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懲不貸?


    好大的口氣!


    以劉恆如今的身份,乃是貨真價實的一方雄主,擁兵自重,可謂不是親王勝過親王,就算朝廷都不能妄加指摘,放在整個天下來說都不容輕忽了,竟還有人敢說出這麽不客氣的話,簡直狂妄非常!


    在座眾人聞言先是有些驚怒,可是想及這話的來路,就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我們這邊才定了應對聖旨的對策,他那邊就接到消息,前來威脅阻攔,這消息倒真夠靈通的。”劉恆深吸一口氣,眸光一瞬比一瞬冰冷,“叫他迴去給他的主子說……”


    “將軍!”


    似是知道劉恆就要放出狠話,白明澤驟然急喝打斷,等劉恆看過來,就鄭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望將軍三思!”


    一位武將哼哼冷笑,“有什麽可三思的?他劉家分明是看著將軍大勢已成,起了歹念,卻忘了將軍如今姓金,又不姓劉!那劉家如何管得到我家將軍頭上!原本就沒把咱們將軍放在眼裏,不僅沒得到任何幫襯,還早早想著圖謀將軍自己打下的家業,如今見咱們將軍發達了,就想來將軍頭上作威作福,頤指氣使,天底下何曾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主家?若非將軍心慈,還念著點血脈淵源,換做某家,早就反出來自立門戶了!”


    他這一番話,引得眾多武將叫好,“吳將軍說得對!”


    “是這麽個道理!”


    “那劉家若是識趣,那自是你好我好,相互維持個麵子,惠而不費。可劉家既然這麽不知好歹,咱們也不必再跟他們講什麽道理,索性借這機會光明正大斷了關係,各過各的,誰也甭牽扯誰,最好!”


    “給點好臉色就敢蹬鼻子上臉,他劉家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照我說幹脆把這家夥打將出去得了!”


    ……


    一眾武將叫囂不斷,謀士們卻神情陰晴不定,他們自然比這群隻知道打仗的武夫更清楚裏麵的危險與勾當。


    “將軍,咱們手下能留住的文官,卻連一些諸侯世子都比不上,將軍可知為何?”一位謀士凝重道:“蓋因為將軍僅僅有一層疑似劉家庶子的身份,給人感覺名統上太過單薄,才不大留得住人,倘若連劉家庶子這個身份都丟了……”


    結果是什麽,他沒有往下說,但表情已經告訴眾人此事的嚴重性。


    “此刻將軍坐大,就算化名參軍有欺君之嫌,尚且還有出身勳戚世家這一點可以勉強唬弄過去。如果和劉家鬧翻,將軍就必須自己追溯出一條自家有皇家血統的香火脈絡,否則將軍沒有皇室血統,卻在本不該有資格參與的太子之爭裏過得風生水起。日後將軍勢頭越勁,越會成為眾矢之的,必然有無數人將此視為將軍破綻,指責將軍奪位不正……”另一位謀士說出了更長遠的顧慮,意味深長地道:“這些,將軍考慮清楚了麽?”


    名分二字,說不重要也不重要,說重要又真真重逾千金,要是失了名分,單單口誅筆伐都足以將劉恆打入萬丈深淵,此後大事休提。


    劉恆顧慮劉家的,正是這一點,而劉家如今用來威脅劉恆的依仗,同樣是這一點。


    就因為無需擔心劉恆直接翻臉,所以他們威脅起來,才會這麽肆無忌憚。


    “難道真就要被名分二字壓死麽?”劉恆眯眼,“我不是氣自己被威脅,而是擔心毫無製衡的手段,隻能被他們予取予求嗎?”


    一眾謀士不說話了。


    製衡二字說起來輕巧,可要是這麽容易能想到製衡的手段,他們此刻也不至於如此為難了。


    古往今來,孝就是天地間最大的道理,上至君王下至百姓,沒人能輕鬆脫離這一個孝字的掣肘。當然對於和睦之家,這孝字都是自然流露,人人覺得輕鬆自如,就稱不上是掣肘。可碰上家事不睦的,這孝字就成了規矩,乃是利器,可以演化出千般招式,輕易致人死地。


    譬如說劉恆這樣的,自幼便被家族無情拋出,作為吸引仇家注意的棄子,情況就越發糟糕了。對於家族,劉恆早已秉承著兩不相擾、各自相安的態度,奈何就算他從未想過依靠家族半分,隻想謀求自立,創下的家業太惹人心動,就有家族二字宛若大山一般壓來,生生要把他碾壓成齏粉。


