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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場上已是一片混亂。


    北方的天空在熊熊燃燒,天際懸掛著一條條刺眼的黑色濃煙。蔑世者塔斯特形同山巒的屍骸匍匐在地平線上,晶狀結構的軀體上遍布著纏繞的藤蔓,一個布滿裂紋的空洞貫穿了它的軀體,靜靜地凝視著前方——


    在那裏,瓦爾哈拉變得黯淡的樹冠正在一點點重新恢複光澤,那直通天地的耀眼光柱,如同蒼翠的夢境一般刻在了每一個目睹它的人的記憶之中。巨樹的樹根重新插入了土地之中,從幾十裏外便能看到高原之下流淌的熒熒的魔力光輝。


    但瓦爾哈拉幾乎已經等同於退出了戰鬥。


    晶簇高階領主直插入雲的身影矗立在巨樹的另一側,正不斷攻擊著瓦爾哈拉的防護,它每一次撞擊半球形的光網,便使得爭做要塞劇烈地震動起來。女武神們已經起飛升空,騎行環繞著法拉展開了攻擊,但遠遠看去猶如一座紫晶山脈旁邊的銀色光點——勘誤者法拉巨大的軀體上忽然浮現出上萬個紫色光陣,一束束紫色流光光陣中射出,女武神們瞬間為紫色的光海淹沒,不時有人被擊中掉落下去。


    一道銀色的弧光忽然穿透了紫色的光海,圖拉曼終於完成了他的法術,方圓數十尺的的水晶表層都坍塌下去。法拉痛苦地尖嘯一聲,猶如衝擊波掃過,周圍千米之內的晶簇之海齊齊矮了一截。


    而這不過是這個廣闊戰場之上的一個剪影。


    濃煙與塵霧幾乎籠罩了整個戰場,人們已經失去了與大多數部隊的聯係,戰場上的人們往往隻能各自為戰,好在晶簇們也失去了三座水晶塔中的一座。


    發起衝擊的白獅騎士們早就彼此失散了。


    但芙蕾雅仍舊在繼續向前,向著記憶中另一座水晶塔的方向前進,她已經渾身是傷,吃力地推開了一座晶簇的屍骸。在哢擦的碎裂聲之中,她手中的佩劍竟也斷裂成了好幾段。


    芙蕾雅有些吃力地抬起頭來,天空中仍舊能看到戰場彼此交錯的景象——晶簇、巨龍、浮空戰艦、獅鷲騎士與飛龍騎兵在廣闊的空域之中縱橫穿梭。


    但整個戰場早已誰也分不清誰,進行到了最為白熱化的階段。


    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鳴聲之中,天空中好像升起了一輪太陽,明亮的光輝甚至點亮了層層雲層。巨大的黑色菱形水晶體正緩緩穿過雲層從半空中墜落,傾斜著撞向地麵。它的菱晶的表麵上不斷爆出一團團耀眼的閃光,那是一個個銀色的光點正在撞向這座宛若浮空城市一般龐大的軀體。


    而每一個光點,都是一艘浮空戰艦——


    班西亞人、埃魯因人與布加人決絕地執行著他們的戰術,一艘艘浮空艦正在逐漸脫離編隊,臨行之前連鳴火炮向所有人致敬,然後在人們模糊的淚水之中劃過長空發出最後的閃光。


    七個時代以來不可一世的黑之王菲茲托姆,卻在這個凡人主導的戰場上走到了盡頭。


    它龐大的身軀上方一個麵積驚人的空洞之中,一身甲胄支離破碎的銀精靈領主緩緩站了起來,他是銀精靈們在這個時代的英雄,經曆過無數次的戰爭,但在這裏,這或許就是他的最後一站。


    他一隻手支撐在菲茲托姆殘破表麵的邊緣,迎著高原之上獵獵作響的風聲,取下頭盔,遠遠地丟了下去,頭盔翻滾著,消失在了雲層之下。


    銀色的血液從他的額頭上流下,諾恩用手擦了擦,手上也是一片銀血。他的夥伴,千百年來的戰友,那頭龍獸的屍體靜靜地躺在空洞之中。


    那是龍王騎兵最後的榮耀——


    他拔出長劍,也隨手丟了下去,長劍在雲端劃過一條弧線,逐漸變成一個閃耀的光斑。龍王騎兵絕對不會將他們的武器留給敵人,哪怕是在他們死後也是一樣。


    諾恩忽然迴憶起了千年之前的那場聖戰。


    他站在山穀之中,目送自己父兄離開,精靈們唱著聖歌走出了那個生養他們的山穀,許多人再也沒能迴來。


    那是光輝重返的年代。


    那也是一場曠古的大戰。


    一如此刻。


    雲層之上的光消逝了。


    芙蕾雅微微眯起因為鮮血幹涸而被迷住的眼睛,天空重歸血紅的顏色,在那片空域的正中央,有一個漂亮的銀環。


    但不是什麽裝飾物,而是巫師之王所羅門與黑裏揚諾夫之間的戰場,兩位當世巫師的最強者,竟要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個地點分出高下。


