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十樓!”


    眼見《千年記》超越了長柳的《辭鶴明》,34樓內樓外陡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熱聲潮。


    到達這裏,《千年記》的光華不再顯眼,僅僅比周圍詩文略強出一些。等它再上一層樓,到達三十一樓時,綻放的寶光已經和旁邊詩文一般無二了。


    看著《千年記》與萬千詩文的爭鋒漸漸塵埃落定,看客們有些發出了遺憾的歎息,有些則甚至質疑辭鶴樓評定不公,當然更多還是滿足的歡唿。


    隻是在場多為躍疆城子民,他們自然覺得這首誇讚了躍疆城的詩再好不過,所以排名再怎麽高,依舊有很多人覺得不夠高。


    是以哪怕《千年記》一出世就拔得頭籌,躍居今次詩會當之無愧的第一,更是直接比《辭鶴明》領先了兩層樓,到達絕無僅有的三十二樓高度,無數人仍舊不滿意。


    因為這代表了躍疆城的榮耀,得到排名越高,身為躍疆城百姓的他們就越發能感覺到與有榮焉的豪情。


    “不滿足啊……”


    “怎麽才三十一樓?”


    “不過也是今次詩會最好的了。”


    “是啊,如今僅剩下百鳴門子玄公子和大夏法家的吳素三吳公子兩位沒有出手了。可《千年記》一出,幾乎成了毋庸置疑的詩中狀元,這二位還敢不敢作詩都不好說了……”


    “誰能想到文鬆公子會寫了這麽一首《千年記》,堪稱絕殺!”


    “《千年記》一出,讓子玄公子和法家吳公子騎虎難下了!”


    “換做是我,八成自愧不如,就此認輸還體麵些。”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轉變了方向,人們開始興致勃勃地猜測起來。因為《千年記》本身和它取得的成績,肯定給剩下的子玄和吳素三極大壓力,在這個時候,兩人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就成了人們猜測的焦點。


    “前麵撐著不出手,現在坐蠟了,嘿!”


    “要我說,現在強行出手,輸了就聲名盡敗,還不如直接認輸得了!”


    正在四周議論紛紛中,百鳴門子玄忽然展顏一笑,很有風度地朝對麵吳素三問道:“吳兄,你先請?”


    吳素三迴首,發現師弟師妹們都是一副極為擔憂和關切的模樣,不由一笑,朝子玄公子拱手道:“之前說過,遠來是客,豈能喧賓奪主,子玄兄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子玄長笑一聲,竟從座上一躍而起,長袖獵獵,好似大鵬展翅一般飛向堂中巨柱。


    在眾多驚唿聲中,他玉筆高揚,點在巨柱十數丈的高處,隨即下筆如行雲流水,一個個行草大字接連出現。等到人們迴過神來,他已經如若輕羽,在巨柱前落定,恰好提上落款,倒垂玉筆朝四方拱手,淡淡道:“承讓。”


    《登辭鶴樓》


    聖人辭靈鶴,羽化此登仙。


    一夢了道法,三世醒凡心。


    四海九州舊,六道十世真。


    凡人夢中求,我自醞仙胎。


    “這!”


    四下一寂,倏然響起無數倒抽涼氣的聲音,全被這詩的大膽和氣魄而震驚了。


    顯然,這是一首道詩。


    道詩開篇寫到子玄今天來辭鶴樓,想到辭鶴樓最出名的典故,昔年苟聖人在這裏辭別了相伴多年的靈寵神鶴,與辭鶴樓頂上羽化登仙。


    此為“聖人辭靈鶴,羽化此登仙。”


    這裏所說的登仙和羽化,都是榮稱,實則說白了,苟聖人活了三世三百歲,哪怕聖人也壽命將盡,在這裏逝去了。之所以說他羽化登仙,是聖人逝去時以免自身遺蛻影響人世,或是防止發生屍變,造就人世大劫,往往都會選擇散去渾身道法和驚世絕倫的修為,煉化自己身軀,完完全全消散在人世間,再不留絲毫遺物。


    世人敬佩這樣至死都不忘天下的聖人,於是提及其逝去的事,都會美化為他們羽化凡胎,並非逝去,而是登天當仙人去了。


    在子玄這首《登辭鶴樓》中,第二句話“一夢了道法,三世醒凡心”,也是在憧憬和讚美。言及聖人此生是做了一個夢,忘卻了所有道與法,在其中活了三世三百歲,醒來已經不再有凡俗之心了。


