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離當然不是以替身出戰的。


    因為古月安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壓力,那種似有若無的,卻如同是高山一樣的壓力。


    這種壓力讓他想起了那個大雨的午後,他們在太子府那個小院裏的相逢。


    那時的古月安,連平靜唿吸的權力都沒有,他需要收縮自己的每一寸唿吸,身上的每一分力,去做到不露出任何破綻,然後出手,他出手的機會隻有一次。


    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情景就是,崔離就是一座雲山霧罩的高山,驟然聳立在了他的麵前,而當時的古月安,還隻是一個爬山的旅人,他的手裏隻有一把開山的斧頭,他站在那座山麵前,屏息凝神,卻根本沒有任何把握自己是不是可以斬開這一座高山。


    應該說,是完全沒有任何把握。


    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那個旅人了,他也已經是一座高山了,他能夠感覺到崔離施加給他的壓力,崔離卻也同樣可以感覺到他施加過去的壓力。


    這就是交鋒的開始了。


    兩個人雖然根本沒有出手,甚至是還相距十丈之遠,隻是靠著眼神,站立的姿勢,氣勢,便已經出招。


    這是無形的虛招,也是對於武道心境的考驗。


    兩個人都是曆經磨難,內心都是堅韌到了極點,絕不會因為任何的情況而退縮或分心,所以他們都能在月下坦然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眸。


    若是換了曾靜恆來站在任何一邊,此刻別說他有特製的防滑鞋,就算是再防滑十倍,他也得從這裏摔下去。


    真正的強者的氣勢,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和想象的。


    不說曾靜恆了,便是四周圍那些觀戰順便做見證的武林前輩,世家家主,門派掌門,也是不由得在心裏感慨後生可畏。


    哪怕是換了他們上去,也是定然會感覺到極其巨大的壓力的,有些在八大世家,九大門派之外的夠不上一流門派的掌門,更是直接感覺到自己完全不可能是這兩個年輕人的對手。


    所以說,稱這一戰是當今武林最高水準的一戰,也不是不可以。


    “兩位,既然兵刃已經確認完畢,那麽,請開始吧。”曾靜恆往後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演說。


    而他身後的三個百曉生的成員,則是各司其職,兩個人負責準備作畫,一個人負責用筆墨記述,到時候這裏所發生的每一幕,都會以最快的速度通過文字和圖畫的形式傳到含玉殿當中,由那裏的百曉生首席紅紙扇柳如生負責演說出來。


    這一整套的程序,百曉生中人早已演練了不知道幾百上千迴,早已是爐火純青,就等著開戰了。


    “崔兄,我們開始吧。”古月安揚聲道。


    “好。”崔離點頭。


    但是下一刻,兩人卻都沒有動。


    “崔兄,那一日我見你以氣禦劍,一氣出六劍,六劍卻皆不同,每一劍都分別是一門高明的劍法,今日又聽崔兄說不用兵刃,想來崔兄的劍道,已到了不滯於物,草木竹石乃至於氣皆可為劍的手中無劍,心中卻有劍的無劍之境了吧?”古月安迴想那一日崔離應戰秦明月之時,一手以氣禦劍之術驚豔非常,便道,“不如我們今夜便以此破題?”


    “古兄也懂無劍之境?”崔離眼眸中露出了光芒,那是一種渴求的光芒,渴求對手。


    “我雖然不懂劍,但刀劍之道,殊途同歸,劍有無劍之境,刀也有萬法歸一之刀。”古月安侃侃而談。


    “如此,請看劍。”崔離長吸一口氣,驟然並指成劍。


    一劍……已隨風而來。


    劍指才出,劍聲早已嗡鳴,隻見一道被月色近乎染得銀白的劍氣,朝著古月安飛射而去。


    那道劍氣看似是筆直刺去,但實際上,在筆直的路徑之中,暗藏了無數的變化。


    四周圍的武林前輩也都是好武之人,一看到這一劍刺出,便已經在心中暗想若是自己在古月安的位置,該當如何應對。


    很多人很快就眼中帶了笑意,明顯是想出了應對之法,而有些人則是想著想著麵露焦躁之色。


    就在此時,古月安已經出刀,他還沒有到達宗師之境,還沒有聯通天地,不能隨心所欲地釋放體內勁氣,隻能靠著手中之刀作為媒介,一刀斬出,同樣的一道刀芒飛出,卻是純粹的月光一般,他手中刀名為斷月之光,實在不愧。


    本來崔離一手劍氣收發由心,而古月安尚需借靠外物,高下實已經分出,但就是因為古月安那一道刀芒,很多人又有所改觀。


    這裏觀戰的老江湖,哪怕沒有踏足天人之境,也多多少少聽過天人之境的事情,天人之境,已可聚斂天地元氣為己所用,天地元氣又分三六九等,以純白之氣最為尋常,是天地最為基礎之力,然後是五行之氣,金木水火土,在此之上,則是天地精華之最的月華和日華,至於說虛空之氣,多少年都沒有出破碎虛空之人,早已經沒人知道何為虛空之氣,隻存在於傳說中,而他們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古月安那刀芒之中包含的,怕是……


