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塵和建州奴兒們,激戰到了天亮,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不可能顧得上深深的宮牆裏麵的人,是不是還能堅守住作為忠臣的原則。


    被困在這的文武百官們,原本都是帝國精英,朝廷棟梁,萬民楷模,過著優渥的生活,每天山珍海味,睡覺時錦緞滿床,小妾陪伴,如今卻隻能在這寬闊威嚴冰冷的大殿裏,打個地鋪將就。


    而靈皇自己,居然將龍床搬來,就和大臣們一起睡,隻有淩華皇後還迴到後麵去睡。


    緊閉的大門外,是禦林軍和粘杆處的特務們緊張布置的聲音,百年來,這座富麗堂皇的宮城,第一次要在寬闊奢華的宮道上,築起街壘。


    禦林軍和粘杆處的人很清楚,一旦皇帝死了,他們就必須跟著陪葬,因為遠在秀杭的太不需要他們,北國人更不能容忍他們的存在,他們的一生都隻能屬於靈皇。


    當第一聲佛郎機大炮的轟鳴從很遠處傳來的時候,剛剛築起街壘的禦林軍和粘杆處的特務們,身穿飛魚服,手提繡春刀,和同樣裝束的血滴子以及六扇門的特務們廝殺在了一起。特務之間的廝殺和正規軍不同,更顯得的淩亂和血腥。他們的喊殺聲從遠處到近處,甚至在乾清宮門外就響起來,讓裏麵的大臣們人心惶惶。


    “不能這樣下去呀。”詹光就是在這個時候,下定了決心做出那背叛天子的決定的。他是個散修,一生之中大部分時間都在被人踩著,他從來沒有感受過什麽上司或者主人能給他帶來尊嚴和快樂,因此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效忠一個主人,他的眼裏,主子就是來背叛的,賣主求榮,是他能活到今天的最大依仗。


    他沒有係統,沒有外援,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真正的所屬,隻有被人賣來賣去,送來送去,跌跌撞撞地修煉著,沒有目標,沒有信仰,哪怕惡暗王權的遺產擺在他麵前,他也沒有生出一點兒為這個世界擔負些什麽的想法。他詹光最擅長的是察言觀色,阿諛奉承,最厲害的絕招是賣主求榮,三姓家奴。


    讓他去效忠靈皇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為靈皇付出生命。在如今坐困危城的險惡關頭,他滿腦子都是如何死中得活,出賣自己能夠出賣的一切,賺得性命。


    “跟著眼前這個所謂的皇帝是不可能有好果子吃的!投奔了美王,又被美王送到了忠順王那裏,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卜固修和甄多實都能逃得生天,偏偏我不行,什麽道理!”詹光恨恨地想著,剛剛睡醒的他又躺下來,在地鋪上扭著身子:“究竟怎麽才能從這裏出去?……”


    正琢磨著,忽然感覺到一陣尿急。詹光頭腦一清,似乎“急中生智”:“對啊,好久沒有上茅房了,如今人心惶惶的,想來茅房也看得不緊……”


    他翻身起來,朝最掐麵跪著的掌禮大太監戴荃一叩首:“公公,行個方便!”


    “戶部尚書迴來了嗎?”戴荃拖長聲調問。“迴來了。”戶部尚書的聲音果真在大殿裏麵響起。“去吧!快去快迴!”戴荃沒好氣地低聲嗬斥了一句。詹光訕訕地摸了下嘴上的黑毛,再次一拱手,趕緊倒退著出去了。


    茅房其實離這裏很近,就是乾清宮旁邊的一間小雜物室。詹光急急忙忙出來,舉目四望,看到的隻有街壘,血跡,和靜止下來的刀光,他第一次覺得皇宮裏也能這麽荒涼。


    “四下沒人!”當他意識到這個情況的時候欣喜若狂,也不管茅房在什麽地方就趕緊拔腿狂奔。


    “小爺我自由了……”


    一道弧線劍氣從左前方斜斜地斬殺過來,將剛剛跑出了十三步的詹光攔截下來。詹光趕緊腳下用勁,身穿朝服的精壯身子輕盈地騰空而起,飛上了離他最近的一尊“石將軍”雕像的頭頂,謹慎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周圍。詹光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嚇一跳,暗道一聲:“苦也!”原來整座乾清宮早已經被禦林軍的暗哨圍困得嚴嚴實實,隻怕一隻鳥兒都飛不出去了。


