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勇身為湘拳的大打家、大行家,一旦爆發,氣勢猶如幾十個水桶在大廳中蒸騰,灼熱的氣流四散而出,單論威勢,隻有海上宗師朱婆龍能壓住對方一頭。


    提膝一個跨步,地麵好似陷下,單掌劈出,正擊劉老五眉心,這位字門拳的打家直感到身子一沉,拳勢便至。


    拳術中最平庸者為單掌,最適用者亦是單掌,唯單掌能跌人於數步之外,能破一切手。


    這一招看似簡單,卻是桶勁的殺招,龍頭手,獅子大張口,虛實相倚,奇正相生。


    若不是他盛怒之下,這劉老五根本沒資格讓自己打出這一招。


    就在這時,一隻白淨修長的手掌忽然穿破層層拳勁風浪,一下子架住對方殺招,祁南勇雙眼一凝,掌勢順變,沉、托、閉、分,單掌能破一切手,自然變化極多。


    但無論是哪一種,這白淨的手掌都渾然不變的架在對方掌下,隻偶爾閃過一絲金芒,好似幻覺。


    勢大力沉的一掌,就像是泥牛陷地,半點動靜都無。


    “還有兩招。”


    “講數!”刀疤老人和胡當家對視一眼,眼中是不可抑止的驚訝。


    武行中的講數自然不是做買賣的意思,而是調和矛盾、解決紛爭,但無論是誰講數,都要先接上三拳,這在黑話中,叫做瀉頭火。


    因為有資格講數的,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拳師,而老拳師的體力,通常也隻能全力爆發數次,所以才有接三招的說法。


    祁南勇麵色一變,連退三步,講數時隻守不攻,所以不虞對方反擊偷襲的危險,但他下意識的這麽做了,對方給他的感覺,淵若深海,拳術的層次,大拳師以上,上無止境!


    他沒問對方的資格,單是這一手,就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而劉老五和啞巴姑娘,同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隻有朱琅嘴巴張開,寇書生做為同道中人,難道就半點不在意因果,剛剛那一手又是什麽法術?


    “請,”寇立伸手道。


    祁南勇深吸一口氣,瞬間體表紫紅透亮,頭頂白煙緩緩溢出,湘拳還有個外號,便是‘重拳法’,能碎數尺厚石。


    而傳說它的練法,便是在子夜坐於井畔,焚香祈禱,用秘法向井中月一擊,夜夜揮拳千記,長耕不綴,小成者,拳勁能激井中,殷殷有聲,又月餘,井水隨拳晃動,外地人見之以為邪術,其實不然。


    寇立目光一亮,讚了一聲:“好拳法。”


    話音未落,祁南勇欺身而上,提高腳,戳心拳,大拇指到拳窩子殷紅一片,這叫紅砂手,是蔽筒子的最高層次。


    拳頭未至,勁力就像好像是灑出來的鐵砂子,比起火銃打出的鉛子,還有隱蔽有威力。


    寇立要躲,不是躲不開,但一來就壞了講數的規矩,二來背後父女二人必然命喪。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一連串崩響從寇立身子渾身上下傳出,他居然躲也不躲,硬扛了這一擊!


    祁南勇自是知道這一擊的威力,便是一塊生鐵來,也能打出個馬蜂窩,對方拳術再高,肉身總不是鐵做的吧。


    果不其然,寇立的手腳上,都有明顯下陷的痕跡,有些幾乎深達半尺,幾可見骨了。


    但在場的強人不約而同站起身來,麵露驚駭之色,這紅砂手勁力之兇猛,無人不知,但對方的皮膚居然沒有一絲傷口,而且就像是橡皮泥一般,正被無形的手掌捏成常人的模樣。


    寇立笑了笑,示意對方最後一擊。


    祁南勇麵色一青一白,好半晌才歎道:“別說一拳,便是一百拳,也傷不到你。”


