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芽似乎在期待著什麽,然而等了片刻,被她“逮個正著”的劉恆竟然像把她當成了空氣,不僅視而不見,更是完全沒有迴應的意思。


    這等無視的態度,徹底點燃了牙芽的真火,她咬牙切齒,指著劉恆背影氣得聲音顫抖,“好,好,好!你給我等著,我要叫全村人過來看看,把你徹底揭穿!來……”


    她就要高叱,卻被背後一聲重重咳嗽聲打斷。


    “阿公?”


    老族長負手走來,揉揉牙芽的頭發,“好丫頭,你迴去接著睡吧。”


    “可!”


    牙芽愕然,渾然沒想到阿公會是這個態度,不僅沒有和她同仇敵愾,竟好像要息事寧人,可這不是要包庇眼前這個騙子嗎?


    老族長笑了笑,隻是低聲道:“乖,聽阿公的,去吧。”


    牙芽看向依舊毫不迴應的“大騙子”,又看向等她離開的阿公,終是咬牙一跺腳,轉迴自己屋子,把房門砸得重響。


    “白先生,牙芽還是孩子心性,請別跟她計較。”等牙芽離開後,老族長苦笑。


    劉恆也笑了笑,“這孩子看著張牙舞爪,其實比很多人都要心底純良,隻要相處一段時間,估計沒人會不喜歡她。”


    老族長笑容綻放,聽得出劉恆說的是真心話。


    “白先生實在太客氣了,連送了三頭近千斤的妖獸,不僅把附近的大禍害全清理了,還幫我們撐起了這次慶春節的排場,我真是不知道怎麽感謝才好了。”老族長杵著拐杖,道:“也怪我人老力衰,不僅威懾不住這些妖物,更是沒法讓村裏小輩們得到更好的培養,若非白先生相助,我們黎合族怕是連慶春節的場麵都撐不起來,不知被人笑話成什麽樣。”


    “年紀上來,不服老都不行。”老族長長歎,無盡滄桑與落寞。


    英雄遲暮,就是這樣的無可奈何。


    劉恆打開鍋蓋,把煮得差不多的獸肉連濃湯一起舀入大碗,招唿老族長道:“老族長也過來隨便吃點吧。”


    老族長趕忙擺手,“人老了,也沒有以前的好胃口了。”


    劉恆卻不管他怎麽推拒,把碗徑直塞到他的手中,“人總有老的那一天,關鍵是兒孫。隻是像牙芽她爹娘一樣,村裏中堅的青壯一代代都常駐工坊,獨留老的小的在村裏,哪能有強盛起來的時候?”


    一旦年過及冠,村中青壯就要像長輩們那樣,開始學著去工坊做工了。而正值壯年的村民,無論男女,都必須常駐工坊,獨有逢年過節才能迴來一趟,這才是劉恆來了村子這麽久,見到的村民不是太老就是還小的緣故。


    比如牙芽她爹娘,臨到慶春節這樣的大節日,也得到節日真正到來的今天,才能成批歸來。而像是烏疆那樣的,留駐工坊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若沒有抽去角鬥場送命,頂多一年半載一樣要去工坊常駐了。


    儒家陳家對村子的壓榨和蠶食,真真與飼養牲畜無異。這樣的現狀,想必年過不惑之年的老族長,不會不心知肚明。


    “白先生到來不久,不知道儒家對我們這些人有多大的威懾力,好似一座大山,能夠鎮壓所有的反抗。”老族長說起這事,有種老人固有的平淡,端起這碗肉來再沒推拒,陪著劉恆緩緩吃著,“什麽得失啊什麽不公啊,越是老來就越是看淡了,反而覺得隻要能活著,就比什麽都重要。”


    “是這麽個道理。”


    雖說年紀尚輕,可劉恆經曆豐富,竟很能體會老族長這種人生淬煉下來的話。


    “要是烏疆能有白先生這樣明事理就好了。”提起烏疆,老族長難免憂心,“他還太年輕了,我就怕他忍不住衝動,怎麽放心把村子的未來托付給他?”