    就在此時,一道黑裏透紅的身影矯健地飛上雕像,一隻腳踏上雕像的頭頂的同時,手裏劍光一閃,一道帶著綠色靈器寶光的鞭劍之氣就朝著詹光的頸項半抽半砍而來。詹光心裏驚慌,可是他畢竟是被五部書承認過的人物,身體的反應比腦袋瓜的思考更加迅速,在方寸之間閃電般地出手,兩指一點,一股尖銳而剛硬的邪金罡風就刺進那人的身體,同時腰身一矮,一個低頭鞠躬的動作便躲過了那忽然變長的靈器鞭劍。分神境界的詹光接著翻身而下。落在平地,接著便朝乾清宮反向跑了迴去。


    “卑職我不過是來上個茅房!茅房!”他趕緊大聲喊起來,因為從許多原來並沒有在意過的陰影之中,竄出許多到黑紅鎖甲的身影,那是禦林軍的“血”字部,那些鎖甲雄兵的手上,都端著一把連發破氣短弩,宮中秘製,威力無邊,以詹光這樣的分神高手的罡風,根本擋不住任何一發弩箭。


    他趕緊跑迴來,有些頹喪地繞過大殿的正麵,到了側邊的雜物房,那裏有皇家提供鍍金恭桶。


    他罵罵咧咧地進去,隨便找了一個靠外的蹲上去,一邊數著粗絹布製成的廁紙的張數,一邊解決內急,正蹲著呢,忽然聽到裏麵傳來一道粗如洪鍾的聲音。


    “這位大人,貧僧三火有利了。”


    這聲音著實將詹光下了一跳,差點弄翻了恭桶,轉眼一看,才發現那最裏麵的恭桶上,蹲著一位胖大和尚,那真的是又胖又大的和尚啊。


    “不敢不敢,小官乃禮部侍郎詹光,美王手下……”詹光趕緊一拱手,那和尚豎掌在胸前:“阿彌陀佛,相見便是有緣,不知道大人留下來,可是要完成美王爺的什麽托付?”


    “哪裏?小官不過是因為一點點小事,便被美王丟棄在這裏而已。”想起自己在忠順王府裏蹩腳的軟彩講解,詹光就滿肚子的怨恨。


    “大人言重了,美王爺如今也不過是泥捏的佛陀要過江而已呀!他此時隻怕正在帶兵前來護駕呢,這不是明擺著自投羅網嗎。”三火說著,他下麵的恭桶裏傳來很重的“撲通”一聲。


    “這位佛爺,您應該是駐在法華寺的大內高手吧?您說,如今這情勢,我們還有活路麽?”詹光的內急已經解決好了,但他沒有離開,甚至沒有站起來,依然維持著一個“思考人生”的蹲姿,向這位看起來慈眉善目,實際上油光粉麵的大和尚道出了心中的苦楚。


    “大人沒有,貧僧倒是有的。”三火沉吟了一下,或者說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下,才慢慢迴答:“大人可是朝廷重臣……”


    “去他娘的朝廷重臣!我詹光落魄的時候,天底下哪個人肯正眼瞧我一眼?要不是我拿到了金之書,誰還能認得我詹光不成?說起來,雖然穿了這身袍子,但那不過是看在金之書的份兒上,與我自身何幹?我如今並不想管那北人攻城之事,不過想安安靜靜活下去而已,真是招誰惹誰了?非得在這裏死得不明不白麽?”詹光一聽“朝廷忠臣”四個字就火了,口不擇言地大罵起來,三火微笑著聽完他的牢騷,點點了胖大的頭顱:“大人說得也是,古人道大廈將傾各自飛,如今的帝國,止有定數。”


    “那佛爺可有什麽妙策嗎?”詹光壓低了聲音,還做賊一樣朝門外看了一眼,然而門外隻有一片陽光漂白了的路麵,沒有人影,沒有風。


    “妙策談不上,不過是遵循古人的道理罷了。”三火故意將話說得很慢,很慢,隨著他的言語,一股如同神經毒劑一樣的屙屎臭味從他身子下方的恭桶之中散發出來,如同無形的風暴一樣旋轉過整間茅房。


