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縣衙那邊沒動靜嗎?”


    劉恆詢問江執事,江執事聞言搖頭,讓劉恆微微眯眼,再沒多問。他環顧四周,當先登上戰車,隨後牛自斧等人才緊隨著各自登上戰車。


    清晨薄霧陣陣,天際剛剛泛白,他們一行十輛戰車列隊而行,朝城中大營行去。


    “看來曲慈方是知情的。”


    看著清清冷冷的街麵,獨有窗門縫隙隱約可見一雙雙眼睛,劉恆知道必然是縣衙那邊傳達過靜街的命令,否則清晨街巷不至於這麽空曠無人。如此一來,劉恆對於曲慈方,越發覺得捉摸不透了。


    這位強勢的縣令,明知大將軍府有大動作,卻選擇了不插手,反而加以協助,他是樂於隔岸觀虎鬥還是另有後手,劉恆一時真不好斷定。


    不過對於劉恆來說,這算是他樂於見到的局麵。不然以他的處境,空有一個大將軍的名號,手下人心各異,近乎無人可用的情況下,還要同時麵對鄭芝龍、曲慈方這麽兩個一看就不是善於之輩的對手,饒是劉恆都覺得異常頭疼。


    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人。


    劉衡這些年,實在丟掉了太多人心,他所依仗那些親信,劉恆依舊覺得不可信。連身邊人都匱乏到這個地步,更枉論其他地方了,尤其軍中。別看牛自斧、大四等人都予以配合,但這都是暫時的,可以說一旦他接下去行差踏錯,這暫時的配合隨時可能打破,就是如此脆弱。


    為今之計,還在於重拾人心。這局麵已經糟糕到了很難扭轉的程度,劉恆必須用最強勢的姿態打破僵局,才能一步步收攏人心。


    在他的身後,一輛輛戰車的主人趁著無人盯防,自然抓緊時間私下溝通。經過一番相互譏諷與責難,隨著距離軍中大營越來越近,他們不得不把話題重新拉迴正軌。


    昨日大將軍的變化,眾人看在眼裏,和他們這些年印象中的大將軍判若兩人,那種姿態顯露的鋒芒,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了。


    如今看這模樣,大將軍顯然想重新找迴當年的情分,昨日一宴盡顯誠意。可是交情這東西,建立不易,丟掉容易,要想重新找迴來,卻是難上加難。現在隻能說他們與大將軍走出了最艱難的第一步,隻是要想迴到當年那樣的信任,注定需要更多努力。


    譬如此時,他們選擇配合大將軍,可是檢閱三軍的真正用意,大將軍就沒有透露,顯然還防著他們。


    對於這一點,他們倒能理解,並不算多麽在意。畢竟相互之間的信任實在丟掉了太長時間,無論對於他們還是對於大將軍,都需要一段重新熟悉的時間和過程。


    然而此時,他們不知道大將軍的意圖,總覺得心裏六神無主。不明其意,就意味著無法破壞,也不能配合,隻能做一個旁觀者,靜靜看著大將軍自行其事,讓早已習慣事事自己做主的他們隻覺頗不習慣。


    他們免不了做出種種猜測,自忖換做他們身處這等局麵,會做出怎樣的反擊。


    有人說趁勢反攻北胡,在交戰中重新凝聚軍心,有人說調整人事,更替各方將官的職權,以此來化解危局,有人說殺雞儆猴,直擊鄭芝龍,將其鬥倒來震懾人心。


    人們做出種種猜測,但大多圍繞劉恆如今唯一的優勢,也就是占據了名份大義這一點展開。畢竟劉恆如今,也就剩下這東西了,此外再無任何可以借重之力,處境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看上去可以做出的選擇很多,其實以他們的心智都能分析出來,無論做出哪種選擇,麵對優勢近乎喪盡的局麵,想要翻盤的希望都異常渺茫。


    這等於想憑著一己之力,將諾大城池與大軍掀個天翻地覆,能有幾絲成算?


    至少他們自忖不差,麵對如此時局,依舊覺得無能為力。


    基於這種分析,誰又能看好大將軍這邊呢?


