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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頁在黑夜中嘩嘩翻動,瑟冷秋風穿過空蕩蕩的街道,關於三個月前托桑卡德礦區受到不明身份盜匪襲擊的通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扯動著,與幾張通緝令一起在布告欄上如蝴蝶般扇動著翅膀。民兵與警備隊正在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在大街上滿街亂跑,亂糟糟的叫聲,尖利的哨子聲,在夜色下刺耳地響徹整個小鎮。小鎮中央聖殿尖塔之上的鍾聲終於當當當地迴蕩起來,午夜驚魂的夢魘,恍若一個驚惶不安的預兆頃刻之間就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然而一片慌張失措的氛圍之下,仍然有人冷淡以對,夏納利穿著白翼騎兵團的製服,雙手環抱靠在市政大廳外麵的圍牆上,冷漠地看著不遠處街對麵一對年輕的情侶正在分別。


    “洛妮,你把這個帶上,我聽說斯文法諾那些地方很冷,你用得上的。”穿著警備隊服的少年一臉關切地將厚厚的毛皮大衣塞到馬車上的少女手上。那輛馬車上坐著的人大多麵色陰沉、沉默不言,隻有少女臉色蒼白,死死抓住少年的手:“艾凡,你不和我們一起走麽?”


    少年笑了笑:“洛妮,我是警備隊成員,受命於公主殿下,發誓效忠這個王國,還有未來的國王陛下。守護這片土地,保護大家,正是我的責任,別任性了,我很快就會來和你們匯合。再說了——”他拔出劍來,明晃晃的劍刃映得所有人心頭都是一寒,“我的劍術可是警備隊中數一數二的,那些骨頭架子沒什麽可怕的,洛妮你等著,我會像是布雷森騎士和托尼格爾伯爵一樣幹出一番事業來的。”


    少女緊抿著嘴唇看著他,街那頭又響起一陣急促的哨子聲,少年迴頭看了一眼,趕忙轉過頭來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教官在催我們了,你到斯文法諾等我,不用擔心,隻是一些零星的瑪達拉軍隊而已,它們的主力還在山那邊的布契,白翼騎兵團的騎士們早就和我們說了,這場戰鬥沒什麽大不了的。”


    少女這才噙淚點了點頭。


    夏納利看了一陣感到有些無趣地迴過頭,正好瞥到自己的同伴正牽著她自己的馬與他的戰馬一並從市政大廳的院子裏走出來,他立刻問道:“隊長說服他們了?”“那些目光淺薄的家夥。”女騎士撇了一下嘴,有些冷淡地答道。夏納利知道,這就是說服了,隻是恐怕說服的過程不怎麽叫人愉快——那是一幫淺薄的家夥,目光裏隻有眼前的利益——他很讚同這一點,但他們自己又何嚐不是一樣,從來沒人說梵米爾軍團的好漢個個是仗義之輩,相反,他們在地方上的名聲可不好。他抓著馬鞍,翻身上馬,同時順手往後掃了一下,好叫鬥篷與掛在腰間的佩劍不別在馬背一側,他側過頭,看到羅莎正做完同樣的動作。


    兩人都是老騎兵了,都經曆過一年前那場慘烈的戰爭,夏納利至今還記得自己向那一望無際的骷髏海發起衝鋒的時候的場景,在黑夜之中,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一片片閃動的磷火之海,那樣壯觀的一幕,想想都讓人覺得從骨頭裏發冷,據說在那場戰鬥中,許多人都是因為被嚇得放慢了速度之後才被長矛刺死的。但熟悉了與瑪達拉的戰鬥之後,人們漸漸發現骨頭架子的戰鬥力不過如此,單薄的骨頭架子,實力還遠不如一個成年人類。


    隻不過那支不知害怕,不會疲倦,也從不後退的軍隊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夏納利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傷疤,問道:“去哪裏?”