    “……若是我曾某人沒有看錯的話,古大俠此刀之中居然包含有月華之力,要知此物乃是天下大宗師都難以企及之物,古大俠竟以先天之身捕獲催發,除了天縱之才,曾某實在不知道以何言語來形容了!”小猿猴曾靜恆雖然武功差勁,但是經過這許多時間的熏陶,又是在百曉生那厚如山一樣的各種典籍裏打滾,見識和眼力早已經不是當初,完全可以媲美宗師級的高手。


    隨著他的敘述,他身後三人快速揮筆,兩人作畫,一人書寫,很快就有成品送出,直接扔到了地下,下麵自然有人會整理,然後快速送達。


    說時遲,那時快。


    古月安的月華之刀芒和崔離的無形劍氣撞在一起,在月色之中消散了個幹淨,兩人同時道:“好刀法。”


    “好劍法。”


    的確是好刀法和劍法,因為他們看似是氣的對撞,但招式早已隱藏在氣中,雖是肉眼一看的一招,實則內裏已經交鋒了十幾招,最終,兩人不分上下。


    “來而不往非禮也,崔兄請看我這一刀!”古月安應聲出刀,一道比之之前更加璀璨的刀芒斜斬而去。


    這一刀裏,他融合了自己的歸一一刀,又有小李飛刀的神髓,那就是必中!


    很多人隻是看著這一刀,已經是連連退步,隻因他們忽然感覺到,自己無論怎麽樣都不可能躲得開這一刀,若不是在場的都是高手,怕是當場就要摔死幾個人。


    崔離麵對這一刀,卻是不動不搖,他的眼神一沉,雙手做劍指狀,然後連出了三劍,比之之前多了三倍。


    這三劍看似零散,卻最終以一種包圍的陣勢一般,朝著那一道仿佛必中的刀芒圍了上去。


    一陣激烈的交鋒,勁氣四射,仿佛連完滿的圓月也被撕扯出一絲漣漪,鋪蓋在屋頂上的特製琉璃瓦更是直接被擊碎劃破了好幾塊。


    最終那刀芒到了崔離麵前三寸,總算是消散無蹤了,隻是淩亂的刀勁還是衝擊了一下崔離的衣衫,讓他整個人的衣袍急速掠動了一下,仿佛這紫禁之巔上的夜風驟然而烈。


    夜風,的確開始加緊了。


    但更緊的是決戰的氣氛。


    刀芒剛消,崔離已經再次出手了,這一次,他一連出了三劍,卻還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第三劍之後是第四劍,第四劍之後是第五劍,一連六劍,他是終於拿出了那一晚的完全形態。


    六柄劍忽快忽慢,卻最終以同樣的姿態,以一個劍陣的模樣朝著古月安包圍了過去,旋轉疾射,變幻萬千。


    “噗通——”有人已經完全參不透這劍陣,又因為沉思太深,以至於身臨其境,居然是覺得那箭陣是朝著自己而來,而急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一套六脈神劍!”古月安卻是不驚反喜,他之前在醉仙樓之中,看到崔離這一套劍陣,就已經在懷疑是不是就是他前世所熟悉的那套劍法,現在他正麵對敵,卻是已經完全確認了,這一套劍法,那六支朝著他射過來的氣劍,分別是崔離催發的體內不同經脈發射出來的劍氣,每一路劍氣卻又有截然不同的變化,絕對是六脈神劍無疑了。


    他話音剛落,刀已出手,他沒有六套刀法那麽多,他隻有一刀,一刀摧城!


    這一次他沒有再以刀芒應戰,因為他的刀芒沒有那麽快,不能一下子應付六套劍法,而且他始終更習慣握著真正的刀出手,他隻是一連斬出了六刀,又或者說他一刀化作了六刀,長長的月白色刀芒拖曳在月光一樣的刀刃之下,恍若流火。


    一刀摧城,亦可摧陣!


    “鏘鏘鏘鏘鏘鏘——”連續六聲不停的真實的金鐵交擊聲,古月安一刀殺出了劍陣。


    然而他要麵對的,卻是更多的劍陣,就在古月安出手的瞬間,崔離再次發力,六劍再發,等到古月安殺出劍陣,已經有十二支劍分為兩個方向朝著古月安包圍而去。


    等到古月安再出刀,後麵更多的劍陣還在發射,一時之間,氣形之間簡直猶如鋪天蓋地沒有窮盡一般淹沒向古月安。


    圓月當空,圓月之下崔離憑虛禦風,長衫飛舞,漫天劍雨猶如長虹在他指尖射出,古月安一刀縱橫,刀芒如月火,落在紙上,真真是神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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