    有些人已經在開始思索退路,在大將軍失敗之後,能用什麽借口把自己摘出去。這倒是不難,他們大可以把罪責全推脫於大將軍身上,畢竟這本就是大將軍自己鬧出來的事情,他們一句受了脅迫就能免除牽扯,這才有了冷眼旁觀的底氣。


    天將將亮,日頭未升,一行戰車就越過重重疊疊的民宅,來到城中最寬闊的一片地方。隨著天漸亮,街麵上能見到衙役與捕快的身影,他們拿著軍火棍出現在街頭巷尾與各處轉角,防備平民衝撞了一行人,又用意味難明的目光凝望這一排滾滾而行的戰車。


    劉恆瞥了一眼再沒多看,目光直落到大營門口。


    “末將鄭芝龍(李江……),參見衛尉將軍!”


    大營門口迎候眾人的一眾將領,為首者自然就是劉恆素未謀麵已聞其名的鄭芝龍,讓劉恆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不由暗讚果然好賣相。


    “諸將請起身!”


    戰車停下,劉恆大步走下來,將鄭芝龍攙扶起身,未語先笑,“我一時起意,倒勞煩鄭兄多加操勞了。”


    “將軍哪裏的話。”鄭芝龍也笑,爽朗道:“聽著大將軍要檢閱三軍,將士們都激動異常,深覺榮幸,哪有操勞一說?”


    “還是辛苦諸位了。”


    劉恆談笑幾句,目光遙望向前方,但見大營裏兵刃如林,萬千鋥亮甲具在天色下泛起寒光,襯托出一具具雄軀,森嚴而壯觀。


    “參見大將軍!”


    在列陣將官們的引導下,上萬將士齊聲高喊,聲勢如天雷炸響,攝人心魄。


    “不錯。”劉恆毫不吝嗇地讚賞道:“聲勢如龍,這樣子一看就知道,諸將士練兵的確是用心了!”


    鄭芝龍哈哈大笑,“將軍妙讚,這些家夥平日裏都是屬牛的,懶得很,不打不動。全是聽了今日大將軍要來,好歹還知道用心表現一二,以免將軍責罵罷了。”


    劉恆搖頭失笑,寒暄兩句,就率眾朝大營裏走去。


    “將軍且看,前頭第一陣便是血羽營甲字團的將士們。”一邊前行,鄭芝龍似是十分知情識趣,適時為劉恆解說起來。


    “參見大將軍!”


    整個戰陣的將士齊聲大喝,聲勢如洪,可見精氣神尤為精悍,讓劉恆不自禁露出笑臉,自然連連誇讚。


    而在他們身後,總算被放迴來的牛自斧等人,自然被其他同袍傳音詢問。至於他們怎麽迴答的,因為都是傳音,這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不過還是可以明顯感覺到,一眾將官們的神情漸漸有了微妙變化,目光偷瞥劉恆,意味難明。


    在各營麵前走過一圈,劉恆除了正常的勉勵與讚賞,並沒有更多表態,隨後在鄭芝龍的邀請下當仁不讓,頭一個站到了高台之上。


    鄭芝龍神色如常,笑著用手勢相請,才朗聲道:“下麵請將軍訓話!”


    劉恆也朝他笑了笑,目視前方。


    身處這等高度,才能體會萬軍壓境的壯觀與震撼。一排排兵甲俱全的將士整齊排列,近的尚能看見激動麵容,到末尾的就隻剩下一排排小如指尖的重影,證明那裏是有人的。那些金鐵鑄造的兵刃與甲具,把將士們打造成鐵人一般,雄壯精悍,放眼望去好似汪洋,隻需一個浪潮,能夠掀翻天下。


    “當年十日城還沒建起來的時候,我們名叫百羽團,老兵數百加千數新兵蛋子,然後決定見城,就是大家夥如今身處的這座十日城。”


    劉恆才開口,未免有些出乎無數人的預料。很多人猜測他要借著這個時機講些什麽重要的話,卻沒料到一開口不驚豔不懾人,平平淡淡,更像是嘮家常。


    “後來城建起來了,咱們也從百羽團變成了如今的萬羽衛,兵馬上萬,已然成為不容外人小覷的一方強軍了。”劉恆繼續笑著道:“然後這些年,和胡狗子們打得有來有往,保證了十日城屹立不倒,戰功卓著,可是我總有種缺了點什麽的感覺。”


    “缺了點什麽呢?”


