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塵從那次刺殺開始,就再也沒有親自出過手,隻是補充後勤外加戰役指揮,然而他無論如何指揮,也不可能挽迴敗局,隻能將失敗拖延得晚一點而已。


    當連續進攻和大炮轟城雙管齊下的時候,形勢就變了,變得不可挽迴,因為尊王此前,還在城市之中留下了一批血滴子和六扇門的“雜種”,他們如今和北國人裏應外合,兩麵夾擊,雖然未必能消滅多少禁軍,但是可以牽製住一部分禁軍,不讓他們全力防守北國的進攻。要不是銀塵不辭辛苦,不停地巡視三麵城牆,幾度壓榨法力補充裝備,隻怕此時已經有一個方向整體潰敗了。


    “不,我不走,我的崗位就在這裏。”銀塵的聲音堅硬如同頑石,可依然無法掩蓋他那深深的疲憊,那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還有靈魂上的疲憊。


    他在硬撐,他始終過不去心中那道坎兒,那道願為全城百姓請命的坎兒。那是他的心魔,那是他在血陽城用禁咒轟殺八萬人,在北麵城樓上再次轟殺一萬人的全部理由,如今,他依然被同樣的理由牢牢困鎖在這裏。


    魔法師,很多時候都是相信奇跡的。


    然而他相信的奇跡並沒有到來,反而等來了皇宮的特使。


    “尊上!皇上派人來了,說有口諭。”就在戰況趨近於白熱化的時候,定海波跑了來,給銀塵傳遞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


    “來了嗎?”銀塵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隻是轉過頭,深沉地望著背後的城市,望著他為此付出了幾萬傷亡和誓死守護著的亭台樓閣。他深沉地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心中流過最後一絲悲哀。


    “原來你也隻能支撐到這個程度啊。我還以為,潘興可破,但北人也落得沒兵力屠城呢……這才到哪裏啊!”


    他轉過身,甚至沒有問定海波皇上究竟派了誰來,傳了什麽口諭,隻是淡然地朝前邁步:“帶路吧。”


    定海波走在前麵,任誰都看得出他的臉色奇差無比,那表情裏混雜著驚愕,憤怒和失望。


    今天的第九次進攻被打退了。


    林絢塵一身戎裝,威風凜凜地站在城牆破口處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朝下望著,望著那城推的開膛破肚的屍體。


    她已經感覺不到惡心,也感覺不到害怕了,少女麵對屍山血海的柔弱,早在五年前就消失在萬屍狂暴的秘境深處了吧?


    她緩緩放下自己隨便拿來的製式長劍,嬌小的女孩,真的沒法將長槍這種武器運用得很好。


    長劍之上,血流成河,豔紅低落**腳邊,更映襯著她那血跡斑駁的金色小鎖甲,燦爛輝煌。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她輕輕吟唱著這樣的句子,卻不知道後麵應該接上什麽。她轉過頭,順著城牆的破口看到城牆外麵,北國人的敗兵有序地後退,消失在下一波前來攻城的大軍之中。


    這麽多天下來,也不是沒有效果,北國人一波一波的進攻方陣中,每一個士兵的動作,都變得有些僵硬疲憊了。


    “差不多死了二三十萬人了吧?”林絢塵想著,迴頭看了一眼城牆上,已經變得有些稀稀拉拉的方陣軍勢。


    這是最後的守衛者了,他們沒有下一波的人來替換,每一個士兵的臉上都浮現出疲憊,還有,不該出現的怯懦。


    林絢塵張張嘴,她準備說點什麽讓這些士兵振作一點,她知道這是最艱難,甚至是最後的時刻了,可是當她真正要開始說話的時候,一道黑色的氣流飛到了她身上,鑽入鎖甲之中。


    她的身子大幅度地晃動了一下,但還站穩了,原本精致的小臉蒼白無比,她知道,常夜王,敗了。


    閻魔愛,小眼珠,鈴鐺兒,常夜王,四個禦魂,此時都耗盡了力量,禦魂的恢複期,比銀塵的禁咒更長。


    她如今隻能孤軍奮戰了。她正準備調整心情,重新鼓蕩起還沒有太消耗的罡風之時,戰鼓,再一次從城外傳來。


    這一次,戰鼓聲中帶著一股令人戰栗的顫音,林絢塵的鼻孔中冒出一道細細的血線,她強撐著,轉身走到城牆邊,駭然看到軍陣的第一排,全是血色的旗幟。


    那不是黑羽軍,那是朱雀決戰營!