    劉恆寬慰道:“人不都是從年輕氣盛那個時候過來的?老族長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已經勸過他了,別的不好說,但明天應該不會鬧什麽意外。至於以後,人總會慢慢長大,烏疆的確是個好苗子,隻要老族長日後多多教導,總能承擔起重任來。”


    兩人就這麽邊吃邊聊,待老族長把這一碗吃完,劉恆已經把整鍋都快吃完了,還要再添一碗給他卻被強硬推拒了,“真是上年紀了,吃一碗已是撐得不行,再吃怕難受好幾天,就不打擾白先生了。”


    這顯然隻是借口,再怎麽上了年紀,老族長畢竟是師境強者,這樣一碗肉下去,起身時怕就煉化得差不多了,這麽說隻是不想再打擾劉恆而已。


    見他堅決起身,朝自家屋子走去,劉恆阻攔不住,隻得由他去了,重新開始專注於熬練氣血,終是開始嚐試修煉《百錘功》了。


    《百錘功》生境前三重熬練筋肉這一關,隻靠“走烘爐”一招,昨天劉恆已經把握到了一些關竅。昨天缺了秘藥,今天就沒有這個缺陷了,他靜候秘藥熬練到能夠使用的程度,然後外服的外服,內用的內容,做好了修煉的種種準備,就再度擺出“走烘爐”那個怪異姿勢。


    這一次,他感受到隨著自己的鍛煉,身軀各處近乎僵死的筋肉都出現一絲絲熱力,仿佛枯木逢春,出現點點令人欣喜的生機。


    或許是身體崩壞到了極點,稍加熬練,效果就十分顯著。才練了不到半個時辰,劉恆筋肉都漸漸舒展,酸麻痛癢各種滋味都浮現出來,這卻是好現象,說明沉寂不知多久的身體,真正開始蘇醒過來了。


    本來效果顯著,該趁熱打鐵繼續苦練才對,但劉恆沒有再練。他不敢再多消耗得來不易的氣血,因為明天還有大事,他必須留足氣血,把身體調整到目前最佳狀態就夠了。


    “可惜《弓體術》所需藥物在這裏很難集齊,否則用《弓體術》來複蘇身體,效果應該會比《百錘功》更好。”這也是劉恆的遺憾之處,奈何真沒有辦法解決藥物來源的問題,隻能作罷。


    “隻有一箭。”劉恆邊大口吃喝,邊心裏沉吟,“不知道《弓體術》用在弓術上,到底有沒有用。”


    他僅僅是有一種感覺,以弓為名的《弓體術》,或許對弓術有些關聯,但隻能等真正嚐試時,才能知道有沒有效果,能有多少效果。


    一頭近千斤妖獸,通常煮過三鍋就能吃完,這次也沒有例外,待到劉恆把最後一塊妖肉送到嘴裏,這頭原本身軀龐大如小山的妖獸隻剩下一堆骨骸了。


    劉恆起身打了個飽嗝,隻覺酒足飯飽,好像整個人都完全活過來了一樣,身體狀態顯然到了蘇醒以來的最佳狀態。打掃完“戰場”,劉恆看著天際的魚肚白,側耳聆聽一陣,邊朝自己屋子走去邊搖頭感歎,“果然是過大節了。”


    同樣的時間,前兩天的村子這時候還很寧靜,今天卻已經能聽到處處傳來人聲,好像各家各戶都為了今天的大場合興奮不已,起了個大早,早早忙活起來了。


    劉恆迴到自家屋裏,沒過多久就隻能再度出來,因為外麵人聲嘈雜,根本沒有絲毫清淨可言了。


    一大清早,老族長家院門大開,老族長就站在門口,看烏疆指揮眾多大小夥子把昨夜留的那頭妖獸開膛破肚,切割搬走。


    見到劉恆出屋,牙芽嬌哼了一聲,扭頭不理會,老族長正要招唿,卻被人急急叫走,隻能把照看白先生的重任再度交給了烏疆。


    身為族長,在這種大節慶的時候肯定是最忙的人,不僅要統籌全局,更要擔負迎來送往的差事,許多地位高的人來了,非得族長親自迎接出麵不可。


    “附近幾個村子的同族人,大清早就帶人過來幫忙了。”見妖肉大多送去大灶那邊了,烏疆領著劉恆就往村口走去,“但畢竟是我們黎合族最大的節慶,凡是有些交情的村子或大族,都會派重要人士前來參加,以示慶賀,今天不知會有多少人來呢。”


    劉恆倒不大想陪他去村口迎客,“你該閉關去了,我畢竟是個外人,哪能去迎客那種場合湊熱鬧?”


    提及閉關,烏疆神情就有些不自然,劉恆一看更是站住不走了,“老老實實去閉關!”