    他聲音不大,可是在這肅穆寂靜的大營裏,卻能清晰傳到每一位將士的耳中,“我想了很久,有所發現,所以才有今日一事,隻為找機會給各位兄弟們講一講。”


    此言一出,眾將官麵麵相覷,立時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都知道正題要來了。


    “要說也沒什麽大發現,隻是突然想起來,我百羽團當年從百多人打到後來千多人,再到後來的萬人一衛,隻花了一年有餘。可是隨後這兩年多過去,我們還是萬人一衛,再沒有任何增長。”


    劉恆的話讓無數人心生疑惑,甚或眯眼。


    “從百人到萬人,其間還屢曆險劫,一年時間還是增長百倍,為何如今兵強馬壯,實力強悍,卻停滯下來,數年毫無寸進了?”劉恆搖搖頭,“我思來想去,才發現我們在不知不覺間,丟掉了早年間的進取之心。”


    “不知道諸位有沒有發現,這十日城太安全了,霸主級的城池陣法,堪稱固若金湯,已算是眾多軍鎮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並不弱於三軍主力駐紮的三座大城了,強過大多數軍鎮。而相比三軍主力駐紮的三座大城,我們又沒有太多吸引胡狗的東西,於是在胡狗眼中,變成了不值得強取的硬骨頭。胡狗撼動不了十日城,把主力挪向攻取其他軍鎮與三座大軍鎮去了,攻勢一年不如一年,我們就這麽也跟著懈怠了,銳意漸消。”


    聽著劉恆說話,的確讓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因為劉恆並非胡謅或是危言聳聽,事實本就如此。


    “有兄弟可能要說了,安全不好嗎?咱們即便保家衛國,也不想隨隨便便丟了小命,能守好十日城就足夠了。”劉恆收起笑容,“可是各位或許忽略了一件事,早年間我隻是一團團長,我身後眾多將官也大致如此,都是不入流的尋常武官罷了。可是短短一年時間,我官拜從七品右衛尉,受封第一奉國將軍!”


    “牛自斧,你們熟悉的右衛尉牛將軍,官拜正八品營長!封五等奉義將軍!”


    “何相生,官拜正八品營長!七等奉忠將軍!”


    “大四,官拜正八品營長,同樣是七等奉忠將軍!”


    “朱兒,官拜從八品營副……”


    劉恆一個個講過去,才目光炯炯遙望萬軍,“從一介白身到為官封將,蒙蔭子孫,我們隻花了短短一年有餘的時間,聽起來很傳奇是嗎?說白了絕對稱不上傳奇,軍伍曆來公正,有多少戰功就得什麽獎賞,我們隻是得到了足夠的戰功罷了。可咱們投身軍伍,舍得生死,搏的可不就是這個麽?”


    不用多麽留意,將士們也能聽到無數變得急促或沉重的唿吸聲,這其中有身邊同袍發出的,也有自己發出的。


    他們不知何時沉寂下去的火苗,被猛地勾起,然後再次熾烈燃燒,燒得他們渾身的熱血都變得滾燙。


    衛尉的話簡直說到他們心坎裏去了,男兒若不為功名,何必來參軍?


    “再來看這些年,兩年有餘,我由從七品右衛尉升為正七品衛尉,牛將軍從正八品營長升為從七品右衛尉,何將軍從……”他又一次細數眾人這兩年多時間的升遷曆程,語氣淡淡道:“誠然,大多進了一步,可攤上時間再一算,不就是毫無寸進?”


    “我等尚且如此,其他將士就更不用說了,昔年從白身到將軍的傳奇比比皆是,如今卻近乎一個都見不到了。”


    無數將士的唿吸驟然一窒,聽聞這些鮮明的對比,他們才體會到衛尉將軍究竟在說什麽。


    “若是隻為了混日子,何必來參軍?”劉恆突兀大聲道:“我隻想問你們一句話,你們來參軍,是來混日子的還是為搏功名?”


    他的聲音迴蕩在大營上空,然而迴應他的,是依舊寂靜無聲的萬軍。見狀劉恆皺眉,毫不客氣地喝罵道:“都是啞巴?還是今天沒人帶嘴來嗎?迴答我!混日子還是博功名?”


    “博功名!”


    一個將士下意識喊出了自己的心神,說完倏然驚醒,窘迫地左顧右盼,生怕惹來同袍的嘲笑。然而沒人嘲笑他,經他開了先河,徹底引爆全場,無數人漲紅了脖子和臉,用盡全部力氣吼了出來。


    “博功名!”


    “我要封候拜將!”


    ……


    一聲聲呐喊,好似猛虎出山,雖說雜亂吵鬧,卻更加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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