    “去和我們的部隊會合。”羅莎抓起韁繩,稍稍夾緊馬腹,已經一馬當先小跑了出去。夏納利隻得拍馬跟上,但忽然之間,一聲尖嘯掠過兩人頭頂,震得街道兩側房頂的瓦片嘩啦啦地直往下掉。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艾凡抓著自己的劍,正轉身跑向集合點,突如其來的尖嘯讓少年停下腳步,驚愕之下抬頭望去,小鎮南麵茫茫夜幕之中,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正在緩緩升起。這些星光升上半空,匯聚成一團,然後又驟然散開,像是轉折而下的鳥群,那一瞬間,少年終於明白過來那是什麽——


    “隱蔽——!”


    不知什麽地方一聲淒厲的尖叫,漫天火箭已經如同雨點一般落下,街上原本還有一些正在向北逃亡的行人,此刻在箭雨之中像是一截截木樁般倒下,魔法淬煉過的冰冷鋒矢穿透脆弱的人體,上麵附著的靈魂之火著了油一般熊熊燃燒起來,轉眼之間就將受害者化為一個人形掙紮的火團。隻有少部分反應較快的人僥幸存活下來,艾凡就是其中一個,警備隊長期以來的訓練終究救了他一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反應過來,而等到迴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撲倒在一間陶器作坊門口。他有些木然地抬起頭,看到不遠處作坊門口的懸掛的招牌已經被好幾隻箭刺穿了,正緩緩為那團幽藍色的火焰所吞沒。


    “怎麽了?”


    他迴過頭,鋪滿石板的街道上像是忽然生出一片雜草,那是密密麻麻豎立的箭矢的尾羽,屍體、嚇得近乎崩潰的居民、燃燒的殘骸,好像頃刻之間將整個小鎮化為地獄的場景,艾凡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而這個時候第二聲尖嘯掠過整個小鎮上空,震得地麵都微微顫抖起來,在他的視野之中,一頭他從沒見過的帶翼生物唿唿拍動著翅膀,飛上了小鎮中央聖殿的尖塔之上。


    ……


    白翼騎兵團第七中隊騎士隊長蓋奇就那麽僵在了那兒,他幾次想要去抓自己的指揮刀但都抓了個空。在他麵前不足百米遠的地方,無數白骨手臂正掀開泥土從地下伸出,然後是眼眶中燃燒著磷火的顱骨,然後是鎖骨,肩甲以及整個上半身,不計其數的骷髏正一具接一具從地下爬出,它們抖落黑沉沉的冥鋼鎖子甲上的土塊,手持長弓,一具接著一具站起來,向前走去,走到預定的位置,然後舉起長弓,長弓上的箭矢燃燒著一團團幽幽的火焰,好像是頃刻之間,就在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完整的長弓手陣地。


    幾乎所有騎士都在蓋奇身邊顯得不知所措,因為向四麵八方望去,眼前的這一幕並不僅僅發生在他們麵前,在整個西爾曼河穀的正麵,無處不在。黑夜之下,骷髏弓箭手箭矢上的磷火形成一條連續的光帶,這條光帶從西往東,一眼望不到盡頭。


    但問題的關鍵是,它們究竟是怎麽來的?斥候呢,那些家夥死到那裏去了?這些該死的骨頭架子是怎麽繞過防線的?難道是從地下鑽過來的嗎?


    所有人心中都懸掛著這樣沉甸甸的疑問。


    但對於蓋奇來說,這些問題現在都匯聚成一個主要的問題——


    怎麽辦?


    第二波箭雨從天而降時,白翼騎兵團幾乎嚇呆掉的副團長沃爾特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終於意識到這絕不是什麽騷擾。即使是在黑玫瑰戰爭中,他也從未見過這麽多骷髏弓箭手,瑪達拉的黑暗領主們喜歡將軍隊分成一小隊一小隊各自指揮,一般來說一隊屍巫通常指揮著十到十二具骷髏——視黑暗領主手下有多少屍巫與黑騎士而定。這樣的戰鬥模式就像是騎士率領著它們的侍從而戰,隻有在大型的戰役中,往往你才能看到成百上千的屍巫驅使著數以萬計的骷髏像是海嘯一樣迎麵撲來,那是人類軍隊最害怕見到的場景,但所幸,這樣的機會即使是對於那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來說也是很罕見的,首先不提匯聚起數千屍巫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往往需要許多領主通力合作才能做到——但這恰恰是瑪達拉最難發生的一件事情。


