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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茫的星空斜掛在高地之上,星光照映著灰褐色的岩石,高原之上稀疏的枯草,光禿禿的樹丫,這幅畫卷,仿佛自從混沌的時代以來就從未有改變過——千百年來,雖然古老的星空上不斷有舊的星座黯淡下去,然而又會重新燃燒起璀璨的新星,新舊交替不已,直至神祇遠離世間,但星野璀璨,卻始終如故。


    寒風從高原之上席卷唿嘯,草木低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看清高地戰馬上的騎士身披灰色戰袍,肩頭不遠處漂浮著魔法光球。這些邊境要塞騎兵在這一地區並不少見,自從托奎寧獅人大舉進犯以來,例行巡邏就變得頻繁起來,但在羅科齊高地—斷劍山脈要塞群的帝國一端,這種巡邏或多或少帶著一種人浮於事的意味。


    騎士們讓魔法光球繞著大道飛行一周,然後又迴到自己身邊,飛速掠過的光芒掃過的草地沒有任何異樣,也不大可能有異樣,因為這是帝國境內,獅人們還遠在斷劍山脈的那一邊呢。


    “沒有異樣。”


    “我這邊也沒有。”


    “好吧,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們這種工作究竟有什麽意義,那些臭烘烘的獅子離這裏還遠著呢,我們缺要冒著這種大冷天出來看這些石頭,這見鬼的地方,除了石頭也就隻剩下石頭了,我有時候甚至懷疑哪怕會有一條蜥蜴願意呆在這些該死的石頭下麵嗎?”


    “岩蜥是會在這些石頭下麵築巢的,兄弟。”


    “所以帝國的敵人就是那些岩蜥了?”


    騎士們紛紛輕笑了起來。


    “夠了,你這蠢貨,”騎士隊長也笑罵道:“不要明知故問,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防範境內的盜匪和邪教徒,別不知足——那些羅哲裏亞人聽說連埃魯因人都打不過了,被個南方來的鄉巴佬趕得屁滾尿流。”


    騎士們發出一陣哄笑,笑聲漸行漸遠,逐漸消歸於無。


    魔法的光芒漸漸遠去之後,岩石的陰影之下卻顯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來,那是一雙棱狀的瞳孔,像是綴在焦黃琥珀的貓眼一樣,它的主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風化的岩石旁,盯著帝國騎士消失的方向,帶有鱗片的皮膚幾乎與灰褐色惡土壤化為一色,一直等到帝國的騎士們走遠之後,它才微微一動,顯露出一個三角形的腦袋來。


    這頭奇異的生物穿著簡單的皮甲,皮甲上綴著一些金屬片,但表麵作過特殊的處理,仿佛可以與它的皮膚化為一色。它背著一張長弓,這顯然就是它的主要武器,它發出嘶嘶的聲音,一邊轉過身,迴頭向岩石後麵走去,越過一大片草地之後在那裏出現了一道斷崖,它站在斷崖邊,低頭向懸崖下看去,峭壁之下,一條險峻的狹道上正有一頭幾乎和它同樣的生物正警惕地看著這個方向。


    它馬上向對方舉起手來,嘶嘶說了一句古怪的話。


    後者立刻迴過頭,用同樣的聲音向峭壁下方傳遞下去,接下來峽穀之中迴應來三四聲同樣的口令。


    片刻之後,一頭、兩頭、三頭、四頭同樣的生物分開峽穀之中迷霧,從峭壁之下依次出現,而在它們之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那顯然是一支大軍,這支大軍幾乎完全由這種蜥蜴類的生物構成,它們訓練有素、默契無聲,當得到口令之後,立刻貼著峭壁開始向上攀爬,開始還不過稀稀疏疏,但很快,密密麻麻的黑點就布滿了整個峭壁。


    峽穀下又飛速升起幾個黑點,那是一種人麵鳥身的怪物,她們正唿地穿透霧氣,振動雙翅從迷霧之中飛出。這些鳥身女妖從蜥蜴人頭頂唿嘯而過,站在斷崖旁邊的蜥蜴人隨之轉身,而在它迴頭的一刻,無法計數的鳥身女妖正傳出迷霧,一頭接著一頭向著南麵的天空飛去,仿佛隻是頃刻,這些怪物就黑沉沉地布遍了整個夜空。