    詹光伸長了脖子,認真聽著,完全不顧那讓人作嘔的味道,他那棗紅色的瞳孔中射出兩道渴望的神采。


    “求佛爺度我!”他呻吟著。


    “古人言,鴻鵠擇良木而棲。這個道理大人應該明白。雖說大人有君臣之義在身,於那伲東德的聖賢教誨不符,不能做到從一而終。可是貧僧這裏,佛說世間一切不過空和色,那儒家經典,君臣規製,在貧僧看來,不過是萬般色相之一,世間本為空,一切皆可度,大人若是能放下色相成就空淨之身,隻怕也就……”


    “佛爺可是勸我出嫁嗎?”詹光的語氣中並沒有多少抗拒之意,實際上他也想過,先出家,在還俗,躲過這一劫再說。


    “非也,出家不出家,遇到北人還是要被殺的,鴻鵠擇良木而棲,指的是給北人遞上一張投名狀啊……當然,大人可以當做貧僧沒有說過。”


    “投名狀?”詹光的眼睛亮了:“佛爺的意思是,既然君臣之義是色相,那麽王上也可以算是色相了?”


    “嗯。”三火肯定地點點頭:“貧僧因為職責所限,不能進到宮裏……”


    “這個我省得,就是不知道佛爺可有什麽能得手的利器妙計之類?皇上身邊,隻怕並不缺護衛吧?我又不是什麽近臣,隻怕……”


    “大人還是明天的這個時候再來吧?”三火忽然伸出粗胖的手,拿起一疊厚厚的廁紙:“實話說,大人不是第一個來這裏問計的人,但是大人現在應該是閹黨的頭領了吧?”


    “差不多吧。”詹光不太自信地點點頭。


    “大人迴去傳一個消息,神武侯私自會見敵方特使,情況屬實。”


    “啊?”詹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看著三火似乎沒有深入詳談的意思,便也隻好閉口,站起來穿好衣服,等他走出臭氣熏天的茅房,唿吸了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才忽然明白過來,這句話究竟隱含了什麽樣的意思。


    “逼皇上投降?”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罷了,隻要能從這裏出去見到北國人,想換主子效忠還不容易……”


    他正走著,忽然感覺到背後一股罡風壓迫過來,趕緊迴身,看到三火跟上來:“大人修煉的是烏金之力吧?”


    “嗯。”詹光點點頭,他的神功境界應該不算是什麽秘密。


    “這個是烏金丸,這個是秘聲銃,大人隻要能在宮裏找到些燈火,點了火繩,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幫助皇上下定決心了。”三火伸手到詹光的袖子裏,悄悄遞給他兩樣東西。詹光的表情十分奇異地扭曲了一下,恢複正常。


    他衝著三火點點頭,並沒說出一個謝字,籠著袖子轉身走了。三火看著他的背影,露出深刻又卑賤的笑容。


    “烏金丸?怎麽可能是那麽簡單的東西。”


    “啟奏皇上,臣聽聞神武侯銀塵私會帝國特使,有通敵支嫌,臣請皇上收迴成命,提審銀塵前來質詢……”詹光迴來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就“風聞啟奏”,而是估摸著差不多夕陽西下,該掌炊了,交戰雙方應該都鳴金收兵了,才鬥膽上奏。


    大臣們都知道,靈皇將他們困鎖在這裏,要他們為帝國陪葬隻是一個方麵,更希望他們能在困厄危機之中想出什麽策略來,死中得活,度過難關,因而任何一位臣子上奏,靈皇都十分感興趣甚至是重視的。


    “什麽?!”靈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從龍椅上跳起來。他的聲音與其說是震怒,不如說是震恐,詹光偷偷抬眼看了靈皇一眼,敏銳地捕捉到他的手,在劇烈地不可抑製地顫抖著,如同帕金森如果他知道什麽是帕金森的話。


    “諸位……愛卿,怎麽看這事?”靈皇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在龍椅上坐穩了,故意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甚至有點慵懶的樣子問。


    “皇上!此人掌管城防,地位卑微而權力過大,不得不防呀!”


    “皇上!此人在您麵前一味表忠心,演戲演得很好,可是一旦趕走了尊王,其狼子野心也就暴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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