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紅燭,明明暗暗,不時‘劈啪’一聲炸開幾個火星子,一明即暗。

    秋季將過,天已甚涼,宮中別處已換上保暖的厚床幔,這裏卻還掛著夏季所用的半舊煙紗薄帳。

    帳角鼓了風,翻翻卷卷,更讓這寢宮清冷得尋不到一點暖意。

    無憂窩在子言的懷裏,白白嫩嫩的手臂摟著他的脖子,昏昏欲睡,“子言哥哥,為什麽隻有到了晚上,你才肯抱著我,不對我冷冰冰的?”

    子言垂眸看著懷裏粉妝玉琢般的小人兒,極低的歎了口氣,隻有在夜晚,看不見外麵的世界,對皇家的恨,才會略為淡去,“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哥哥。”

    不管他告訴她多少次,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喚他哥哥。

    小人兒笑了笑,全不在意他無奈的糾正,卻將他的脖子摟得更緊些,小臉蹭著他的肩窩,“為什麽隻有姨娘會來看我,而我母皇卻從來不來看我?”

    子言暗裏冷笑,皇家的人豈能理會不能用作棋子的兒女。

    然對上無憂可憐巴巴等著他給她解惑的大眼睛,心裏一軟,柔聲哄著,“或許是皇上太忙,沒有時間來。”抬手拂開她粘在額上柔軟的長發,“還冷嗎?”

    小人兒點了點頭,又懂事的搖了搖頭,“別的小公主也是這樣嗎?”

    子言心裏微酸,“或許吧。”

    小人兒滿足的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又睜了開來,“姨娘說她有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也有我這麽大,真想看看。”

    說完竟歎了口氣,“可惜我是出不去的了,子言哥哥如果有機會,代我去看看她。姨娘說也沒有人陪她玩,好可憐。如果子言哥哥見了她,就代我陪她玩吧。”

    這麽小的孩子已經知道世間蒼涼,禁不住叫人心酸。

    “好。”子言將手臂收緊,將軟唿唿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下顎緊貼著她的額頭。

    這麽貼著她,鼻息間除了她身上未去盡的奶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冷香,象梅……

    沒一會兒功夫,無憂已然發出均勻平緩的唿吸聲。

    他低頭看著她粉嘟嘟的小臉蛋,又歎了口氣,心裏止不住的焦慮。

    平陽公主出使齊國,這末央宮便無人理會,現在還是夏季的薄被,他到是不怕冷,可是無憂年紀太小,卻哪裏抵得,任他每夜抱了她睡,仍是受了涼。

    今天禦醫來開了些藥,叫給她捂些汗水出來,可是這麽薄的被子如何捂得出汗來。

    這會兒,又有些發燒,叫他好不擔心。

    她明明是不舒服的,卻咬著牙懂事的一聲不哼,叫他更是心疼。

    按理他不該可憐她,不該管她,由著她自生自滅。

    下巴輕磨著她滾燙的額頭,她和自己一樣是被皇家拋棄的孩子。

    看見她,便象看見當年的自己,叫他如何忍得下心……

    深吸了口氣,將她發燙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下巴緊緊抵了她的頭頂。

    無憂,別怕,無論如何有我陪著你,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子言!”無憂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燈影朦朧,身邊空無一人,哪裏有什麽子言。

    恍恍然間才發現又是一個夢,一個曾經親身經曆過的夢,汗濕了一背,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半天迴緩不過神。