    蜥蜴人正在開始登上峭壁,而在它們身後,很快出現了更多古怪的生物。


    穴居人、牛首人身的米諾陶斯、巢穴領主、蠍尾獅、洞穴巨人最後是一位身披白色亞麻長袍、蛇發人麵的美杜莎。


    美杜莎來到蜥蜴人身邊,開口說了一句口音古怪的話。


    蜥蜴人迴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用同樣的語言迴了一句什麽。


    美杜莎這才微微一笑,再開口時,卻是字正腔圓的古代托奎寧語:“讚美大地至聖,讚美瑪莎!”


    而此時此刻,在這兩人身畔,一支隱沒於黑暗之中,隱沒於一切曆史與傳說,隱沒於所有人預料之中的軍隊,正在登上這個時代的舞台。


    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喬根底岡。


    ……


    丘陵之中的夜色靜闌悠遠,群山環繞之間的山穀中,使節團的營地一分為二,較多的帳篷與馬車帝國貴族們的俘虜營,帳篷和馬車都不必布蘭多操心,因為它們都是帝國的貴族們自備的,這些曾經傲慢不可一世然而現在淪為人質的貴族老爺們也沒受到任何虐待,除了無法自由出入營地之外,布蘭多允許他們置辦一切奢侈品——當然,女人除外。


    而另一邊,使節團本身的營地與之相比起來卻顯得袖珍得多,馬車環繞著不過區區幾頂帳篷,其中最大最豪華的反而是修女公主瑪格達爾的帳篷,其次是迪爾菲瑞的帳篷,是為了照顧她的身體布蘭多特意為這位燕堡伯爵千金專門準備的,而至於小王子哈魯澤的帳篷,則並不顯得十分顯眼,甚至比艾弗拉姆的還稍次一些,這也符合他姐姐對他的一貫教導。


    但此時此刻,小王子帳篷內卻燭火通明,甚至還時不時有爭執聲從中傳來。


    “小王子殿下,”魯特尼男爵聲音不高,但卻十分有力,他是從王國方麵來的使節——派給使節團的使節,這聽起來十分古怪,也不合符情理,但從某一個方麵也看出王黨的無奈。布蘭多幹出的事情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馬卡羅、歐弗韋爾他們當然猜不到那位克魯茲帝國的皇帝陛下會怎麽看待這件事,但凡事從最壞的角度出發來看待的話,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派遣一位使節,來想辦法來讓這位伯爵大人節製一點自己的行為。


    而眼下這位男爵大人,事實上就代表著馬卡羅的意思,不過他並不是馬卡羅的親信,而是王黨中一個較為狂熱的成員。他來之前就打定主意,自己肯定無法說服那位桀驁不馴的伯爵大人,不過他還沒忘記使節團中還有一位王儲,如果小王子支持他,其他貴族後裔又站在他一邊的,布蘭多總不能一意孤行罷?


    他打好算盤,因此一抵達使節團,就連夜找到了小王子,正好挑了一個其他人大多都在,而布蘭多又和尼玫西絲離開去偵查戰場的時間。他看著哈魯澤,繼續開口道:“這些天以來,你就這麽看著事態發展下去嗎?”


    哈魯澤不解地看著她:“使節先生,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我是說,自從黑劍壁壘以來,你似乎從未發表過任何意見,眼下的狀況究竟是怎麽一迴事,難道殿下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哈魯澤垂下長長的眼睫毛,思考了一下:“我想我明白了,”他說道:“可我認為老師他沒有做錯什麽啊。”


    魯特尼男爵錯愕地看著這位未來的王儲,似乎疑似自己聽錯了什麽,他有那麽一刻幾乎想要上去扯一下對方那張臉蛋,看看這位小王子是不是被他那個瘋子老師給偷偷調換了,還是被那家夥給灌了什麽**湯。“小王子殿下……”他忍不住有些口幹舌燥地說道:“你知道他想要幹的事情有多危險嗎,他在賭博,拿王國的命運和千千萬萬人的命運作賭博!”