    他身為兩湘大拳師,又是當事人,自能感受到拳術精微之處的奧妙,對方分明是在紅砂手發勁之際,周身毛孔吐蜂針(勁極細的一種變化),以勁抵勁,消去這一擊。


    說是簡單,但能這般做,在拳術的層次中,幾乎是神乎其神、超凡脫俗。


    易筋篇和洗髓篇的融合,寇立身體已經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


    “你一定要撐這個剁腦殼的?”祁南勇麵色難堪的道,他已經猜出對方是誰了,若真是對方,別說他一個,在場所有人一起上都不是對方對手。


    寇立搖了搖頭,“既然是講數,那我就不會以拳頭壓服你們,你們說這劉老拳師壞了三個武行規矩,我很好奇,這第三個,不幹擾武行內事,這又是怎麽個說法。”


    贛行拳師都是麵色一變,沒想對方如此敏銳,瞬間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胡當家硬著頭皮道:“我們贛西武行新選了一位會長,這劉老五暗中搞破壞,我們——”


    “會長是誰。”


    “胡天章。”


    “刑部追捕榜上的第一通緝犯,綠林總舵裏排名前三的兇人,塞外馬匪的首領胡大胡子?”寇立似笑非笑。


    “胡會長已經得了朝廷的特赦,早已不是什麽通緝犯了,”刀疤老人辯解道。


    “看來你們贛行也對武林盟主的稱號虎視眈眈,居然把這位江洋大盜都給請了迴來,連這種罪名都能洗掉,原來如此。”


    寇立眼睛眯了眯,朝廷中的那幾位,應該不會冒著勾結江洋大盜的風險,看來應該是哪家門閥出的力。


    江南、江東的那些南方世家,在官場上盤根虯結、勢力極大,但在武行中卻沒有什麽影響力,畢竟地方風氣不一樣,越靠近南邊,文風越盛,武風越弱,估計也沒出幾個人才。


    寇立掃了一眼劉老五,結合之前的猜測,他大概可以肯定了,贛行會長做為武林盟主的入場門票,絕不隻是一方勢力在爭奪,劉老五所追隨的勢力在失敗後,這位字門拳的老師傅就成了棄子,也遭到了之後的清算。


    真要委屈,其實算不上委屈,把人徒弟都殺了,還算什麽委屈。


    至於打死祁小偉,應該就是雙方妥協的結果,順著這個思路上來想,說不定對方正是為了調虎離山,謀求湘行會長的一種策略。


    “祁師傅還是迴去吧,為了一個徒弟,犯不著連家都丟了,”寇立忽然道。


    祁南被這麽提點,突然也想到了什麽,麵色一變,兇狠的掃了一圈,然後朝著寇立恭敬的彎了彎腰,道:“您保住了南方武行的名頭,這份恩情我們南方拳師無不銘記在心,隻要劉老五還在贛地,我絕不會向他動手,這是我對您的保證。”


    然後又冷冷掃了一圈:“我們湘行不是盡出刀匪惡霸的地方,湘人團結,可不會跪著求外人立牌子,兩湘拳師是種在地上的。”


    語罷,掉頭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大門外。


    “這就結束了?”朱琅睜大了眼珠,他還搞不清楚其中的門道,隻是見寇立東拉西扯的講了兩句,就把這敵人給講跑了。


    難道這讀書讀的多了,真的有唇槍舌劍的本事?


    “湘地的拳師,不是那麽容易滲透的,”寇立輕輕一笑,看著麵色複雜的一眾強人,如是道。


    各地風俗不同,拳術傳承也不同,比如粵地,那都是武館武場的天下,主要的原因是開海以來,外地人蜂擁而入,數量眾多,拳師也有很多是外地人,靠教拳營生。


    贛地則是刀匪山賊的地盤,講的是綠林的規矩,拳頭大、勢力大,那就是老大。


    至於湘地,水流充沛,土地眾多,教拳的不是武館,而是鄉村拳師,本地人結鄉連舍,排外的很,所以外人要想奪走湘行會長一職,難度很大。


    寇立走過吊橋,對著朱琅道:“你先帶人下山,我等會就來。”


    “什麽事?”朱琅納悶道。


    “沒什麽,有人要請我喝茶。”


    朱琅離開片刻,從天上猛的傳來一聲大喝,“你就是那個寇立寇無敵!”


    “是又如何?”


    “那就沒錯了,知不知道留仙居對你下了天殺令,本仙現在就送你這凡人上路。”


    話音一落,從吊橋一側,滾滾的青煙罩了過來,所過之處,繩腐石爛、怪煙層層,好似萬千螞蟻的爬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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