    虧得如今他勢力不弱,換做勢力弱小些的,家族發了話,那什麽都不用說了,說什麽就得老老實實照著做,丁點違拗的選擇都沒有,還得老老實實賠上笑臉,更是悲慘。


    然而劉恆混跡江湖,見過太多大風大浪,生死都早已看淡,早早就沒把家族太當迴事,如今就越發不可能對這等家族畢恭畢敬。


    要是跟那些將家族看做天的人一般無二,那劉恆也就不是如今的劉恆了。


    “你們且想想,無論如何找出一個法子來,且讓這頭餓狼別這麽肆無忌憚就好。”瞥見眾多謀士要麽凝眉要麽哭臉,劉恆又加了一句,“我不管什麽法子,隻要管用。”


    留下這句滿是暗示的話,劉恆不再理會謀士們,轉而朝那位傳話的下人道:“去把餘員外請進來說話吧。”


    下人低聲應諾,轉身而去。


    劉恆開始閉目養神,心念急轉,同樣在苦苦思索著克製的法子,而謀士們低聲商議,時而激烈時而沉吟,直等餘無悔的身影出現在廳外,謀士們齊齊默契地收聲,瞬息都變成了尊尊眼觀鼻、鼻觀心的泥塑一般。


    “將軍如今真是好威勢,好叫小的驚煞。”餘無悔笑嗬嗬說過一句似乎含沙射影的話,不等誰變色嗬斥,就搶先抱拳躬身,“小人餘無悔,見過金大將軍。”


    劉恆擺擺手,製止了幾位謀士,也不叫餘無悔起身,就這麽俯視著,淡淡道:“餘員外說的話我不大聽得懂,還請員外解釋一二。”


    餘無悔自覺地自行直身,笑得牲畜無害,“將軍說這種話就沒意思了,咱們都是明白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


    劉恆輕哼了聲,“如今我與三王是同盟,自然同進退,既然都說要稱病請罪,我自然不能自行其是,否則失了信譽,更損失極大,可沒處找還迴來。再者這聖旨沒宣到我等麵前,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其中是否有什麽蹊蹺,誰也說不清。三王與我都是這般考慮,才用了最穩妥的辦法應對,他們暫且不怕朝廷降罪,我一個小小的衛尉將軍,又如何能牽連到貴家族?”


    這時邵郡也淡然接話道:“朝廷、今上幹涉太子之爭,這自古以來都沒有先例,餘員外敢保證此中沒有古怪麽?還是說餘員外懷疑今上不是明君?”


    不愧是名士,邵郡一句話,如若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直可謂誅心!


    你不是說劉恆抗旨會牽連劉家麽,那麽遵從這道聖旨,等於直指當今開平帝破了古製,蓄意敗壞開平帝賢明之名,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麽?


    餘無悔臉色微變,但很快就又鎮定下來,明擺著是有備而來,“這裏麵是否牽扯到今帝破例,有損毀今帝賢名的嫌疑,不是小人這樣的小人物能想明白的事。但抗旨是什麽罪,就算小人大字不識,也是曉得個中厲害的。”


    一位謀士冷笑,“餘員外不明白,這情有可原,但餘員外既然是代人傳話,難道背後傳話的人也不明白麽?”


    餘無悔嗬嗬笑道:“小人就是個傳話的,主家沒有更多交代,小人也沒資格多嘴質問,還請將軍體諒。”


    “說得真輕巧,餘員外這含糊其辭的本事,也是一絕,叫在下開眼界了。”一位謀士譏諷道。


    餘無悔就擺出一副裝聾作啞的模樣,避而不答,直接朝劉恆道:“將軍,該傳的話傳到了,小人的差事就算完了一半,還請將軍給個迴話。”


    劉恆冷眼,旁邊白明澤突兀道:“將軍,裕親王那邊傳話,問伐楚之事完了以後,我軍是否有意繼續同盟,征討西州等地。”


    餘無悔這次真真變了臉色,雙眉陡然直立,厲喝道:“將軍豈非要勾結外人,欺辱親兄麽!”


    “大膽!”


    “竟敢唿喝廳堂!”


