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坤宮還挺遠,藺枚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宋揚靈聊天。


    宋揚靈問他怎麽這時候去送經書。


    藺枚毫無防備之心,直接說:“皇後來看我母妃,他們大約有些什麽話要說。母妃找這個借口支我出來。”


    宋揚靈倒是大吃一驚,一來沒想到藺枚竟然這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二來沒想到皇後與德妃竟真的已有背人之事。


    她笑笑,有心幫藺枚圓話,便道:“二殿下真是會說笑,想必皇後與德妃有些家務瑣事要說,德妃擔心你聽了無聊,才叫你出來罷。”


    藺枚聽出她的話外之音,神情冷峻:“說甚麽都好,反正我也不感興趣。我就巴望著將來我離宮建府,逍遙自在沒人管。”


    宋揚靈側頭望了一眼藺枚。她不懷疑他說這話的真心。可是,他身在帝王家。有些東西,即便他不想爭,別人也會逼他去爭。她不由得低聲道:“太子人選並未定下。”


    “反正肯定是皇兄無疑了。李將軍都著人上書,請立皇兄為太子。他那麽受父皇重視,這多半也是父皇的意思了。”藺枚的語氣帶著點無所謂。


    “那封議儲的奏章不一定是李將軍叫人所奏。”


    藺枚本來對這事不是太在意。因為打小他就已經接受皇位屬於皇兄這一事實。從未肖想過,自然談不上失望。此刻聽宋揚靈如此說,倒是十分好奇——所有人都說那是李將軍指使的,怎麽就她說不是。,脫口問道:“為何這樣說?”


    “李將軍雖然聖眷正隆,在朝中也頗有威望。但其實他幾乎不與文臣來往。就算有交好的武將,也多為他直係軍隊裏的下屬。他並未刻意拉幫結派,培植勢力。可以說,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再無戰事,李將軍定不會有今日風光。按照他一貫行事風格,我不認為他會做這樣的事情。”


    “你知道的可真多!”藺枚突然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又問一句:“那你說這背後到底有沒有主使的人?”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宋揚靈麵上仍帶著笑意,朝左右望了望。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送了經書之後,太後留藺枚用飯,宋揚靈便得獨自一人迴去。藺枚叫住她:“我叫人就在此處給你備飯,省得你跑迴去,菜都涼了。”


    宋揚靈想了想,推辭道:“我還是迴去吃,不然都知查問起來,不好交代。叫旁人知道了,還當我有什麽居心。”


    藺枚明白她言下之意,是擔心有人說她討好自己,可是又有點不高興於她一副撇清關係的態度,便揮揮手:“你愛去哪兒便哪兒。”


    宋揚靈隻當他小孩脾氣,也不同他計較,施了一禮,便走了。


    藺枚立在廊簷下,望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進屋。表情有些寥落。


    ——————


    話說宋揚靈一迴到勤政殿,就見周婉琴朝她跑來:“穗明宮來人了,說德妃宣你去迴話。”


    宋揚靈吃了老大一驚,無緣無故,德妃怎麽可能宣她!一邊急急忙忙地問:“說什麽事兒了沒?來多久了?”一邊朝屋裏走。


    “倒沒說要做什麽,等了有一炷香時間了。”


    宋揚靈一進屋,隻見一個麵生的宮女衝她笑:“宋較書罷?我是穗明宮的時英,娘子差我請您過去說句話。”


    “勞夫人久等,我這就跟您過去。”宋揚靈見她服色,品級比自己高,便行了禮。


    “不客氣。”素梔亦還以一禮。二人這便往外走。


    ——————


    進了穗明宮,宋揚靈打眼一瞧,果然與別處不同。院子裏沒種花,隻有一片竹子。庭中有個小池塘,邊上還有幾株柳樹。


    進了正殿,也不見富麗裝飾。隻一張大書案上,擺了一隻紅玉鼎,一望便知定非凡物。


    德妃並不在正殿。宋揚靈又素梔英進到偏廳,便見皇後與德妃二人端坐於上。她心內一緊,猜此番要說的話當不簡單,不由得打點出十二分精神。身後,素梔朝眾宮女使個眼色,示意出門等候。


    宋揚靈行過禮。皇後帶笑道:“不用多禮。叫你來不為別的,隻因你常隨陛下身側,有些事要問問你。”


    宋揚靈知道皇後的脾氣,不敢推諉,便道:“皇後關心陛下,乃伉儷情深。但凡奴婢所知,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曾鞏薇麵有笑意:“好個會說話的丫頭。你說得對,本宮正是一片關心,既關心陛下,也關心我藺氏子息。我問你,前幾日有人上奏請立二皇子為太子,陛下讀到奏章時,表情若何?反應若何?”


