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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的世界正在層層坍塌,但布蘭多知道還有最後一段路要走。他收起東西,關掉經驗提示,抬起頭看到前方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這條深邃的走道像是在一個環形的空間中向前延伸,周圍的迷霧之中皆是閃爍不定的過去的片段。


    他知道,這已再不是卡德爾子爵的夢境,而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夢境。


    自我救贖,往往是藏於人心最深處的契機。


    布蘭多緩緩向前,曆經了黑暗,然後光明又從四麵八方而至,披灑在他身上。最後他看到一扇門,那門沉浸在黑暗與無聲之中,門上的花紋是青銅的鎖鑰與銀色的新月,這份記憶像是在昨天一樣嶄新,布蘭多並不停下,而是走上前去一把推開門。


    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門後是王宮的中心。


    金滕宮,先賢大殿——


    一束昏暗的光線從穹頂垂下,大廳中寂靜無聲,王座位於王宮的正中央,腥紅的王座上放著一枚銀色的王冠。那枚王冠有纖細的精靈風格,其上繪著南境的群山與北方的雲層,布蘭多記憶中有很多人帶過這頂王冠,因為它曾是埃魯因的象征。


    一位籍籍無名的工匠打造了這頂桂冠,先君埃克帶著它在灰風要塞加冕為王,其後漫長的歲月之中,先後數十位國王坐擁此殊榮,但他們竭盡化為塵埃。


    曆史的書頁翻開之後,它迎來了最後的主人,那是一位美麗的半精靈少女。


    布蘭多看到那王冠上折射的淡淡銀光,與格裏菲因公主的銀發幾乎同色,但光澤散去之後。這一刻顯得如此的黯淡無華。


    它知道它曾經的主人現在在什麽地方麽?


    它曾經注視過那位美麗的公主殿下永眠於這座宮殿之中麽。


    它或許並不在意沾染上的鮮血,因為它本就是一件死物。隻是寄托了凡人的貪婪而已。


    布蘭多走到大廳正中央,王宮中空無一人但。他知道在曾經的某個時間中,這裏坐過許多任國王,甚至那位長公主殿下,她也曾雍容典雅地從這條鋪向正殿的紅地毯上走過,騎士們在此向她俯首。


    另一個時間段中,他和學姐一起站在這裏,同樣的破敗的大廳,昏暗的光線,外麵的風聲與火聲混在在一起。廝殺遠遠近近地傳來。


    那是垂死的埃魯因最後的唿喊。仿佛是象征著宮殿坍塌之前的呻吟。


    但現在,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一切一如昔日。


    布蘭多看到火焰從宮殿外燒了進來,轉眼之間就將王宮中化為一片熊熊燃燒的熾熱地獄。廊柱倒塌,華美的藝術品化為塵土,他一個人站在這火焰中央。


    “你為什麽不懼怕失敗?”一個虛弱的聲音問道。


    那是卡德爾子爵的聲音。


    “我懼怕失敗。”布蘭多看到那蒼白的人影從火焰中浮現,他拿起王冠,放在一邊,然後坐在王座上,答道:“但我更懼怕看不清自己的心。”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自我。”


    卡德爾子爵一言不發,默默地站在布蘭多對麵。


    直到良久,他才發出一聲歎息。


    布蘭多看到他轉身走向火海,背影消失在火焰之中。他聽到那聲幽幽的歎息:“對不起,貝狄絲。對不起,聖奧索爾大人。”


    布蘭多閉上眼睛。


    他仿佛在夢境之中作了另一個漫長的夢,在夢中卡德爾子爵不叫做卡德爾子爵,他有另外一個身份。人們皆叫他作太陽之王,卡德爾弗雷德。他曾經有一個未婚妻,一個叫做貝狄絲?拉蒙娜?月葉的女人,因為隻有這樣高貴的名字才能冠以風精靈王室的姓氏。


    但那個記憶中的卡德爾子爵,已經和他的未婚妻一起死在了那片樹林之中。


    布蘭多睜開眼睛,火已燒至王座之下,但夢仍未醒,他坐在王座之上,不知是錯是對——但這的確是他的選擇。火焰中傳來倒塌的巨響,布蘭多以為是大廳一側的柱子已經坍塌,但火中忽然衝出一個人影,一把抓起他的手。


    “跟我來——”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抬起頭,看到火焰中前進的那個熟悉的背影,飄揚的黑發在灼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的耀眼。


    “學姐?”


    那身影沒有迴答,隻是拽著他穿過火海,宮殿在兩人身側紛紛倒塌,濃煙滾滾之中幾乎分辨不出方向,溫度似乎越來越熱,滾滾迷霧逐漸覆蓋了所有的視線。


    過了片刻,布蘭多感覺已經完全是在黑霧之中行走,腳下根本分辨不出是否還在金滕宮中。但迷霧忽然左右分開,清冷的月光像是從上空垂落而下,灑在他身上。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抬起頭。


    四周那裏還有什麽宮殿與火海,隻剩下影影憧憧的雪鬆林,他才注意到之前那冷光根本不是月光,而是天邊一弧淺藍色的光芒。


    那是魔法的潮汐。


    湧動的雲影將這光芒映在布蘭多臉上,前麵的女騎士拉著他再走了兩步,然後鬆開手,迴過頭來。


    兩人皆是大汗淋漓。


    布蘭多看著女騎士蒼白的麵孔,怔了一下,才脫口而出:“尼玫西絲?”


