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茵一晃和駒子混得很熟了,她們幾乎天天泡在一起,不是逛街就是在酒店的房間裏閑聊。連子風也樂不得吳茵有個伴,這樣他好放心去辦自己的事情。吳茵根本沒有在乎自己的病情,她的精神和情緒反倒比在三亞時還要好。因為,在日本她真的懷孕了,第一次到醫院做常規檢查就證實她已有孕在身。這迴她沒有告訴子風,她要在最後的時刻送給他一個驚喜。人的心情真好比五月的天,說變馬上就變了過來。

    所以,她幾乎天天努力讓自己有個好心情。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須這麽做。

    在日本第一次去醫院的那天早晨,連子風領著她到了醫院門口的時候,那表情好似馬上就要赴刑場一樣,而她就象正在準備慷慨就義一般。

    這一切始終令她難忘。他們來到一間滿是醫療設備和儀器的屋子,當時連子風心情沉重,連步子都邁不動了。他感覺馬上她就要成為一件實驗品。

    “請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有人對他們說。

    “你怎麽啦?”吳茵望著子風悶悶不樂的樣子忍不住問他。

    空氣中似乎迷漫著死亡的味道,他心頭充滿了恐懼。嗓子發幹使他費盡力氣才說一句;“你……你感覺怎麽樣?”

    “我感覺象生離死別似的,你別那麽緊張好不好?”

    幾分鍾後,女研究生和醫生進來了。他們讓吳茵坐下,然後醫生問一句,女研究生翻譯一句。

    “他問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三十六歲。”

    “最近頭部受過傷嗎?”

    “大概沒有……”

    醫生拿著筆的手停止了書寫,他望著女同伴說了一句什麽。

    “他告訴我,請你準確迴答。”

    “沒有。”

    那位醫生仔細地作著記錄。

    “近期出現過異常反應嗎?比如記憶減退,情緒不穩,以及全身痙攣、脖子僵硬等。”

    “沒有,隻是有過頭暈,惡心和貪睡的現象。”

    醫生在囑咐女研究生什麽,他們嘀裏嘟嚕好半天,然後醫生走了。

    “你除了必須做一些常規檢查以外,還得做一次cat掃描。”女研究生說。

    “什麽意思?”連子風問。

    “就是用一種國際上最先進的機器,檢查一下她腦組織裏麵的情況。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我是說……”連子風語無倫次地說,“不能給她造成什麽……比如副作用一類的事情吧。”

    “你放心絕對不會。不過,要是做脊椎穿刺的話可能會痛苦些……”

    “還有,請問佐藤教授什麽時候能迴來?”

    在醫院折騰了一天,迴到了賓館吳茵感到有些累了。她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連子風坐在她的身旁深感不安地問道;“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隻是你讓我擔心。”

    “我?”他有些詫異。

    吳茵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旁說;“你不要總為我操心,我的病沒有他們講的那麽嚴重。即使有一天我真的不行了,隻要有你陪伴在我的身邊也就別無他求了。何況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是想咱們的好日子剛開個頭,你要有個什麽閃失叫我如何是好啊!”

    “竟說傻話,怎麽會呢?”

    連子風一陣酸楚,眼裏噙著淚花說:“茵茵,我害怕,你千萬不要把我給拋下啊!我們一定爭取一塊迴去。”

    “好的,我答應你,一起迴去。”

    她差一點說,我們還會帶著孩子一起迴去的。

    駒子第二天早上,興匆匆地跑來告訴吳茵,“櫻花前線”已光臨上野公園了。吳茵早就聽駒子嚷嚷這幾天要帶她去觀櫻。

    “櫻花前線是怎麽迴事?”

    駒子解釋說,每年四月初,櫻花都是沿著日本列島由南向北依次開放。每天北移的速度大約在二十公裏左右。昨天晚上,聽東京都氣象廳預報前天開始,櫻花前鋒已香風溢蕩上野公園了。

    “咱們什麽時候去賞花啊?”

    “現在正是花開最旺的當口,時時都可以觀賞。白天看風景,晚上品韻味,這就看你喜好什麽了。”

    “那我們還等什麽,我馬上跟我先生商量一下,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咱們立即出發。

    連子風根本沒有心情,他準備去醫院詢問一下吳茵的檢查結果。為了不掃她們的興,連子風讓她們先去並約定中午在公園門口聚齊。

    她們興高采烈地走了,連子風收拾一下也下樓離開了酒店。

    人的生活,特別是感情生活的幸福與否,是一個人生命質量的整個表現和支撐。當你為客觀情勢所逼迫無發選擇,而又必須做出決斷感到茫然時,痛苦有時會使你掉進絕望的深淵。對連子風來說,吳茵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她如今已是他的全部,是他未來生活的最大靚點。一想到可能失去她,連子風都要發瘋!曾幾何時,他跟大夫多次地詢問這種病的危險性,到底有多麽大?迴答都是模棱兩可,潛台詞好像是說,吳茵已經站在了生與死的路口上。醫院那方的態度給他的感覺,因為職業的關係冷漠而又無動於衷。他們說,佐藤教授來過電話,對這個病例很感興趣,迴來就研究手術方案。

    昨天晚上,將近十點的時候有人在叩門。啊,上帝,她怎麽還沒有睡,他心中暗想。打開門後,果然是她。

    “嗨,我睡不著。”她說。她看上去很精神,隻是頭發有些蓬亂。他喜歡她這個樣子。

    “你應該早點休息。”

    “我認為那是浪費生命。”

    “問題是,你現在屬於非常時期嗎。”

    “我以為那沒什麽區別。你不想讓我進去嗎?”

