?”北武帝有點不明白了:“你不是承認自己失敗了麽?”


    “我不服的,是你第六王朝複辟登基。”趙光靈的話反而讓北武帝的臉色一變:“怎麽?”


    “如果你國真的比我朝優越,當初為何會被我取而代之?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先祖遺訓寫得明明白白,是下級兵丁群情激昂,自發而為,先祖當時甚至措手不及!你以為當初先祖功業未成,身份未定之時,悍然殺死謀臣朱全忠,險些釀成內訌分裂,是好玩嗎!他老人家怕的就是朱全忠在兵變之後,內部局勢未穩定之時,趁機幕後奪權,將先祖變成傀儡君王!……第六王朝末代之時,能如此不得人心,下級軍士,下級文臣,文人墨客居然願意擁立一位鎮統來榮登九五……這樣的王朝就算複辟一百次又能如何?早晚還不是再次丟了國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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