    女騎士沒答話,她轉過身,走向森林中。布蘭多看到哈魯澤蜷縮在一棵樹下,正在酣睡,嘴角掛著一條亮晶晶的線——這家夥居然流夢口水。


    布蘭多想到小王子在夢中的樣子,實在是有些難以想象。


    尼玫西絲並未叫醒他,而是走到王子殿下身邊,將披風從身上取下,然後搭在他身上。布蘭多看到她照顧人的樣子,不止一次又想起了白葭學姐。


    “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尼玫西絲女士。”他忽然開口問道。


    “不要問。謝謝,”尼玫西絲迴過頭來。輕聲答道:“僅此一次,給我一點時間——”


    布蘭多微微一怔——


    他就那麽看著尼玫西絲,兩人一時間相顧無言,但很快,樹林中傳來一聲輕響,布蘭多迴過頭,看著勞倫娜與菲拉斯牽著手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來自克魯茲帝國的女騎士看到布蘭多與尼玫西絲在一起時也有些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哈,伯爵大人,沒想到你們比我們還要快一些。”菲拉斯的表現則直接得多,他嚷嚷道:“剛才做了一個古怪的夢。真是氣死我了。”


    “怎麽迴事?”這對幸運的夫婦能最先走出夢境。倒是不出乎布蘭多的預料之外,不過他好奇的是什麽事情能把這家夥氣成這樣。


    勞倫娜還來不及阻止,菲拉斯就已經脫口而出:“夢到那個狗屁的大皇子殿下竟然要娶勞倫娜,哼,簡直是癡心妄想。”


    “所以你怎麽解決的?”布蘭多看到女騎士因為菲拉斯的話而紅了臉。就明白那夢境一定十分精彩,他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繼續好奇地問道。


    “廢話,當然是幹掉他。”菲拉斯恨恨地答道。


    布蘭多聽得一頭大汗,心想這家夥是在是太彪悍了一些。克魯茲的大皇子,豈不是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竟然給他說幹掉就幹掉了。要知道,夢境中是如此的真實,說不定菲拉斯當時那麽做時根本沒考慮過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現實。


    但他看了這家夥一眼。忽然有些恍然,大約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永遠不會受自己心中的迷霧所迷惑。


    “你很幸運,勞倫娜小姐。”布蘭多說道。


    女騎士臉頰微紅,狠狠地捶了菲拉斯一拳:“這家夥做事不經過大腦,嚇死我了。”


    菲拉斯嘿嘿一笑。布蘭多亦微微一笑,他心中為菲拉斯與勞倫娜感到幸運,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順心如意,但很少有人擁有在逆境中堅持如一的本質。


    他抬起頭,天空上並無月光。湧動的雲層才剛剛漫過這片森林上空,魔潮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刻。


    ……


    幾個小時的時間仿佛一晃而過,芙蕾雅與茜先後走出了夢境。而梅蒂莎、夏爾與希帕米拉本身早已不再做夢,他們不過是因為布蘭多的迷失而迷失,在布蘭多離開夢境之後,沒多久就早了過來。


    然後才是零零散散的騎士與隊伍中的其他隨行人員,事後尼玫西絲一清點人數,發現隊伍竟然散了一大半,所有失蹤的人都已經永遠迷失於森林之中,再也找不迴來。


    想到這一點,所有人都不由得不寒而栗,對於這片森林的可怕有了全新的認識。


    布蘭多私下問過芙蕾雅與茜的經曆,芙蕾雅果然如他所料是重新經曆了逃離布契的夢魘。不過她說她的夢境之中並沒有布蘭多的存在,這讓布蘭多驚出了一聲冷汗。


    而芙蕾雅還告訴他她經曆了完全不一樣的布契之夜,這位未來的女武神並沒有說得太詳細,隻是最後輕輕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布蘭多大概能猜到她的遭遇,就像他能猜到她會重新迴到布契的那一夜一樣。或許對於這位女武神來說,那才是她一生當中最重要的記憶。


    一個改變了她一生的迴憶。


    至於茜,山民少女沒有多說,隻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然後就跟在他身邊不再離開了。布蘭多也想不出她是夢到了什麽。


    但和所有人一樣,每個人在離開自己的夢境之後,似乎都顯得特別的安靜。


    大多數人互相依靠著,簇擁著坐在森林中,仿佛是在迴憶自己的夢境。


    永夜森林中所永遠見不到的清晨,就這樣在時間的意義上將新的一天帶到所有人麵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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