    他無奈地把身子閃在門邊,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她進來,脫掉鞋子倒在了床上,充滿激情地望著他。

    “風哥……”

    “茵妹?”

    兩人突然都變得羞澀起來……此刻,他們明白彼此想些什麽。

    於是,他們做了……

    事畢,她說;“我的感覺從來沒有這麽好過,你不認為大夫那些話都是狗屁嗎?”

    他微微一笑,“我當然希望如此,可是萬一……。”

    “你是不是想詛咒我?我還等你給我們籌備一個大型的婚禮哪!一定要把整個場麵全部拍下來,將來好留給我們的孩子看一看……”

    他躺在床上,默默地把她摟在了懷裏。

    連子風暗下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她的病治好。這可是他今後生活的全部希望啊!

    在佐藤研究室,他終於聽到了吳茵病況的確切消息。檢驗證明,她的下丘腦局部呈彌漫性病變,具體的病理屬性目前還不清楚。隻是知道這跟腦膜下血腫,也就是大腦嚴重損傷不同,這種病對婦女卵巢影響極大,甚至閉經不育。手術是唯一有效的醫療辦法,眼下患者應當馬上住院進行病理研究。

    出了醫院,連子風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他順著一個坡道,恍恍惚惚地往下走去。

    突然,背後有人在喊,“先生,請等一下!”

    他迴頭一看,原來是盧靜小姐——那個女研究生。

    “什麽事?盧小姐。”他不安地問。

    “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因為畢竟我們同在異國他鄉。先生,你是不是得罪過黑道上的人?”

    “盧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別誤會了。這幾天我好幾次被陌生人詢問,打聽你和你夫人的情況。”

    “這有什麽,也許他們是好奇。”

    “啊呀,你不知道我所說的人全都是黑社會!惹上他們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的。”

    連子風的腦子翻了一百來個兒,也沒有想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

    “謝謝!我會注意的。”

    “噢,對了。佐藤導師來信了,說今天晚上就迴到日本。”

    她的這句話,使他感覺比接到黑社會的威脅還可怕。

    上野公園不愧是觀櫻名地,五十多萬平米的園內,幾千棵櫻樹先後在瞬間怒放。枝枝簇簇,輕盈嬌豔,婷婷輝映。園內那天可以說是遊人如潮,成千上萬的男女老少蜂擁而來。他們或漫步在樹叢之間盡情飽覽櫻花的絢麗多彩,或席地而坐在花間樹下美味野餐。一邊痛飲,一邊歌舞,肆無忌憚地陶醉於陽春的溫煦和櫻花的嫵媚之中……

    吳茵和駒子溶入了人流之中,深深地被如癡如醉的花海人潮感化了。這景象比盛大的節日,都有過之無不及。駒子介紹說,寬永二年一個叫天海僧正的僧侶秉承幕府旨意,在上野山建築寬永寺。就在那時,他從奈良吉野山把大批櫻樹移植到寺前的山坡上。打那以後,觀櫻便成了傳統。後來江戶城的鬼門被人們稱作賞櫻第一名地,而上野山也就有了“櫻崗”的美譽。

    吳茵還從未意識到,大自然竟有如此震撼人心的魅力。徘徊在花海當中,她的心情仿佛淨化得如水一般純淨。她問駒子,你們日本人為什麽對櫻花這麽癡迷?駒子迴答,這可能有曆史的根源在裏麵。平安朝幕府時代,武士們認為櫻花的瞬間開放,和瞬間凋謝體現了“視死如歸”的武士精神。再加上曆代文人墨客的讚美謳歌,“花屬櫻花,人屬武士”的觀念,慢慢成了日本人的精神圖騰。所以,今天人們對它的沉迷也就不足為怪了。

    吳茵不禁暗暗讚歎,她這麽小的年紀竟對本民族傳統文化如此博學,並能理解的這麽深刻透澈。

    “你喜歡櫻花嗎?”

    “喜歡……”

    “你也崇尚武士精神?”

    “不!我喜愛櫻花是因為它清幽淡雅、純潔無暇。喜歡它帶來的美好春光。還有那為悅眾生無悔的、毫不遲疑盛開和凋零的獻身品格。”

    同樣是櫻花,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理解。吳茵感歎駒子詩一般的青春表白,她從中悟出生命其實無所謂長短,隻要輝煌過它就有意義。

    中午時分,她們來到了公園門口。駒子發現吳茵的臉色有些不好,她問;

    “夫人,您是不是累啦?”

    “有點,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歇一會兒吧。”

    連子風沒有現身,可能還在途中。她們找到一個長椅坐了下來。吳茵讓駒子去買點飲料迴來喝。當駒子急忙買完飲料迴來的時候,她看見吳茵躺在了長椅上。

    走過去一看,駒子傻了。

    她發現椅子上的吳茵嘴角流著粘液,已經人事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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