    頓時就有好幾位謀士、武將也厲喝出聲,聲勢如霹靂驚雷,誰想餘無悔卻怡然不懼,直瞪向劉恆,脊梁挺得筆直,仿佛舍身使節一般。


    劉恆不得不佩服餘無悔這個出身草莽的謀士,其心誌、氣魄,絲毫下於縱橫家的傑出弟子,叫人刮目相看。


    對峙片刻,劉恆擺擺手,阻止眾人,不等他說話,旁邊白明澤適時道:“不過將軍有吩咐,雖說收益必然極大,卑職等人還是暫時婉拒了裕親王那邊的邀約。”


    這話才讓廳中氣氛緩和了些,餘無悔才垂下頭來,“小人大字不識幾個,卻知道哪怕在鄉野山村,膽敢勾結外人欺辱家兄的人,都會遭到各方唾棄,那是要人人喊打的。”


    見這餘無悔還得勢不饒人,好些在座之人就要怒喝反擊,白明澤搶先開口道:“將軍,待得伐楚事了,聯盟四方勢力相若,又有曾經結盟的舊情,短時間內相互很難變成兵戎相見的局勢。奈何四方毗鄰,若是還想增長實力,眼光隻能放在其他地方了。”


    他一本正經地提及內務軍事,好像完全忘了廳裏還有餘無悔這麽個外人在場,若不是都知道白明澤這麽做必然別有深意,其他人早就懷疑他有意通敵了。正因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說的雖然有些不妥當,還是沒人阻攔,在座眾人都靜靜凝神聽著。


    果然,說過幾句大局,白明澤就話鋒一轉,接著道:“即便我方不與裕親王共謀,想必裕親王目光還是會轉向西州等地,到時候我方即便有心馳援,怕也遠水難解近火。”


    餘無悔強自鎮定,可是聽到這裏,臉色還是難免隱隱發白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結果邵郡判若無人地搶先嘖嘖道:“看來西州的主子是無論如何都在劫難逃了,明明自己都火燒眉毛,偏還有心思到處操心,有些人這心可真夠大的。”


    邵郡明擺著明嘲暗諷,餘無悔卻很難再說反駁的話,強行把話題拉迴到一進門的時候,“將軍有將軍的道理,家族也有家族的擔憂,古人說高處不勝寒,越是傳世家族,行事越需小心謹慎。怕就怕被人抓到把柄,平日裏說得過去,一旦有點變數,就會演化成滅頂之災。家族傳世之不易,滿是辛酸淚,此中艱難,將軍也該體會一二了。”


    “話裏怕這怕那,卻日日惦記寶座,這心思甚至路人皆知,說一套做一套,實叫人體會不來。”這次沒讓別人開口,劉恆自己給了答案,“我就說句明白話,如今已不同往日,家族若還是想著一條路走到黑,那我真就沒別的話好說了。”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直白到餘無悔都為之愣怔,隨後劉恆繼續道:“這話可以說給你主子聽,他想不想傳給家族知曉,那就是他的事了。”


    餘無悔沉默片刻,抱拳道:“小人明白了,此話一定帶到。”


    “既然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說完,那……”


    劉恆就要送客,餘無悔突然抬頭道:“將軍,我家主人的難處,還有將軍的難處,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實這裏麵未嚐沒有商量的餘地。”


    劉恆一眯眼,不僅瞥了眼眾謀士,謀士們神情閃爍,也聽出了餘無悔的弦外之音。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家主人的意思?”邵郡代為問道,“或者說,這才是你此番前來的真正用意?”


    餘無悔坦然道:“我家主人沒有明言,這是小人私下揣測的,倘若將軍這邊也有此意,小人甘願冒天險為兩邊牽線搭橋,各取所需。”


    邵郡和眾謀士一對眼,又朝劉恆看去,從劉恆的沉默中心領神會,就道:“你所言之事幹係重大,無論你方我方都不能草率做出決定,幹脆今日暫且擱置,且容我方細細商議,你也同你家主人好生談妥,咱們再來細談。”


    餘無悔十分認同,識趣告退。


    等他退去,議事廳升起重重禁製光華,眾謀士才齊齊看向劉恆,劉恆邊沉吟邊喃喃道:“如果我沒有聽錯,他是想跟我做筆交易,用我從家族抽身為代價,換我部分兵力或直接支持,這才是他來的真正用意,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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