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


    “森然……”陳嘲風的聲音響起在院子裏,顯得有些清清冷冷。


    因為這個院子的清冷,也因為沒有人迴應他。


    但他知道這個院子裏有人,他的親弟弟,天下第一劍客陳小桔就在這個院子裏。


    今天的天氣不怎麽樣,快要下雪的樣子,不適合出行,他也本不該出來。


    不僅僅是因為他是皇帝,不該隨便亂走,也不僅僅是因為現在時局混亂,到處都有危險。


    更重要的是,今天本該是他大婚的日子,他應該穿著最莊重喜慶的裝束,在行宮裏等待著迎親的隊伍去將他的未來皇後接過來。


    可是他,好像是完全不知道有那件事情一樣,不僅僅是連喜服都沒有穿,連皇帝的常服都沒有穿,而是穿著一身從前他當皇子時候才穿的白衣就出來了,手裏拎著一壺酒,頭發披散著,完全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慢悠悠地踏在這個小院的石板路上。


    他走到了一間屋子的麵前,對著屋子裏說:“森然啊,我知道你就在裏麵,快開門,哥哥來了。”


    “……”很久以後,屋子裏傳出了陳小桔的聲音,說,“皇兄若是想殺我,派人捎一封信來便好,我自會了斷,不必親自上門的。”


    “你在亂說什麽?做哥哥的,哪有會想要殺弟弟的?”陳嘲風用責備地語氣訓斥著,又笑了起來說,“森然,開門,我帶了我親手釀的桂花釀,你還記得嗎,那年釀的時候,我就跟你說,起出來以後,一定第一個和你喝。”


    門,終於無聲地打開了。


    陳嘲風上前了一步,看到陳小桔坐在昏暗的屋子裏,沒有點燈。


    他看不到陳小桔的表情。


    “有酒杯嗎?”陳嘲風完全沒有半點皇帝的樣子地盤膝坐在了地上,將酒壺放在了桌子上。


    陳小桔不答,隻見桌子上忽然飛上來兩隻酒杯,無比穩妥地安放在了酒壺的兩旁。


    “來,嚐嚐。”陳嘲風將兩隻酒杯倒滿。


    頓時,屋子裏就充滿了桂花的氣息。


    陳小桔拿起了一杯酒,嗅了嗅,才終於開口說:“下毒了嗎?”


    “你今天怎麽還沒喝,就已經醉了?”陳嘲風像是愣了一下,說。


    陳小桔搖了搖頭,沒再說話,隻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了。


    陳嘲風也跟著將杯中酒飲了下去,然後很是開懷地笑道:“今天,我很開心,你知道為什麽嗎?”


    陳小桔搖頭,還是不說話。


    “你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你應該知道,我的最大理想是什麽。”陳嘲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天下一統。”陳小桔說。


    天下一統。


    這裏的所謂天下一統,並非是將破碎的山河重新收拾起來,雖然就現在的局勢來看,陳嘲風需要去做的,正是這一件事情。


    但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大陳富有四海,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麽做,也沒有機會這樣做。


    他那時所說的,所想的天下一統,是將整個天下,真正地掌握在皇帝的手裏,而不是被各個世家,武林豪門,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瓜分。


    武道,是一種令人厭惡的東西。


    這是陳嘲風從小因為無法習武而產生的恐懼,也是他終生為之奮鬥的目標。


    將武道,掌握在皇權之下。


    一步一步,從皇子,到皇帝,從富有四海,到天下破碎。


    一切,都是他的局中之子。


    他想要的,不是那樣的一個天下,而吸血妖的來臨,給了他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現在,十年過去了,終於一切都將要走到終點。


    而日子,就在今天了,也許當大雪落下的那一刹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在姑蘇。


    從此,天下一統,真正匍匐在皇帝的腳下。


    這麽想來的話,他就是最後一個了。


    陳小桔。


    作為天下第一劍客,皇帝來給他送行,完全的夠資格。


    作為弟弟,哥哥來送最後一程,也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想想,也不錯啊。


    “哥哥……”他也不再叫他皇兄,他叫他哥哥,他給自己也倒了第二杯酒,喝了下去,說,“世人都不明白,為什麽,我會那麽死心塌地地為你效忠,明明,我才是那個最應該當皇帝的人,我跟父皇說的是,我不喜歡做皇帝,隻喜歡劍,這句話,是對的,但並非是全部,那你知道,剩下的那部分,是什麽嗎?”


    “我不知道。”陳嘲風搖頭,看著他,眼神灼灼。


    “因為你是我哥哥。”陳小桔也看著他,“我永遠沒辦法忘記,小的時候,冬天,我們那個時候才四五歲,被一個皇後娘娘派來的老嬤嬤趕到了雪地裏,就那麽過了一個晚上,要不是哥哥抱住我,擋住了所有的雪,我就死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誓,我的命,是哥哥的,哪怕哥哥讓我去死,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這樣嗎?”陳嘲風沉默了一下,不笑了,隻是摩挲著酒杯,低聲說,“我都不記得了。”


    “哥哥,真的,不管你讓我做什麽,我都不會怪你,但是你……”陳小桔喝了第三杯酒,“如果真的要我死,也該告訴我一聲。”


    “森然,是哥哥對不起你。”陳嘲風一臉愧疚,“但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你死的。”


    “來,今天,我們兄弟倆就不醉不休,也算是我給你賠罪。”他說著又要給陳小桔倒酒。


    陳小桔卻不讓他倒了,隻是說:“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去姑蘇的,你今天大婚,應該迴行宮等著,不應該在這裏,否則於禮不合。”


    “小桔……你真的誤會我了。”陳嘲風苦笑,好像是真的有些被誤會的樣子,他隻好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起身,走到了窗戶旁邊,打開了窗戶。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空氣已經有些發冷,真的快要下雪了。


    “真的要下雪了。”陳嘲風說著,將一杯酒倒在了窗外,像是在祭奠什麽。


    陳小桔盯著桌子上擺放的整整齊齊的長劍,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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