    宋揚靈隻覺掌心一陣潮濕。她兩手交握,也許是太過用力,手背上漸漸浮出青筋。照規矩她是什麽都不能說的。但是皇後若真的想照規矩來,就不會宣她過來,更不會開門見山這樣問。不僅要說,還得說出內容。


    不過片刻之間,已有數個念頭飛快轉過。她抬起頭,正麵迎向皇後的目光,麵容恭謹:“陛下批閱奏章時,奴婢隻在一旁候命。隻有陛下命起草旨意時,奴婢才執筆。但凡有旨意,也是陛下口述,奴婢不過記錄而已。候命時,奴婢不得站在書案旁,看不見奏章內容,是以實在不知陛下是何時批閱議儲奏章。也難說確切反應如何。”


    一篇話說得清清楚楚,又推得幹幹淨淨。


    曾鞏薇輕哼一聲,鳳目一轉,顯是不太滿意。


    宋揚靈趕緊道:“請皇後恕罪。”


    “無罪何來寬恕之理?沒看見就罷了。奏章以後,朝堂又大肆議論立儲之事。依你看,陛下對此事作何想法?”曾鞏薇又補充一句:“不必擔心妄議,直說你的看法便是。今日這番話必傳不到第七隻耳朵。”


    “是。此事之後,陛下下朝仍同往常,似乎並無大事發生一般。事後,既未與朝臣商議此事,亦未曾提起。奴婢認為,陛下對立儲一事,正如他在朝堂上所言一樣,想容後再議。”


    曾鞏薇和蘇如信交換了一個眼神。


    蘇如信突然問道:“用過晚飯不成?”


    “謝娘子關心,奴婢尚未用飯。”


    蘇如信便喚素梔進來,交代道:“帶宋較書用飯,叫廚房另作兩樣菜。”


    素梔應了是,正要帶宋揚靈出去。皇後突然道:“等等”


    宋揚靈連忙停住,轉身,等皇後示下。


    曾鞏薇笑得很得體:“本宮今日與宋較書相談甚歡,也沒帶旁的東西,有一對青玉鸞扣,賞給你玩兒罷。”


    宋揚靈立時上前致謝:“謝皇後賞賜,奴婢愧不敢當。”


    “上前來。”曾鞏薇一麵說,一麵從身側拿出一隻錦盒——顯然是一早準備好的。


    宋揚靈隻得上前接了,就聽曾鞏薇在她耳旁輕聲說:“此事本宮自不會往外說,若有第四人知道,想必就是宋較書口風不嚴。”


    宋揚靈微垂下頭:“奴婢不敢。”


    ——————


    待宋揚靈出去以後,曾鞏薇側過臉,望著蘇如信誌在必得地笑:“如何?可是如我所說,陛下對立儲一事諸多猶豫。他並沒有認定楠兒。”


    蘇如信臉上一絲淺笑,並無太大驚喜之意:“皇後聰明過人,又體貼聖意,臣妾從不敢懷疑。”


    曾鞏薇不同她賣這些虛文,直接道:“那宋揚靈的話雖做不得十分準,但也有一定參考價值。若是陛下真有意立楠兒為太子,值此李長景建功立業的時機,又有人上書請奏,順水推舟也就把這事定下來了。不定,就是有其他考量。”


    “皇後說的有理。隻可惜臣妾是一個無用之人,萬事都需要皇後費心。”


    曾鞏薇麵有喜色:“不過是叫人上道折子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倒是這迴人人都說這是李長景主使,陛下怕是要對這位高權重的驃騎大將軍有所顧忌了罷。”


    她對自己這個一石二鳥的方法頗有幾分得意。既試探了陛下心意,又栽贓了李長景。


    二人又說了一番話,蘇如信便起身恭送皇後。


    待皇後鳳駕遠去,素梔才攙著蘇如信迴宮:“夜裏風涼,娘子小心。”


    “那宋揚靈迴去了?”


    “吃了一點子東西就走了,倒挺客氣有禮,也不拿大。”


    “那是個聰明人。”蘇如信突然感歎了一句:“年紀小小,說話就滴水不漏。”


    “要不是個好的,也到不了禦前去。”素梔想了想,又說:“隻是奴婢一直擔心,皇後向來剛強,不是個能容人的。即便娘子與她合作,將來真能扶助咱們三殿下……”說到此處,素梔隱去不提,隻道:“她是皇後,將來怎麽著都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後,但是娘子您,沒有這個名分,隻怕同她仍是不好相處。”


    蘇如信的語氣淡淡的:“且看她如何謀劃此事罷。我……”她倒沒說下去,跨過門檻,便在榻上坐下。一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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