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正拿著電話往椅子裏一躺,良久才說:“這事我不能做主。我打個報告給部長,她批了才能查劉全能的帳。但是一查就是底兒掉,沒情麵講的。所以你得跟部長打個招唿。”


    莊言說:“好。”兩人掛斷。財務科姑娘聽得驚心動魄,趕緊把辦理好的報賬單遞出來,張悅收下,低頭看見莊言蹲在地上,逼視已經癱瘓在地的劉全能,咬牙嘶嘶道:“威脅我還能算你膽大。你竟威脅老子的部下?你還奢望她來求你?不捏死你都不行了。我叫你連個求饒的指標都沒有。”聽得劉全能風寒似的顫了下,莊言才站起來低頭啐一口:“拿執法處嚇我?爺爺樹大風裏搖,橫豎吹不倒。盡管來查我!老子等著!至於你,狗仗人勢活該打死。看你主子埋不埋你。”說完撿起那張帶鞋印的七百萬假賬單,推進財務櫃台,吩咐:“收好待查。”擰頭往外走:“張悅,我們走。”


    張悅低頭瞧一眼癱在地上的劉全能,沒想到課長出手如雷霆,不僅奪迴五百萬經費,居然一口咬斷了劉全能的退路,被這展開驚得小鹿亂撞,戰戰兢兢問:“課長你怎麽這麽大火氣?查賬……查賬很容易樹敵的啊!”


    屈原管楚懷王的帳,最後投了江。張悅怕課長重演曆史。


    莊言走出財務科,在門口點煙,餘光瞥見劉全能依舊人生無望地軟在地上,心裏暢快,麵無表情問張悅:“樹敵怎麽了?他欺負你的時候怎麽不怕樹敵?”


    張悅啞然,聽見課長低頭彈煙灰說:“世道不好,正義就像被賣進春樓的孩子,花枝招展地給配不上的人去使用。你看劉全能,一臉正氣地幹著苟且勾當,還大義凜然冠冕堂皇。”


    莊言幾句話的功夫,抽淨了一支煙,丟到皮鞋底下踩滅,踮腳碾成渣,轉身走掉:“隻有自強,才能給正義贖身。弱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的,樹敵就是講道理。”說完意識到張悅沒跟上來,停了一下,扭頭等她。


    張悅呆了一下,美得牙齒咯咯戰,心裏的期待憧憬像海浪拍出雪花泡沫,開心得胸脯通電了一樣顫。她連忙追上去,落後課長半步同行,雀躍道:“你比我還霸道。”


    莊言掏出第二支煙,摸索著打火機笑道:“這叫各司其職。我負責做河豚,血裏帶毒,見人就鼓,叫人不敢吃我們。否則哼,誰不想吃小魚來變成大魚?”


    張悅完全聽不出話裏的可怕之處,喜孜孜道:“好,課長罩著我!”恨不得去挽他的手奪他的煙,笑盈盈地克製住。


    魏東嫻掛了尉栩的電話,繃著臉,閉上眼睛思索,食指嗒嗒點著漆黑的桌麵。卷發落在臉側,像害頭痛的人,什麽都懶得管。


    忽然莊言撥進來,魏東嫻思路被打斷,搖頭把長發甩到腦後,皺眉把電話放耳朵上:“我正想問你!尉栩急赤白臉來催款了!你是不是讓他知道什麽了?”


    莊言和風細雨:“那就是研發部有尉栩的人,他知道我找了人在做他不知道的項目。但是我做的很隱蔽,他不知道我在做什麽。連項目造價都不知道。”


    魏東嫻心頭不安,皺眉細細道:“你警醒點,尉栩多疑,別讓他捉到蛛絲馬跡,如果他非要轉走那錢,咬牙借李琛的名義也能辦到。你絕不能讓他發現你的真實意圖。”


