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似是刀劍微鳴聲,又似利箭出弓的弦顫,這頭一聲琴響,就令還有些漫不經心的劉恆倏然凝神。


    而旁邊的燕歸言也是一怔,立時朝彈琴的胡玉酥看去。


    他們都是見慣了各種場麵的人,器樂方麵,好的壞的都曾聽過不少,然而此時此刻,竟真就有種一鳴驚人的感覺。


    並非胡玉酥器樂的實力多麽驚豔絕倫,而是這開篇第一音,恰巧觸動了二人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燕歸言不知如何,可劉恆自己清楚,他一個多月前才堪堪脫離了戰場,前麵卻在戰場廝殺征戰了足足大半年,對於類似的聲音,自然熟的不能再熟。


    無論刀劍微鳴,還是利箭出弓的錚錚,都是他在戰場上時刻警惕的微小聲音。戰場之上,這些聲音就意味著危險即將降臨,是以甭管聽到遠近大小,隻要聽到,就叫人立馬繃緊了心弦,緊張起來。


    隻要上戰場的時間多了,這種警惕性近乎成為本能和習慣,已經很難再改過來。所以哪怕劉恆此刻遠離戰場,身在平靜繁華的北陽河分流,身在毫無戰火的奢華樓船,前方隻是一個絕色佳人在輕撫琴弦,聽到類似的聲音,他還是下意識地驟然警醒。


    隨著琴音漸急,恍惚之間,他好像重新置身於戰場,耳畔琴聲化作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令人熱血激蕩的刀劍碰撞聲,讓他剛剛閑適下來的心境又猛然燃起熱火!


    金戈鐵馬,馳騁沙場!


    那樣的日子,每一天都枕戈待旦,不是在征戰,就是在準備征戰,不敢有絲毫懈怠。曾經劉恆以為,他已經疲憊不堪,已經厭惡這樣的日子,甚至無比渴望清淨與閑適,可是如今真正清閑下來,他竟發現自己突然有些懷念了。


    在戰場上,他時時緊繃心弦,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而疲憊,每一個命令都需要他細細斟酌後發出,因為但凡有丁點錯漏,都意味著更多的人命或更大的浪費,甚或讓他們身陷絕境,全軍覆沒,他不敢有絲毫疏忽。


    可是另一方麵,他在戰場上又能感受到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隻有在這裏,他才能發現自己是如此重要。他的每一個命令,都能改變一個人的地位,決定無數人的生死,決定雄城平地起,決定一場數千人搏殺的大戰。他一聲號令,就有眾多將士奮勇衝殺,慨然赴死!


    什麽才叫大權在握,隻有在戰場上才能清晰體會。


    在戰場上,他可以獲得所有將士的信任和擁護,也能毫不遲疑的信任任何一個將士,沒有勾心鬥角,猜忌和懷疑,隻有同生共死。他和所有將士融為一體,掌控數百人上千人的氣血,可讓武師四重五重強者望風而逃的強大戰陣血相,那種充滿力量的強大感覺,甚至讓人深陷在天下無敵的幻覺中,難以自拔。


    正因為掌控過這樣的力量,才讓他如今哪怕麵對境界遠高於自己的強敵,依舊沒有任何畏懼。


    經過戰火洗禮的他,不知不覺中,已有了心靈的蛻變。


    這就是戰場!


    琴聲讓他重返迴憶中的戰場,一時心血澎湃,卻又恍惚失神。直等到琴聲由激烈轉為靈動和舒緩,好似戰事正在遠去,來到清晨山林,那充滿生機的琴音才把他重新拉迴了現實。


    叮咚!


    那是仿佛溪水潺潺的聲音,隨後幼鳥在清晨的第一聲啼鳴,蟲蟻爬動和清風拂過枝葉的窸窣聲,猛獸的嘶吼,鹿羊惶急地躍逃,種種惟妙惟肖的聲音,就在胡玉酥素手與七根琴弦中蹦跳了出來。


    好像第一縷陽光照下來,沉寂了一夜的古林正在複蘇,恢複生機與活力。


    琴聲展現的畫麵感,直讓人如若身臨其境,此時古林的情景立馬衝淡了前麵激烈戰事的刺激,令人的心境也隨之得到了安寧。


    不過這樣寧靜祥和的幻覺,對劉恆的觸動反倒不如戰場幻覺來得猛烈,他漸漸迴神,不禁朝周圍望去,心中微驚。


    如今樓船已經遠離了躍疆城的碼頭,繼續沿著河水奔流朝靈原更深處行去,長河不知轉了幾道彎,迴首已經見不到躍疆城了,被遮擋在了崇山峻嶺之後。


    樓船甲板之上,前方胡玉酥一襲碎米長裙鋪展開來,她垂首弄琴間,玉手輕靈彈跳,秀發被河風吹得輕舞,更多幾分風情。


    琴音清脆,仿佛有種別樣的魔力,不僅讓聽聞者迷醉其中,連樓船護欄上也停駐了越來越多的魚雀、鷗鳥。如今護欄已經被它們擠滿,卻有更多的雀鳥匯聚在樓船附近徘徊不去,都在開心地引頸長吟,似在應和這天籟一般的琴音。