    她看著那個絢麗的銀環,看著數不清的晶簇一頭撞上去化為碎片紛紛落下。然後低下頭,彎腰撿起另一把長劍,緩緩向前走去。


    煙塵遮住了整個戰場。


    但在彌漫的煙霧背後,戰場中央的黑色的球體已經顯得愈發顯眼,淡淡的威壓環繞在整個戰場之上——一位神祇距離這個世界已經越來越近了。


    一頭頭巨龍從低空飛掠過戰場,它們正從四麵八方開始匯聚,密絲瑞爾帶領著龍群從另外一個方向接近了那個傳送通道。巨龍們已經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它的形成。


    一位神祇的力量——哪怕不再受tiamat法則的眷顧,但也不是凡人們可以匹敵的,那是還要遠在黑之王菲茲托姆之上的力量層次。


    但一道陰影投射在密絲瑞爾的麵前。


    無形者亞拉克。


    一隻振動著雙翼飛行天空中的巨大水晶黃胡蜂,擋住了龍群們。


    再一次被所羅門擊退的弗拉基米爾忽然停了下來。他雖然顯得有些狼狽,臉頰上有一處擦傷,連紅色的長袍上也焦了一塊,但卻幸災樂禍地看了看遠處的巨龍們,忽然之間大笑了起來:“巫師之王不愧是巫師之王,所羅門,你所在的時代甚至遮蔽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光芒,人們甚至認為你是布加人曆史上最強大的一位巫師——雖然有些嫉妒,但我卻不能不承認事實。”


    弗拉基米爾-黑裏揚諾夫語氣抑揚頓挫:“你的確很強,強過我們每一個人,可惜的是,你還是不能改變任何事情。”他舉起雙手來,高聲說道:“看看四周吧,你再強,又強得過神民麽?”


    所羅門靜靜地看著這個人。


    在很久遠的年代,他、瑟蘭督、尤基還有這個人,四個人曾經支撐起了那個時代的銀色聯盟。他們一起經曆了與敏爾人的決裂,聯手對抗凡人曆史上最強大的施法者——圖門,共同製訂了聖者之戰後大陸上一千年來的秩序,從此之後白銀之民在天空之上看護著這片瑪莎留下的大陸。


    但令他感到悲哀的是,老朋友們卻與自己漸行漸遠。


    尤基很早之前就與其他人決裂,並且身死於大冰川之中。


    瑟蘭督雖然並不支持薩薩爾德人的理念,但他從感情上卻要更加親近紅藍聯盟。


    而剩下的這個人。


    更是遠離他們而去——


    “弗拉基米爾,”所羅門靜靜地說道:“看在過去的份上,我不想親手殺你,去向埃魯因人與風精靈低頭吧,至少人們還會記得薩薩爾德人的驕傲。”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所羅門,你去讓我向一些凡人道歉?”弗拉基米爾冷笑道:“你知道為什麽其他人不認同你的理念嗎,因為我們是布加人,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


    “沒有人是高高在上的,弗拉基米爾,你我的力量皆來自於tiamat,瑪莎大人的恩澤屬於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而非你我。”


    “但那是我們應得的!”弗拉基米爾怒吼一聲:“我孜孜不倦地學習這個世界的真理與知識,才獲得了今天的力量與地位,這一切都是我們努力的結果,那些凡人憑什麽與我們平起平坐?”


    “就憑眼下你所看到的一切,”所羅門答道:“在這場戰爭之中,凡人沒有比我們少流一滴血,但他們得到的卻比我們少得多——是我們虧欠他們,弗拉基米爾。”


    “你瘋了,所羅門!”


    “瘋的是你。”


    所羅門一字一頓地答道。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我最後說一次,弗拉基米爾,去麵對你自己的過錯。你明白誰應該為此而負責,薩薩爾德人的榮耀來自於理性與知識之中,而非狂妄與自大。”


    弗拉基米爾冷冷一笑:“如果我說不呢。”


    所羅門一下睜開了眼睛,眼中那威嚴而淡漠的銀色雙眸,竟已不複存在——留下的,是一雙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雙眼。那仿佛已不再是屬於布加人的眼睛,而是一雙巨龍的瞳孔,弗拉基米爾的最後一句話驚駭地吞迴了肚子裏。


    “血脈聖化!”這位薩薩爾德人的巫師領袖震駭地尖叫一聲:“這是存在性之力,你怎麽可能觸摸到這個層次!”