    “魯特尼男爵,”這個時候一旁的迪爾菲瑞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雖然她此刻仍舊顯得有些病怏怏的,麵色在燭光的映照下也顯得不是太好,不過她還是皺了皺眉頭虛弱地答道:“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考慮過千千萬萬人的命運對你來說有什麽關係麽?”


    魯特尼男爵臉也不紅,心也不跳地答道:“好吧,我承認那不過是一個說辭,但各位那也不能任由著他的性子亂來吧。”


    “我想伯爵大人自有分寸,他不是那麽自私的人。”迪爾菲瑞想了想答道。


    “你們……”


    這位來自於安培瑟爾的男爵大人看著這些人,一時之間不禁感到有些無法理喻,這些人還算貴族嗎,他們的立場究竟在那裏?無奈之下,他隻好求助於在場的外人:“瑪格達爾公主,你認為呢?”


    “我不是埃魯因人,不方麵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務,不過在黑劍壁壘,的確是帝國方的失禮,這件事等到了聖殿,我也會站在公理一方,”修女公主溫和地一笑,“再說我還欠伯爵大人一個人情,於情於理,我也會幫他的。”


    魯特尼男爵一時失語,這樣一來站在他一邊的就隻有那個死胖子艾弗拉姆了,本來他以為還有那位看起來比較理智的公爵千金,但歐妮小姐咬著唇,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就是不開口。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易妮德,後者低著頭隻管看著自己的腳尖,在這種場合一言不發。


    至於蘭托尼蘭的那家夥,不用說,是堅定地站在布蘭多一邊,自從那家夥在黑劍壁壘救下那些難民,他就和那位伯爵大人踏上了一條船了。而那個來自於雅尼拉蘇的士官,魯特尼男爵覺得一個小小的士官未必有參與到這場會議中的資格,也就懶得搭理對方了。


    可這樣一來,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無法說服任何人,這和他原本的設想有頗大的出入,他站在那裏半晌,最後哈魯澤才體貼對他說道:“使節先生,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稍微勸勸老師的,天色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魯特尼男爵有口難言地看著這位小王子,他要的可不是稍微勸勸,這聽起來就不靠譜,那瘋子要能聽得進勸告,也不會幹出這麽令人發指的事情來了。他渾渾噩噩地走出帳篷的時候,一時間還沒想明白問題究竟出在那裏,腦子裏卻古怪地想到,好像小王子比以前見到時有些不同了,以前這位王子殿下可不敢這麽‘委婉’地請他離開的。


    等到所有人一一離開之後,一道妙曼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潛入小王子的帳篷之內,來者身披白色長袍,笑眯眯地在哈魯澤身邊坐下,用棱瞳看著這位小王子道:“她們口頭上支持你那位老師,但心中未必是這麽想的呢。”


    哈魯澤有些為難地答道:“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老師是怎麽想的,埃魯因畢竟是承受不起帝國的雷霆怒火的,萊絲梅卡姐姐,你是怎麽想的?”


    “現實一些說,”美杜莎神秘一笑:“他選擇的理由很幼稚,帝國可以有尊嚴,但小國卻不必,在貴族們眼中,戰爭的理由應當是更實在一些的東西,土地,人口、權力與金錢。”


    “但從理想的說法,對於你們的王國來說,的確是需要一麵可以聚集人心和信念的旗幟。”


    “但是——”


    萊絲梅卡玩味地看著這位小王子,仿佛感到十分有意思:“合法性與正統性,這些神聖的字眼,對於一位伯爵來說意味著什麽呢,為什麽那些支持你和你姐姐的人這麽膽戰心驚、氣急敗壞?你和你姐姐,真是一對幼稚的小可愛,而那位伯爵大人,也是幼稚得可笑,我真是十分的好奇,一個王國命運,竟然會交到你們的手上。”