    劉恆還留意到,河水拍擊船身的聲音也有些變化,他探頭朝河麵一看,心裏吃驚更甚。


    大半河麵如白雪覆蓋,細看才發現,那不是什麽白沫或雪花,分明是各色各樣的魚。這些魚兒有些小如發絲,也有大如水中牛馬巨象的,分明是成了精怪,乃至成妖的魚族。如今他們大片大片浮現在樓船附近的河麵上,放眼望去成千上萬,靜靜跟著琴音追隨樓船,隨著河水起伏,這場麵尤為震撼與壯觀!


    魚鳥尚且如此,船上修為不高的人們也相差無幾,他們早就忘了手頭活計,個個聽得如癡如醉。哪怕有修為在身的護衛們,也一樣是魂不守舍的模樣,別說他們了,劉恆餘光瞥見身邊坐的燕歸言,同樣眸中迷醉,麵上掛著笑容而不自知。


    如此情景,劉恆倏然動容,不由又看向胡玉酥。


    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波動的跡象!


    他本以為胡玉酥悄然動用魂力,施展了什麽音功術法,才會讓琴音有如此非凡的魔力,可似乎並非這樣。


    可是,世上真有這樣平凡中自有非凡的樂曲嗎?


    劉恆隻覺匪夷所思,然而眼前所見所聞,卻由不得他不信。


    不過他清醒過來以後,似乎本能般有了警覺,又或是被琴音引發的異象驚住,所以繼續聽這琴音,他隻覺出奇的好聽動人,卻再沒有被莫名奪去心神了。


    琴聲漸息,如若睡夢初醒,有驚醒的水鳥振翅高飛,戀戀不舍地輕叫幾聲,依舊徘徊在空中,好半天不願離去。倒是河麵的魚兒,驚惶四散,鬧出了很大動靜。


    而聽到琴聲的人們,則響起驚唿聲,望著周圍異象嘖嘖稱奇,轟動不已。


    燕歸言意猶未盡地長歎一聲,仿佛還在迴味琴聲帶給他的那些美好憧憬,不經意間瞥見旁邊的劉恆,卻見他垂首飲了口酒。


    “劉大哥,燕公子。”


    胡玉酥隱隱見汗,拿出香巾拭去眉額上的細微汗珠,更顯嬌豔可人,笑吟吟凝望二人,“若是覺得小女子彈得尚可,不若共同舉杯……”


    她彈琴的用意,二人從開始就心知肚明,是為了以此讓二人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本來二人心思差不多,都是想給她這船主人一個麵子,才按下性子並排而坐,至於能否如她所願一般冰釋前嫌,那估計最終還是麵和心不合。然而他們都沒有料到,胡玉酥的琴技竟高到如此境界,不僅遠遠超乎他們的預料,更都有種被驚豔的感覺。


    於是聽她再提起這話頭,燕歸言露出笑容,正要大加誇讚,忽然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籲兮!”


    高昂唏噓的聲音,似是從樓船一側傳來,引得眾人循聲望去,才發現樓船兩側竟有兩艘樓船不知何時靠了過來。


    這條靈原境內的北陽河分流,名為北珠河,是靈原南疆一條極為重要的水路,所以每日往來的船隻很多,極為繁盛。


    剛才琴音一起,很多往來的船隻都曾緩下速度,都被琴聲吸引,想要多聽一會。可是後來船上的人都入了神,沒人還記得操控船隻,所以本來漸漸擁堵的河道,逆河順風而去的船隻繼續錯過,和他們樓船一樣順河而去的也恢複了原本的速度,竟不知不覺又恢複了原有的樣子,沒有造成更大的擁堵。


    此刻,或許隻有劉恆才清楚,這兩條船原本和樓船相對而行,將要錯過時恰巧琴音漸漸停下,現在卻是刻意提速追上來的。


    唏噓的聲音從左邊這條船上傳來,因為這船不是貨船,所以甲板更低,人們循聲一看,就見到船頭迎風而立的書生。


    這人孤身而立,衣衫並長發齊齊飛揚,更顯得豐神俊逸,氣質非凡。


    “此曲隻當天上有,不想人間竟可聞!”