    烏疆神情數變,沉默良久,深深吸了口氣,“好,我去閉關!”


    “不過這村口迎客,務求白先生去一趟。”烏疆鄭重請求,“白先生有所不知,諾大節慶,來的可不止是親友,總有些關係不對付的家夥想借著由頭耍橫鬧事。原本老先生在還好,總能鎮得住場子,如今老先生仙去,我就怕老族長一個人應付不過來眾多刁難,唯有白先生去幫襯一二我才能放心,所以拜托白先生了。”


    “原來如此。”


    劉恆了然,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不再推拒,轉而道:“要我去幫忙可以,但你必須老老實實去閉關,否則別怪我甩手不管。”


    “謝謝白先生,謝謝先生!”烏疆鬆了口氣,重重拜謝,隨後有些不舍,終是毅然走向自家屋子。


    目送他進屋關門,開啟了一些禁製法陣,劉恆這才算放心,信步朝村口走去。


    還沒等他走到村口,率先聽到更喧鬧的人聲,那氣氛可不大喜慶。劉恆快步迎上,先是見到兩邊人怒目而視,又見到了麵色鐵青的照仲熙,就知道果然不出烏疆擔憂的預計,看來是出事了。


    “如今這黎合族,真是沒人才了。”對麵一個年輕人唉聲歎氣,“是不是知道我們米江族今天要來,烏疆那家夥都嚇得不敢露麵了?”


    又有個年輕人搖頭失望,“都說黎合族武有烏疆,文有仲熙,我還當真是什麽人物,誰想到會是這麽個模樣,實在敗興。”


    “仲熙兄,咱們在書院為同窗,各自有幾斤幾兩,都該心裏清楚才對。”一個文士打扮的俊秀青年輕搖折扇,笑盈盈地道:“若黎合族隻有你一人拿得出手,我們留下禮物就該告辭了,不然還是叫烏疆兄出來一展雄姿,好叫我們看看‘武有烏疆’這話,能不能名副其實一次吧。”


    “對呀對呀,比文采比學問,你們明顯不成,唯獨武道還有點念想。要是那烏疆鐵了心想當縮頭烏龜,那你們這什麽慶春節,還有什麽熱鬧可看?”對麵人群大聲起哄,奚落嘲弄,毫不留情。


    “真是叫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走了走了!”


    “還有什麽留下來的必要?”


    ……


    聽著對麵的話,黎合族的人群裏群情激憤,譬如幾占和異喜,正值年輕氣盛之時,哪裏受得住這等羞辱和激將,都紛紛要求出戰。


    而被人奚落最多的照仲熙,臉色漲紅,難看到了極點,羞憤欲絕。


    眼看老族長的威望都快壓不住這群火氣大的大小夥子了,混亂一觸即發之際,人們忽而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傳到眾人耳中。


    “文鬥怎麽就敗了?”


    無數人循聲望去,但見一個蒼老的身影緩緩走來,眾多大小夥子驚喜過望,紛紛迎上來齊唿“白先生來了”,老族長明顯鬆了口氣,唯獨照仲熙越發覺得羞愧與難堪了。


    如此情景,對麵自稱米江族的人們麵麵相覷,俱都知道來了重要人物,叫囂聲迅速收斂起來。那個說是與“照仲熙是同窗”的年輕文士一眯眼,仔細打量來者,耳畔就聽到自家族長和幾位長輩的傳音警示,“這人好像不簡單,昭文,你多小心。”


    “都說黎合族有個厲害的老儒生,不是已經死了嗎?”年輕文士朝長輩們質疑道:“除了那人,還有什麽人有這等氣派?”


    “那家夥的確死了,但據說臨死前救過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讓這人頂替了他在村裏的位置,應該就是這姓白的家夥。”米江族的老族長,來前顯然打探過不少情報,傳音解答道:“本來以為那老家夥是臨死前故弄玄虛,但看著這模樣,姓白的好像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比我們聽說的可有本事多了……總之不管怎麽樣,又是個老家夥,還是別太過輕視為好,免得陰溝裏翻了船。”


    年輕文士繼續搖動折扇,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做學問若是也講究薑越老越辣那一套,世上哪還會有這許多終老不得誌的腐儒?早先我就說過,即便那老腐儒還活著我也不懼,若非你們攔著,早想來領教領教,那老腐儒我都不怕,哪會在意這麽個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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