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潘勇背靠著枕頭坐著,目光淡淡的望著麵前的男人,眼神中古井無波,沒有驚喜,沒有恨。


    “我想過很多,我想過你是不是在外麵死了,想過你是不是犯了事坐牢了,甚至想過你是不是在外麵重新組件家庭了。否則沒辦法解釋這麽多年,你一點消息都沒有。”


    “潘偉強,真的,如果你是死在了外麵我都還當你是個男人,還當你是我爸,畢竟生死不由命,起碼你不是拋棄了我們。”


    “可現在看來,你不僅活著,還活的挺好。”潘勇上下打量著麵前的男人,平淡的說著,甚至嘴角還露出一絲笑容。


    男人麵露苦澀,眼神中有著深深的懊悔:“小勇,對不起,我……。”


    潘勇艱難抬起手擺了擺:“不不不,你沒有對不起我,畢竟不管怎麽說,是你給了我生命,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雖然你隻生了我而沒有養我,但要說欠也還是我欠你的。”


    說著,潘勇輕輕轉頭,望了一眼病床旁的櫃子,然後努力伸手,拿到了櫃子上,鄧珊給他削蘋果用的小刀:“常言道,生而不養斷指可還。”


    麵前的男人陡然臉色大變,然後猛的衝了上來想要搶過潘勇手上的小刀。


    “小勇,你別……。”


    不過男人的話還沒說完,潘勇就冷笑著搖頭打斷道:“不過我考慮了很久,覺得你不配。”


    潘勇拿著小刀,輕輕抬到頭頂,另一隻抓起一縷頭發,然後小刀輕輕一劃。


    一小撮發絲被潘勇切了下來。


    潘勇捏著那一撮頭發,輕輕放在男人麵前。


    “欠你的,我還你了,從今以後我們兩清。”


    男人看著潘勇捏在手裏的頭發,眼神呆滯且痛苦。


    潘勇看著男人久久沒動,他也不在意,輕輕將頭發放到男人麵前的床上。


    “欠你的,我還你了,潘偉強,現在我們來談談,你欠我奶奶的。”


    “我奶奶,也就是你媽,潘偉強,你不要我,不要我媽媽,我都可以理解,可是我奶奶,那是你媽,你親媽,一句出去發財,就拿著家裏所有的錢,再也沒了蹤影。”


    “奶奶身體有病,身體很虛,你知道的吧,嗯,你應該知道的,畢竟奶奶的病已經四十多年了。”


    “奶奶的病怎麽來的?要我再告訴你一遍嗎?那是因為生你,大出血,差點就去了鬼門關,僥幸活過來後,卻從那之後一直體虛,每到冬天就渾身痛,你是不知道,還是都忘了?”


    “奶奶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生下你,然後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一句出去發財,就再也沒了蹤影。”


    “你知道你走後的這二十年,我和奶奶是怎麽過的嗎?”


    “前幾年還好,媽媽還在的時候扛起了生活的重擔,雖然過的很艱辛,但還能維持。可四五年之後,你始終沒有消息,奶奶就勸媽媽離婚,另外找個好人家,甚至為了不拖累媽媽,奶奶還把照顧我的責任擔了過去。”


    “媽媽走了,但我不恨她,以前時候不懂,現在我多少知道一些,一個家庭的責任,一個女人是扛不起的。而且再婚後,媽媽也經常迴來看我們,給我們送一些東西,幫助我們。”


    “奶奶經常跟我說,是我們潘家對不起媽媽。”


    “媽媽走後,我和奶奶就開始相依為命。奶奶身體不好,也沒有工作,就在我們家樓下擺了個攤,賣炒瓜子,五毛一杯,一塊錢一大杯,生意好的時候能賣五六十塊,不好的時候賣一二十塊錢,每個月奶奶大概能掙三四百。”


    “然後就靠著這三四百,奶奶一點一點把我拉扯大,供我上了小學,初中,高中還有……大學。”


    “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和奶奶說,我不想讀書了,我想打工。原因很簡單,因為就我每學期的學費,就要花掉奶奶收入的一半甚至四分之三,隻要我不讀書了,即使不打工,奶奶的壓力都會小很多。”


    “然後那一次奶奶罵了我,大發雷霆,我看得出,那次奶奶是真的生氣了。我現在還記得奶奶跟我說的話。”


    ‘小勇,你現在已經沒有了爸爸,媽媽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無力照顧你,現在你還有奶奶可以依靠,可如果等哪天奶奶也不在了,你能靠的就隻有你自己了。然後你能依靠自己什麽?你能依靠的就是你肚子裏的墨水,你腦子裏的知識。’