    整整一萬人的朱雀決戰營,一萬死士,一萬亡命魔鬼,他們組成的雁陣軍勢讓天空慢慢陰沉下來。長風漸起。


    “所有人聽令——”女孩尖著嗓子喊道,她的聲音依舊柔美。


    “不好了!西門被占領,破城了!”另外一道,或者說由許多道聲音組成的一股聲浪,在林絢塵正要做最後的動員的當口,傳到了這裏,傳到了林絢塵和她身邊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破城了!”


    “破城了!”


    “破城了!”


    ……


    恐慌如同瘟疫一樣擴散開來,林絢塵趕緊迴頭,她知道自己必須將那些散布謠言,擾亂軍心的人處理掉,在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容不得退縮,否則就是麵臨屠城的慘禍了。


    她比銀塵更堅信北人會屠城的,千年曆史都這麽過來的,這是規矩。


    她趕緊往迴跑,可是瞬間就被人群淹沒了,她的周圍滿是強壯的咯嘣和腿,互相推搡著甚至互相攻擊起來,她爆發出罡風,手中的利劍將解兵的能力發揮到極致,眨眼間將打掉了許多人的兵器。“聽我說!”她喊著,可是她的聲音忽然淹沒在更大的聲音裏,禁軍開始喧鬧起來,失去兵器的人,甚至被她打得忽然失去了罡風的人,都依然用拳腳,用體力為自己開道,許多人在人群中同時為自己開道的結果就是誰也別想走。


    一片混亂。


    她被推推擠擠,分神境界的罡風也擋不住周圍無窮多的人胡亂推搡,她被擠到了一邊,最後甚至被推到了城樓裏——還被門檻絆了個跟頭。


    “對,城樓!城樓上有炮的!”女孩從地上爬起來,朝著空空蕩蕩的城樓內部跑去,越跑越傷心,因為在這個要命的時候,作為指揮所的城樓裏麵,居然如同賊去鏤空——


    忽然之間,罡風撲麵。


    那是軍勢級別的罡風,以女孩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沒法抗衡,她停下來,整裝備拿出聖器破解罡風,忽然全身一緊。


    她直接倒下了,大大地瞪圓了可愛的眼睛,純黑色的瞳孔裏,倒映出鎮統潘仁貴邪笑著的臉,那笑容中沒有荒淫,隻有陰謀如烏雲密布。


    潘仁貴推到了一位一緊死去的龍禁尉,那位龍禁尉的手臂變成了鎖鏈,緊緊纏住林絢塵,隻是纏住,不是捆住,因為潘仁貴也沒有辦法精確控製那條骨鏈。


    林絢塵瞪著他,眼裏滿是不可思議:“你在幹嘛呀!”


    “投降呀?反抗有用麽!”潘仁貴說得理直氣壯。


    “放開我!你這樣會害死所有人的!你這個北國的奸細!”林絢塵掙紮起來,可是沒用,潘仁貴拿出一隻銅環,往林絢塵的細脖子上一套,林絢塵就感覺不到體內的元氣了。


    “叛徒!”她哭著罵道。


    “後人會記住我的功德的,救下全城百姓,而你,不過是一隻無名的祭品而已。”潘仁貴的表情中,滿是愜意和輕鬆:“好了,把她拖下去,好生關著,待會兒我們見了北邊來大人們,再將她作為禮物獻上去……”


    女孩哭著,被拖走了,此時她還不知道,一位金丹高手找上了銀塵。


    銀塵跨過門檻的瞬間,就看到夏守忠。


    如今的小太監的臉色呢,說是如喪考妣都是抬舉他了,那真的是不化妝就可以入選《釜山行》群演的程度了。銀塵根本沒想到,宮裏的太監什麽時候流行起了喪屍妝。


    總之,那不是人能有的臉色吧。


    “見過夏公公。”銀塵的神色十分淡然,仿佛已經看破了一切。


    “見過侯爺,如今皇上不太管事了,灑家也有機會多出門溜達。”夏守忠的笑容讓銀塵嚇了一跳,他此時才深刻地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似乎不是皇上猜疑起我來,而是他根本控製不了局勢了!”銀塵瞳孔一凝。