    十八年了,以為可以忘了,這時竟又夢見。

    牆上的壁鍾敲過四點,歎了口氣,這是二十一世紀,再也迴不去了,忘了吧。

    伸長手腳,納悶的在床上躺了個四仰八叉,手中提著個圓形玉佩在眼前晃悠著自我催眠,最好一覺睡過去,死掉算了,省得明天還得去丟迴臉。

    以醫大建校一百多年來,最高分成績光榮畢業的優秀生,半年來被十八間醫院炒魷魚,天上人間隻怕是隻得她一人。

    掏幹淨口袋也隻得七塊八毛八,除了堵自己這張嘴,還得養活一個廢物。

    他自稱冥王,在她這兒白吃白住十八年。

    除了一張可男可女,傾國傾城,極致妖孽的臉能賣給整型醫院當個模版,一無用處。

    那家夥寬肩,窄腰,緊臀,長腿,拚湊在一起,足有一米八好幾,身材固然如同他的臉蛋一樣好得無可挑剔。

    在別的女人看來,絕對是一道積善十八世也難求的美味。

    但無憂一想到這半年來的失業全拜他所賜,口袋裏剩下的七塊八毛八還得分他一份,就恨得牙癢癢。

    正在磨牙,人影一晃,廢物從天而降,直接跌趴在她身上。

    他今天不知抽了什麽瘋,脫得光不溜秋,隻剩一條黃色小三角。

    她一腳將他踹開,一眼睨過去,牙冷得直抽抽。

    他身上唯一的那點遮羞布還滑了一角下去,露出小腹上的一點毛毛,叫人看了包噴鼻血。

    無憂翻了個白眼,這是勾引誰啊?

    將手中玉佩往床角一丟,扯了被子滑躺下去,睡覺……

    他忙將玉佩撈了迴來,討好的塞迴給她,“這可是寶貝,丟不得。”

    寶貝?無憂連眼皮都懶得抬一抬。

    玉佩由好幾片小玉片組成,小玉片中間固定,可以隨意轉動,能拚出六個不同的圖形,如果那六個圖形湊合的順序對了,還能出一個由那六個圖形組合起來的圖騰,非常漂亮。

    玉色晶瑩剔透,上麵攏了一層柔潤的光澤,入手冬暖夏涼,照冥王所說,十分值錢。

    今天實在是山窮水盡,拿了去當鋪,指著它能換上幾個錢,把這沒有生活費的日子緩過去。

    偏偏這東西到了人家手中,硬是烏秋秋,死沉沉,別說光澤了,就是拿手電筒都照不出一丁點反光來,結果人家直接從櫃台裏給她飛了出來。

    死活說她拿地攤貨來忽悠,詐騙,差點沒揪了她去公安局。

    值錢?值它鬼的錢!

    炒魷魚加挨罵,她今天是生生窩了一肚子火,還沒找到地方泄。

    他卻硬是沒看見她捂在被子裏的黑臉,不知死活的往她身上爬,將她連人帶被的抱了,“無憂,我們好歹同居十八年,就從我一次吧。”

    無憂想也沒想,直接手腳並用將他摔下床,河東獅吼,“滾。”

    他是冥界的人,不能見陽光,又不能常和外生人多打交道,自然沒辦法掙錢養她。

    她六歲被他賣給人家當童星,掙的錢混到她上醫大就山窮水盡,害得她隻能去打零工養活二人。

    在她這裏蹭吃、蹭住了十八年,沒把他頭下腳上的丟出去,已經是客氣。

    還想占便宜,能一個平底鍋,將他的臉扣成扁的。

    他貼趴在牆角,一聲悶哼,“再有一會兒你就得迴去了,難道就當真狠心一次機會也不肯給我?”

    迴去?無憂整個人愣了,死死的盯著慢慢從牆上滑下來的男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出得了聲,“你說什麽?迴去?迴哪兒去?”

    他翻坐起來,揉著亂蓬蓬的刺蝟銀發,這丫頭被他雇傭的隱退的一流殺手特訓了十八年,當真不是白訓的,心狠手辣,下手全不留情,“自然是哪來,哪去。”

    無憂無語的望了迴天花板,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分不清是什麽滋味,最後湧上一股怒氣,抄了枕頭兜頭兜臉的向他砸了過去,“你這渾蛋,玩我呢?”

    她六歲時,他把她弄來這裏。

    這十八年,工作功課之餘,迫她學這學那,累得象狗,無一日好過,好不容易淡忘了過去,適應了這個世界,現在居然又說要迴去?