    ‘你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家庭,奶奶也留不了什麽給你,往後想要出人頭地隻能靠你自己。奶奶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裏,在沒有奶奶的日子裏,你也能過的好,而且過的越來越好,所以你要讀書,要好好讀書,隻有知識才能改變你的命運。’


    “從那以後,我讀書開始更加努力,我考過全班第一,全校第二,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個好的大學。這一切,就是奶奶用每個月三四百塊錢,把我供上來的。”


    “其實,我十三歲的時候媽媽找過我,那時候媽媽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她有一個愛她的叔叔,他們也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弟弟。”


    “有一次媽媽帶我到叔叔家吃飯,叔叔很和藹,雖然不太愛說話,但經常笑,對我也很親切。弟弟很可愛,雖然有點調皮好動,但懂禮聽話,會叫我哥哥。”


    “飯桌上,氣氛很活躍,弟弟一直搗蛋,但叔叔也不生氣,一直笑嗬嗬的,媽媽是不是罵弟弟兩句,氣氛很溫馨,也……很熱鬧。”


    “那天飯後,媽媽跟我說了一些話,她說她已經做通了叔叔的工作,想要把我接到那個家裏以後和她一起生活。”


    “我知道媽媽的意思,也感謝叔叔願意接納我,但我拒絕了。原因很簡單,因為奶奶,她已經沒有了兒子,我不能讓她再沒了孫子。”


    “我想的很簡單,總要有一個人給奶奶養老送終。”


    “而這些,潘偉強,而這些,原本應該是你的責任,供我上學,給奶奶養老送終,這些本應該是你的責任,潘…偉…強。”


    說到這,潘勇再次維持不住那淡淡的麵容,他的聲音開始微微發抖,眼眶漸漸泛紅,潘勇一字一字的念出潘偉強,那個曾經是他父親的名字,咬牙切齒。


    病床前的男人麵露痛苦神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小勇,我……。”


    “夠了。”潘勇再一次打斷他的話,怒聲大吼:“我說過,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我奶奶,是你媽。”


    “潘偉強,你為什麽要現在出現,你為什麽不能早一點迴來,你但凡早迴來一年,哪怕是在奶奶臨終前一刻,讓奶奶再見到你最後一麵,我都可以原諒你這二十年來拋棄我不管不顧,我都還能當你是我爸。”


    “可是為什麽,你沒有迴來。”


    “你知道嗎,走的那天,奶奶是睜著眼走的,她死不瞑目。不瞑目在不是沒等到你發財迴來孝敬她,而是她臨死都沒見到你最後一麵。”


    “奶奶在死之前還一直拉著我的手,問我,你爸爸迴來了嗎?”


    “即使你這麽的狼心狗肺,但奶奶還是把你當成她臨死時候最想見的人,她在等你,可怎麽也等不到。”


    “潘……偉……強,我恨你,恨你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潘勇渾身顫抖的說著。


    病床前的男人此時已經淚流滿麵,他狠狠抽打著自己的臉:“小勇,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媽,我對不起你們,我錯了……。”


    男人痛哭流涕,可是潘勇一聲冷笑。


    “潘偉強,別在我這演戲了,你這樣隻會讓我覺得惡心。你要真知道自己錯了,就去我奶奶墳前跪下,和奶奶去道歉吧。”潘勇冷笑嘲諷著道。


    “然後現在,你給我……滾,看著你,簡直髒了我的眼,滾……。”潘勇咆哮怒吼,吼完,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咳嗽停下,然後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隻是目光依舊死死的盯著麵前的潘偉強,眼眶通紅,怒視。


    男人沉默良久,然後終於低聲道:“小勇,我去,去看看奶奶,和奶奶扣頭認錯,然後再迴來看你,你不要生氣,你身體……。”


    潘勇平息下喘息,目光通紅,但臉上已經慢慢收斂起了怒容,他冷冷看著麵前的男人,然後淡淡吐出一個字:“滾。”


    男人望著潘勇的臉和眼神,沉默著,良久,默默轉身向著病房外走去。


    而就在男人打開房門即將出去的時候,潘勇再次開口。


    “潘偉強,你要是但凡真有一點悔過之心,你就去奶奶墳前,好好向她道歉,然後在墳前給奶奶守靈七天,好好陪陪奶奶,這是你欠她的。”


    “我會看著你的,即使我死後,我也會一直看著你。潘偉強,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讓我知道,你起碼還是個人。”


    男人停在門口,轉頭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潘勇那冰冷的眼神,男人沉默良久,然後輕輕點頭。


    之後男人打開門,離開了。


    而此時,遠處酒店的房間裏,竊、聽裝置旁的張坤臉色陡然一變。


    “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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