    他唏噓感歎,猶自迴味不已,對胡玉酥的琴曲給出了極大的誇讚。


    “不錯!”


    不等胡玉酥迴應,另一側的船上也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笑吟吟地接口道:“杜兄,沒想到你我同河而行,居然也能撞上如此機緣,無意間竟聽到了天籟之曲,真真是此生大幸!”


    二人隔著劉恆所在的樓船,竟就這麽隔空交談起來了。


    不管怎麽說,二人誇讚,胡玉酥隻得出聲迴應,“二位公子盛讚,小女子愧不敢當。”


    “哈哈!”


    先開口那杜姓書生聞言就朗聲一笑,目光炯炯眺望樓船船頭,“船上應是樂家的景師姐吧?常聽人說,樂家擅音律,曲似天音,在下早年間,也曾有幸陪長輩聽聞貴門一位大家奏曲,仿若繞梁三日,不知肉味,至今依舊記憶猶新。可惜在下運氣淺薄,自那次以後,再無緣得聞樂家人彈奏仙樂,沒想到今日恰巧得償夙願!”


    而另一邊的船上,那個正盤膝坐於甲板上品酒的青俊道人,聞言又是接口,“素問景師姐雅名,不僅貌若天仙,而且禮樂的天資更是驚人,乃是當今樂家三小樂仙之一。曾以為隻是江湖人杜撰出來的,今日才知樂仙子之名,真乃名不虛傳!難得巧遇,不知小道是否有幸,能請景師姐上船一會?”


    這兩人自說自話起來,讓樓船上眾人麵麵相覷,包括胡玉酥在內,一時都不知該怎麽迴應。


    畢竟,他們顯然是認錯人了,錯把胡玉酥當成了樂家那位被尊稱為樂仙子的“景師姐”。


    景師姐?


    劉恆聽到這個名字,忽然有一絲熟悉感,仔細迴想了一陣,漸漸有了印象。如果沒記錯,他頭一次聽到樂家的景姓弟子,卻是近四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他還是個小小武生,和蠻廚子、周遊老先生和一眾遊家弟子同行趕往蓮宗仙府。沿路和遊家一眾師兄師姐混熟了,就聽說了很多私事,其中和劉恆交情最好的三師兄德瓊,聽聞他癡戀一個樂家弟子,恰巧就姓景。


    不知這兩人一口一個的樂仙子景師姐,是否就是德瓊師兄愛慕的那一個?


    一時間,劉恆忽而想起昔年很多往事,還有那些數年不見的舊人,點點滴滴,談笑與模樣,又都漸漸印上心頭,令他有些失神。


    此時胡玉酥秀眉微蹙,終是開口,“二位公子,應是認錯人了,小女子並非樂家的樂仙子……”


    她話音未落,左邊那杜姓書生一臉錯愕,隨後又是笑容滿麵,“不是景師姐,樂家同輩之中,還有哪位師姐能彈奏出如此仙曲?”


    另一邊的年輕道人同樣朗笑,“樂家出名的同輩樂師,也隻有景師姐近日在酉陽州,聽說將要趕往潼川州赴那場盛事。路程相同,此仙樂又非凡俗可奏,不是景師姐又是何人?”


    那杜姓書生眼珠一轉,忽而打趣道:“在下明白了,定是景師姐的仰慕者太多,如若過江之鯽,景師姐煩不勝煩,是以才會矢口否認的吧?”


    二人竟似是篤定了胡玉酥就是景師姐的事情,根本不信胡玉酥的否認,胡玉酥真是無奈了。而兩人所在的行船都比樓船低,難以見到胡玉酥模樣,不得已之下,胡玉酥索性起身朝二人行禮,特意讓二人見到真容,隻為化解這誤會。


    “小女子……”


    誰想她話音未落,兩人得見真容,竟齊齊雙目大亮,杜姓書生眼神炙熱,“都說景師姐貌若天仙,如今有緣一見,才知世人誠不欺我也!”


    “今日才知,沉魚落雁之美究竟何意!”另一邊船上,那年輕道人也是熱切起來,“景師姐,實乃傾國之姿!”


    誠然,劉恆雖沒見過他們口中那位貌若天仙的景師姐,但饒是見慣美色的他也不得不承認,胡玉酥之美,的確超凡脫俗。


    不過這不是重點!


    隻聽兩人毫不吝嗇地誇讚,整個樓船上的人都呆愕,隨即紛紛露出格外古怪的表情。


    如今已經親眼見到了胡玉酥,他們卻還能錯認為仰慕的景師姐,由此可見,這兩人竟根本不知道景師姐長什麽樣!


    這樣的仰慕者……


    劉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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