    因此當沃爾特看到那漫長的戰線上數以千計的骷髏射手時,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人耍了,前麵起碼有三到四位黑暗領主在並肩作戰,並且合作無間。這個時候他即使是再愚蠢也意識到西爾曼這條看起來更難進攻的通道,恰恰正是瑪達拉的主攻方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馬上想到:現在該怎麽辦?怎麽解決眼下的戰鬥?還能不能解決?


    他心中唯一還能慶幸的是還好自己指揮的是騎兵,騎兵與瑪達拉常規的骷髏戰士相比,至少還有機動性和衝擊力一個優勢,瑪達拉雖然也有黑騎士,但數量太少了,在這場戰鬥中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這位副團長很快冷靜下來,瑪達拉的突襲來得太突然了,這些該死的骨頭架子從地下突然出現,幾乎一瞬間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他外圍一個大隊的騎兵就完了。那些騎兵雖然還不至於一開始就被全部殲滅,但他們被分散地拖在陣地上,互相之間幾乎不成建製,首尾不連,很快就會喪失戰鬥意誌,沃爾特很熟悉自己的手下,因此不會指望會有什麽奇跡發生,不過他還有兩個大隊。


    這就夠了。


    “傳令兵!”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大叫一聲。


    一道道命令在一片混亂中被傳達了出去,而當西爾曼河穀之中剩下兩個騎兵大隊正在匯聚起來對骷髏弓箭射手左側側翼展開攻擊時,正如沃爾特的預料,白翼騎兵團第一大隊已經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第一大隊騎士指揮官,黃金中位的大騎士伽林在第一波箭雨中倒黴地被射中了眼窩當場喪命,其後骷髏大軍從地下忽然爬出出現在他們麵前時直接將正處於混亂之中的第一騎兵大隊拖入亂戰之中,戰鬥不過進行了半個鍾頭,第四中隊即被全滅,第七中隊騎士隊長蓋奇喪命,第八中隊騎士隊長奧帕姆重傷昏迷,剩下的最高指揮官落到第八中隊的副隊長波特蘭頭上,而此人一貫沒什麽主見,幹脆率軍退入貓頭鷹鎮上,於是瑪達拉大軍正麵徹底失去阻攔。


    剩下兩個騎兵大隊頓時暴露在攻擊鋒矢之下——


    沃爾特在高地上看到這樣一幕時氣得簡直要罵娘,在心中已經把奧帕姆拖出去砍了好多遍,但可惜他的憤怒在眼下無濟於事,此刻要迴收命令為時已晚,隻能指望瑪達拉的反應沒那麽快,不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在戰場上轉向。或者是自己的手下更出色一些,能夠頂住一兩波攻擊,隻要殺進骷髏弓箭手的陣地上,那麽接下來就好辦了。他們是騎兵,而對方不過是步兵而已。


    如果這是在黑玫瑰戰爭中,說不定白翼騎兵團已經崩潰,但好在距離那場戰爭已經有一年時間,這一年時間留給曾經經曆過那場可怕戰爭的每一個人舔呧傷口。那些可怕的亡靈在老兵們心中現在又還原成了醜陋的骨頭架子而已,而不再是死亡的代名詞,它們除了呆板無畏之外,甚至還不如普通的人類士兵,沒有了源自根源的恐懼,那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也就是一個稍微特殊一些的對手而已。