    所羅門冷漠地看著他。


    一頭斑駁的長發,竟然在頃刻之間化為了雪白。


    他隻伸手一指。


    弗拉基米爾的表情便定格在了最後一刻,他無比驚恐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真知之眼龜裂破碎,然後自己身體周圍的銀色法則之線也一一消失不存,最後連他自己的存在感也漸漸淡去了,他的身體竟像是沙礫一般,隨風而逝。


    在逝去的最後一刻,弗拉基米爾忽然想到了一個詞。


    至高法則。


    毀滅。


    所羅門最後看了弗拉基米爾消失的地方一眼,輕輕歎息一聲,合上雙眼,長久沒有再一次睜開。


    ……


    瓦爾哈拉城內已是一片混亂,當整座要塞再一次劇烈地震顫起來時。樹之大廳中,哈魯澤一個趔趄,頭上的王冠竟也隨之落到地上,骨碌碌滾向遠處,直到一隻手按住它,重新將它拾了起來。


    哈魯澤怔怔地看著那個人。


    歐汀伯爵走過來,將王冠交到他手上,輕聲說道:“陛下。”


    “歐汀伯爵,您……”


    歐汀看了看四周,有些感慨:“王黨與公主殿下交惡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到這裏來過了,但這裏與安培瑟爾一戰後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我還記得在這裏與公主殿下、托尼格爾伯爵先生會麵的情形,而一切都沒有改變,所改變隻有王黨本身而已。”


    他目光慈藹地看著哈魯澤:“當然改變的還有陛下您,先王在地下一定欣慰於您的成長。”


    哈魯澤手捧王冠,默默地站在原地。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王,那久遠的時光,自己與姐姐的童年,迴想起來竟有一些褪色了。


    歐汀抬起頭來打量著樹之大廳,他的目光透過長長的玻璃拱窗看向遠處,那裏是瓦爾哈拉翠綠的樹冠,陰雲密布的地平線,偶爾有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瓦爾哈拉要塞的城牆之外,高階領主法拉巨大的身影正在女武神們鏖戰,交織著一道道銀白色的電光。


    片刻之後,他才輕聲說道:“陛下,王黨曾經做錯了很多事情,但我至今記起先王的時代,仍舊為那一刻感到榮耀。我們失去了很多,那些昔日的同僚們一一離我們而去,或者溘然而逝,或者走上了另一條路;而今驀然迴首,過去記憶之中的那些麵孔竟一一消失了,隻剩下了我這樣一個苟延殘喘的老家夥。”


    “伯爵大人,”哈魯澤輕聲說道:“那不關你事,我明白您對埃魯因的感情。”


    歐汀伯爵微微一笑,眼中有些淡淡的光芒:“陛下,請允許老臣最後再為科爾科瓦王室做一點微末的貢獻,這樣或許至少百年之後人們迴憶起王黨這個名詞之時,不會僅僅感到不恥。”


    他將一張信箋放到了哈魯澤的麵前:“戰場上傳來的消息,布加人與巨龍們希望我們埃魯因人能抽出手來製止克萊絲的降臨過程,可是我們剛剛與白獅騎士失去了聯係,連芙蕾雅小姐也不知所蹤——”


    哈魯澤怔怔地看著這位已經有些年邁的伯爵。


    “伯爵大人……”


    歐汀伯爵隻是堅定地看著自己的國王陛下。


    哈魯澤默默低下頭,最後點了點頭。


    歐汀伯爵折腰行禮,心中卻迴憶起了自己第一次授封騎士的情形,他在劍下立下的誓言,終究沒有辜負。


    旗艦阿肯那頓號的船長室之中,曼裏克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大副遞上來的命令手劄。他忽然想起了歐汀伯爵那張有些平凡的麵孔,對方並算不上是王黨的重要人物,比之馬卡羅、比之利伍茲、比之埃弗頓,甚至比之與王黨決裂的歐弗韋爾都尚且不如,但在所有人紛紛離開那條將沉的大船,每一個人都眾叛親離之時,卻總有那麽一些人還堅持著自己最初的信仰。


    因為眷念那份曾經的閃光。


    曼裏克忽然想起了自己來到托尼格爾的初衷,想起了那個自己永難忘記的背影。他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給他們最快的船,命令艦隊做好掩護的準備,務必做到一切周全。”


    大副鄭重地點了點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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