    “很難,人手太少,我必須把一部分工作化整為零交給其他人去做,蛛絲馬跡絕對有的。”莊言風輕雲淡,聽得魏東嫻心急如焚,險些嗔怒拍桌,“但是這幾天他大概會以為我做的是幾百萬的普通項目,跟他那筆巨款沒有一分錢關係。”莊言繼續說。


    魏東嫻閉上眼睛,輕輕吐了口氣,睜開眼睛嗔道:“你險些嚇著我。你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已經為了五百萬的資金跟劉全能咬得一嘴狗毛,不可開交了。”莊言有條不紊的說,“他拿到了份模棱兩可的錄音。按照他的文采,這錄音裏至少能挑出我兩處違法亂紀,三處作風不良,無數妖言惑眾和鋪天蓋地的危言聳聽,就算不能把我怎麽樣,也會拿喝茶聊天來聒噪下。他的注意力會轉移到執法處去。並且這會讓他覺得我的項目規模在五百萬到兩千萬左右。這事兒可以吸引他一個禮拜左右吧,希望你那裏早點批下來,畢竟生米煮成熟飯才安心。”莊言娓娓道來。


    聽見這話,魏東嫻才知道他放了煙霧彈,心頭稍安,卻總覺得“生米煮成熟飯”一語雙關,慶幸電話裏看不見表情,努力板著臉說:“這個障眼法,假如你做好了,我就獎勵你。要是玩砸了,我就弄死你。”


    莊言被李明嚇得害怕她的“獎勵”,連忙說:“你先弄死個人,尉栩才會知道我豁出去在爭這五百萬。”


    “誰?”


    “維護部二組組長劉全能。這個月他應該濫用條例虛報了賬目,查他帳就行。”


    “……”魏東嫻沉默了下,這才認真想象莊言和劉全能狗咬狗一嘴毛的畫麵。她本以為那是修辭手法。聽到“查賬”二字,她才知道這倆真的咬得頭破血流了。猶豫時,她暗想你這演技過於逼真了吧,犯不上吧,有點綁著炸藥搶劫便利店的意思啊。


    魏東嫻看著食指卷頭發,推辭道:“差不多得了,別查什麽帳了。我估計你也沒少嚇唬人家,就這樣吧。”


    魏東嫻的穩,在莊言眼裏卻是舉棋不定的拖延,所以他堅定地追擊:“戲要做全套。”


    “你這哪是做戲,你在拆戲台。你厲害的很嘛,都站在桌上捅天花板啦。”魏東嫻不幹。


    莊言沉默了一下。這幾輪摩擦下來,他和尉栩已經互相摸了個透。尉栩多疑,卻會堅信一個事情,無論這事情看起來多荒謬:他莊言已經對他恨入骨髓,他莊言整夜不睡覺就琢磨怎麽報複他,他莊言偏偏本小利薄,隻能打狗泄憤,但是他莊言打狗都打得舍生忘死,可見忍的多憋屈。


    隻有做點什麽,才符合莊言不甘忍讓的性格。如果一直偃旗息鼓,尉栩隻會疑心莊言在醞釀更大的亂子,最後捕風捉影想到那筆懸而未決的巨款上,從而想方設法努力提前支走款項。那樣莊言的計劃就下馬了。


    尉栩覺得他莊言是什麽樣的人,莊言就會扮演什麽樣的人,去迎合尉栩的自負。尉栩可以力壓別人,卻一定贏不了自己。


    所以莊言於公於私,都想做一隻瘋狗,一口咬住劉全能的氣管不撒口,直到他得到報應為止。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劉全能口裏義憤填膺威脅張悅時,目光卻落在張悅百褶裙上,莊言記住了劉全能的這一眼。所以出手猛烈得自己都控製不住。這是莊言沒有說出口的衝動。


    也許那些頭頭是道的理由都是給自己找的借口。他隻是不能容忍這樣危險的人窺伺自己的同僚部下而已吧。他不願意張悅像自己一樣,莫名其妙被人盯上,稀裏糊塗被坑得東倒西歪。


    “喂?你休克了?喂?”魏東嫻以為莊言掉線,暗想你敢掛姐姐電話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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