    沃爾特想到這一點,抿住嘴唇,“瑪莎保佑,時間改變的不僅僅是瑪達拉。”他心中默默地想到。


    事實也的確如此。


    一團團照明魔法在陣地上炸開,將成百上千行進的騎兵鋒矢與他們前方與瑪達拉骷髏大軍之間最後一段距離照得一片通明,在緩緩行進的騎兵隊伍之中,魔法師正一個接一個從騎士身後飛起,離開馬背,漂浮在半空中,雖然他們的法術會將白翼騎兵暴露在骷髏弓箭手的射程之下,但騎兵們正準備進行最後的加速衝刺,在黑暗的條件下想要展開這樣的戰術近乎是不可能的,雖然傳說中有一些騎兵或許能做到,但白翼騎兵團的指揮官們自忖自己的屬下們這個能耐。


    第二騎兵大隊騎士長萬斯正感到一個又一個馬背上的好小夥子正在超過自己,事實上整個第二騎兵大隊都處於加速狀態之中,相隔大約不到一百米,是騎兵第一大隊,瓦萊麗指揮的那隻騎兵比他們更靠前一些,他們的任務是在骷髏的海洋中殺開一條通道,好讓他們通過去屠殺後麵那些驅趕骷髏的屍巫,他忽然感到身上一輕——這是風係法術在他和他的戰馬上作用的征兆,得益於各式各樣的奇異的魔法,他們的騎兵才能在夜間於這樣崎嶇的地形下發起衝鋒,而這些戰術,都是在黑玫瑰戰爭中總結出來。


    在那之前,王國的軍隊一直遵從於從第一次聖戰中得來的經驗,守舊而古板,事實上並不適合於人與人之外的戰爭。


    戰爭對於雙方都是公平的,麵前那個瑪達拉或許比以前更加強大了,但他們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走著瞧吧,該死的骨頭架子!”他有些興奮地揮舞了一下長劍,騎兵戰術是文明有史以來最為偉大的發明,當你親身參與其中,前後左右都是奔馳的戰馬與渾身覆甲、手持雙手長劍的騎士,這些所有的一切都向前組成一道不可抵禦的鋼鐵洪流時,每一個參與者都仿佛親身駕馭這超凡的力量,那種感覺絕對令人上癮。


    而對於萬斯來說,也沒什麽區別。


    箭雨開始下了,叮叮當當落在盔甲上,幾乎沒造成什麽影響,騎兵的戰馬並不是那些馱馬的近親,而馴服的魔物,從血統上來說更接近於獨角獸的近親,不過沒有它們在森林中那些親戚那麽強大的力量,然而也遠超於普通的野獸。因此箭矢上的衝擊力經由厚厚的盔甲減輕之後,再傳遞到它們身上,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


    衝在最前麵的騎士們已經開始發出怪叫聲。


    在這個距離上,就要準備迎接法術了,屍巫的法術。不過後麵的魔法師們也準備好了出手,這是最後一道關卡,一旦衝破,前麵就是毫無抵抗力的骷髏大軍。在黑玫瑰戰爭中,沒幾支軍隊敢於這麽正麵衝擊如海一般的骷髏大軍,但今時不同往日,披在這支大軍身上的神秘外衣早就因為戰爭之後時間的積澱而褪去,尤其是在參加過第一次戰爭的老兵來說,眼前也就是些骨頭架子而已,新仇舊恨就在眼前,他們憋著一口氣要給對方一個教訓。下級軍官們也在嚷嚷著,給新兵們鼓氣,每個人都很明白一件事,他們是一支騎兵,而對方不過是步兵,無論衝擊失敗與否,步兵都不可能對騎兵展開追擊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不要被拖住了就行了。


    還有就是黑騎士——


    但還好,骷髏大軍分布得很分散,對方的指揮官看起來沒什麽經驗。而萬斯也沒看到黑騎士的影子,黑騎士與他們的夢魘馬在這樣的環境下十分顯眼,到不慮會隱蔽在什麽地方,整個河穀一片開闊,最近的丘陵也在千米之外,不用擔心它們會忽然出現。萬斯四下看了一眼,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唯一讓他感到疑惑的是。


    預期中的法術打擊並沒有到來。


    “瑪達拉的指揮官在搞什麽?”他心下稍微有些疑惑,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瓦萊麗的方向:“它們已經快錯失最後的機會了啊……”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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