    “侯爺,這位是血公公,帶了皇上的口諭來見您啦!”夏守忠很反常地往南邊方向一站,衝著剛好算是站在北邊方向的銀塵拱了拱手,白銀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細微的銳芒,銀塵不動聲色地和氣道:“快請快請——”


    還未完全修繕的東門城樓一樓的大廳裏,鼓動著詭異的氛圍,華斬風,定海波,陳友士三人站在角落裏,手按刀柄,目光之中已經呆了一些森然。


    比較善於察言觀色的陳友士已經發現,夏守忠的笑容十分勉強,顯然每一個字都並非出於他的本意。


    “血公公”穿著遠比平常太監更寬大的長袍,緩緩上前來,往夏守忠身旁一站,魁梧的身材登時將夏守忠比成了一隻小猴子。銀塵看著那位臉色蒼白無比,表情僵硬無比的高大男子,眨了眨眼睛,然後有些頹喪地垂下眼簾,失去了符文的他,看不透這個人的真實麵目。


    他那過分的蒼白的臉,顯然是一副麵具,隻不過是最好的人皮麵具,戴上它,就連華斬風他們都沒有看出端倪,但是銀塵一眼就能發現,法師就算沒有魔法的加成,觀察能力也非常人能比。


    “見過血公公。”銀塵的聲音裏缺乏熱度,實際上他很清楚太監傳旨從來不會麵向北邊,因為北邊是玄武,代表著尊貴,南邊是朱雀,代表著相對的卑微,太監傳旨代表著皇上,任何時候都得麵向南邊。


    因此這個血公公一定是假傳聖旨,至於他為什麽能請的動夏守忠,那麽隻有一種解釋——


    皇上遭遇不測了。


    “這應該是必然的吧?畢竟城牆已經破了,一部分建州奴兒們衝進了城裏。”銀塵如是想,朝夏守忠使了個眼色,夏守忠會意地點點頭,倒退一步,沒有吭聲。銀塵藏在袖口裏的雙手驟然攥緊,手心裏出現了兩把短小的匕首。


    蚩尤萬化,引而不發。


    “見過神武侯爺。”這位所謂的血公公聲音冷淡,嗓音細中帶粗,顯然並沒有“閹割幹淨”,或者幹脆就是一個正常人假扮的,銀塵無法知道宮牆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不過看著如今城牆即將全麵被攻破的情勢,隻怕也沒有必要去計較了。


    血公公說完,就將手王後麵一背,靠著自己的臆想學起靈皇的語氣:“傳皇上口諭:神武侯銀塵,交戰期間,私會侍者,暗通帝國,著令革去遊擊將軍,翰林院講經職位,廢除侯爵位,貶為庶民,火速前往乾清宮接受質詢。欽此。”他說完原本一直繃緊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抹小人得誌的笑容,語帶譏諷:“現在就走吧?尊貴的侯爺?”


    “我說,你還真的以為,你這樣沐猴而冠的做法能騙過我嗎?”銀塵左手中彈出一把利劍:“看你穿這麽寬大的袍子,肯定暗藏兵器,不是劍就是錘,長槍之類的你也背不動。”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天則已經降下。


    “嗬。”那位血公公隻是冷冷笑了一下,居然沒因為被揭穿而發怒:“臭屁小兒,隻怕你還在娘胎裏麵的時候,本官已經絕對你高手了!對付你,本官能弄出這麽一副偽裝來,已經算是很抬舉你了你知道嗎?!”他說著從袖子裏抽出一把很普通的長劍,長劍出鞘的同時,華斬風三人也抽出了身上的佩劍,“來人!將逆賊拿下!”的喊聲也同時響起——


    白銀色的長劍上火光暴起,而空氣中陡然爆發出金丹境界的風壓。銀塵上挑出劍的動作猛然一滯,居然沒法在金丹巔峰的風壓中移動分毫!


    差距太大了!


    那人的長劍在空中飛速炫舞,瞬間就幻化成無數到閃亮的風雪,銀塵瞳孔一縮,而華斬風三位的動作也陡然一停。


    “薛無痕?!”


    “血公公”的劍法實在太容易辨認,“踏雪無痕劍”的極致,便是著飄蕩在空中的無盡劍光。此時這劍光已經將銀塵包圍,霸體效果直接消失,而諸神加冕,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強大對手麵前撐過四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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