    他傻傻的接了枕頭抱在懷裏,便聽頭頂壁鍾‘咚’的一聲,臉色一變,“時間提前了,無憂,下麵的話,你可要認真聽好。我們雖然在這兒生活了十八年,但你的家鄉隻過了八年。你現在不再是越國宮中的常樂公主,而是靖王府中的常樂郡主。還有一年,你將大婚。”

    無憂失望的望了迴天,原來還是迴不去了啊。

    冥王手腕一轉,不知從哪兒變了疊畫像出來,“這些人,你可要記好了,他們全是你的夫侍和家仆。你離鄉八年,人事全非,露了馬腳,被人弄死了,可別怪我。”

    “當初你把我弄死,帶來這兒,現在又要我迴去自生自滅。”無憂一張臉黑得更是沒法看,撈了床上什麽都往他身上砸,“去-你-娘的,姑娘我不去。”

    無憂有一流的箭術,砸東西是一砸一個準,冥王被她砸得抱了頭東躲西閃,好不狼狽,“你有六夫,三十二侍。個個國色天香,天上少有,人間無……”

    從指縫裏看著對麵差點飛出來的水果刀,長籲了口,好在報得及時,算是逃過一劫。

    剛要緩口氣,腦門上一痛,眼前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刀柄正砸在自己腦門上。

    水果刀一頓跌落下去,嚇得他兩腿一分,刀刃正好擦著他的小三角豎在地板上。

    無憂兩眼的紅心,喜笑顏開,隻看他手裏那疊東西,沒想絕路逢生,還能有這種好命。

    一陣風吹過,腿間涼幽幽的,他低頭一看,小三角正中破了條縫,小/弟/弟正爬出來晃悠。

    美人臉瞬間漲得通紅,正要伸手捂了,無憂伸手過來一把奪了他手中畫像,順手撥走水果刀。

    刀刃劃過,徹底的一/柱/衝/天了。

    無憂一眼睨過,正色點評,“當初就該拿你這玩意去當模版,沒準能得高些版權費。”

    美人紅臉瞬間轉紫!快速將懷中枕頭壓住要害。

    臉上陰晴不定,什麽社會,什麽風氣,將一個好好的小姑娘腐蝕成這模樣。

    無憂往畫像上一看,氣得差點死過去,一張張往後拋,口中念念有詞:“張飛,李逵,鍾馗,武大郎……”

    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塞一堆這樣的貨色給她,日子怎麽過?不醒算了,也不要迴去了。

    冥王湊臉上前,拍著她的臉,“喂,你這一世的陽壽到了,再不走,隻能嫁我當鬼妻了。”

    鬼妻?做夢!

    無憂一骨碌爬了起來,一改常態,給他捏肩錘腿,百般巴結。

    “打個商量,用國色天香的六夫三十二侍換一人,成不? ”

    冥王甚享受,哼哼唧唧,“這個我做不了主,以後到底怎麽樣,還得看你自己的表現……”

    手腕一轉,手上多了個球,輕輕一掂拋給了她。

    無憂下意識的抱住,‘嘣’的一聲響,眼前一片紅光!

    ☆☆☆☆☆☆☆☆☆☆

    無憂晃晃悠悠的立在床邊,看看自己變得透明的雙手,再看床上的那堆勉強能看出是人形的焦炭,怒氣衝冠。

    瞪向一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穿了衣裳,正為自己的絕作沾沾自喜的冥王,咬牙切齒,“這是第二次,賬我記下了。”

    冥王嘴角微僵,老爺子的忘魂丹滲水造假?

    望望窗外天色,實在沒時間追究忘魂丹的事,抬手打了個響指,地麵裂開一條裂縫,擰了無憂過來,一指裂縫,“沒時間了,跳吧。”

    無憂往下一瞄,黑洞洞的深不見底,摔下去鐵定粉身碎骨,哪裏敢跳,拽了冥王寬大的衣袖,死活不肯下去。

    壁鍾又是‘咚’的一聲,冥王一驚,時辰到了,不敢再耽擱,用力將她一推。

    無憂身體頓時失了平衡,拽著他的袖子又不肯放。

    冥王用力一掙。

    衣袖裂開,無憂連人帶袖慘叫著跌進身下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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