    “是了,這或許是命運的安排,它總是如此奇妙。”


    哈魯澤怔怔地看著這位美杜莎女士:“萊絲梅卡姐姐,可你知道,我對此從來都不感興趣的,老師對我很好,他是個正直的人,我很喜歡他。”


    “這正是你幼稚的地方啊,小可愛,”美杜莎靠近小王子,用手捧著他的臉蛋,吐氣如蘭噴在他臉上:“屬於你的,永遠都是你的,這就是正統的意義,如果你還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他就永遠不可能是埃魯因的國王陛下。人們因為正義而聚集到他身邊,也會因為失義而離開他,有朝一日,我真想看看他最後會怎麽選擇。”


    “可是,”小王子認真地搖了搖頭:“我覺得老師他不是那樣的人。”


    她咯咯一笑:“也許吧,也許他會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萊絲梅卡放開哈魯澤,微笑著對他說道:“你剛才問我是怎麽想的,那麽你呢,未來的國王陛下,你是怎麽想的?”


    哈魯澤微微皺起眉頭。


    “我想,”他說道:“我認為老師他說得有道理,理想對於人們來說是有其價值的,可姐姐、馬卡羅先生、歐弗韋爾大人,他們都教導我理想與信念的重要,但在就事論事時,為何人們又總是偏向於實際的利益呢?”


    “理想可不能當飯吃啊,小王子殿下。”萊絲梅卡說完這句話,忽然想到什麽,她目光微微閃了閃,輕輕拍了拍哈魯澤的肩膀:“不過也許這隻是軟弱的人自我安慰的說法,小王子,你要真想知道你那位老師是怎麽想的,不妨讓我去見見他。”


    “萊絲梅卡姐姐,你要見老師,不是隨時都可以嗎,營地裏誰也不會阻止你?”哈魯澤不解地問道。


    萊絲梅卡神秘地一笑,默笑不語地看著這位小王子,仿佛後者說了什麽蠢話似的。


    哈魯澤微微一怔,好像明白過來什麽,才迴答道:“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去見老師一麵了,萊絲梅卡姐姐。”


    “小可愛,”萊絲梅卡輕輕在小王子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


    “你老師教導你的魔法,是失傳已久的古代魔法,連我都隻在一些殘存的石板上見過寥寥的記載,他這麽做的含義,我至今都還沒有想明白——”


    “我知道,”哈魯澤答道:“老師和我說過,他說我的天資更適合學習這一類的魔法。”


    美杜莎用棱形的瞳孔揶揄地看著他:“那他一定沒告訴過你另外一件事。”


    哈魯澤不解地看著她。


    “古代魔法,經由圖門之手隻傳授給四個人,他們的名字是大地與寬容的賢者,艾爾蘭塔。光明與正義的賢者,法恩讚。火焰與勇敢的賢者,炎之王吉爾特。流風與智慧的賢者,風後聖奧索爾。他們是萬王之王,上古的賢君,黑鐵的曆史的開辟者。自他們之後,再沒有人任何一人係統地掌握過古代魔法。”


    小王子微微張開口,怔怔地坐在那裏。


    ……


    布蘭多與尼玫西絲並騎立於起伏的土丘之上,星夜正在逐漸褪去,東方的天空一片淡青,隱隱約約能看到安勒茲地平線上的閃光,那裏是長青走道,浮雲丘陵與花葉領之間最為繁華的地區。


    “姬恩伯爵選了一個好戰場。”布蘭多的目光遠眺著起伏的丘地上一片連著一片的森林,忽然開口道。


    尼玫西絲迴過頭來看著他。


    “帝國的玩家曾經在這裏寫下最為可歌可泣的故事,改變了一段曆史,今天我們要在這裏做同樣的事情,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故事總是如此的相似,”布蘭多的視野中忽然映入一片長矛的海洋,安澤魯塔地方貴族的軍隊正在進入他們早已預訂好的戰場,他吸了一口氣,拍拍坐騎,對身邊的尼玫西絲說道:“迴去吧,該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


    女騎士默默地點了點頭。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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