    到第三句“四海九州舊,六道十世真”,則是暢想聖人的境界,能夠恣意遨遊整個天下,四海九州已經找不到沒有去過的地方。在六道輪轉十世,就此求得真實,才得以成聖成仙。


    最末這一句“凡人夢中求,我自醞仙胎”,是在說這種聖人的境界,凡人隻能在夢中才能追求暢想,而他子玄則不去做夢,已經苦苦醞釀仙胎,隻待有一天能真正成聖成仙。


    這首詩中在平淡裏透出他的錚錚傲氣,不屑於與凡俗為伍,欲要此世自比聖人。


    他的抱負和誌向之高遠,在詩中盡攬無餘!


    “好狂!”


    “難怪世人提起他子玄公子,都會稱之為狂公子,看這詩就知一二了!”


    周圍一片嘩然間,這首占據巨柱十數丈高的《登辭鶴樓》轉眼消失,隨後出現在樓牆上,青芒如仙光,奪目超凡!


    它好似出鞘的劍鋒,甫一出現就破開無數詩文,以直衝九霄之勢向上飛升而去!


    十樓!


    二十樓!


    三十樓!


    它上升的速度快得驚人,連破樓層,把之前詩會眾人所做的詩都遠遠甩到身下,很快超越了長柳那首《辭鶴明》,又追平了文鬆的《千年記》。


    “三,三十一樓了!”


    “超過去了!”


    到達這樣的高度,《登辭鶴樓》的速度驟降,將將超過《千年記》所在的三十一樓,來到三十二樓時,攀升似乎變得異常艱難,慢得讓人為它焦急。不過最後,它還是勉強擠上了三十三樓,與周圍詩文交相輝映,照耀四方,彰顯自己的高貴與強大。


    眼見這一幕,眾多看客都是動容,露出極其複雜的神色。


    “它居然連《千年記》都超過去了。”


    “真有這麽好嗎?”


    “難道子玄公子的文才和心誌,得到了辭鶴樓的認同?”


    “有些不公平吧,不是我不喜歡子玄公子,隻從詩文上說,明顯是文鬆公子的《千年記》要更加大氣,怎麽可能排名還不如這首《登辭鶴樓》?”


    “我渾渾噩噩活了半輩子,才發現如此一事無成,人生在世不去求仙,豈非真成了黃粱一夢?”


    一時間,《登辭鶴樓》的排名引得眾說紛壇,說什麽的都有,有誇讚的,有質疑的,有不滿的,也有豔羨和幡然醒悟的。


    不過在大堂中,長柳和文鬆麵色微變,最終還是麵泛苦澀,強行笑著起身恭賀子玄公子。


    “恭喜子玄兄了。”


    “一首《登辭鶴樓》,最終排名也頗有意味,有連破三十三重天之意,真真是個好兆頭。”文鬆率先平靜下來,別有深意地道:“看來子玄兄,或許真有成聖登仙的希望,恭喜了。”


    子玄麵對兩人,還是起身以道揖迴應,卻依舊隻迴了淡淡兩個字,“承讓。”


    “師兄,這首《登辭鶴樓》有什麽好的?要我看就是辭鶴樓品評不公,這種自大詩文,哪能比得上師兄《千年記》來得大氣堂皇?”


    “不僅是我們覺得不公,你聽聽四周的聲音,很多人都在為師兄抱不平呢!”


    “《登辭鶴樓》哪裏比得上師兄的《千年記》?我不服!”


    文鬆和長柳的師弟師妹們卻無法平靜,個個憤憤不平,為文鬆叫屈,都覺得這結果很是不公。


    “噤聲!”


    誰想他們剛開口,就被文鬆厲聲嗬斥住了,轉頭嚴厲望向他們,“既然來參與詩會,就表示我們承認詩會的公正,否則何必來參加?”


    長柳也是皺眉,隨即認真告誡師弟師妹,“如若覺得不公,一開始就不該來,但選擇來了,就該承認結果。輸了就是輸了,咱們坦然服輸,才不會讓人更看不起,如果願賭不服輸,才叫人不齒。”


    眼見師弟師妹要麽怔怔失神,要麽神色黯然,都似霜打了的茄子,沒了之前的勁頭。文鬆和長柳互視一眼,都是苦笑,隨後文鬆沉喝道:“你們都讀了這麽多聖人書,怎麽還能拘泥於一時成敗?”


    他要把師弟師妹喝醒,可師弟師妹們還是沮喪。


    “可是兩位師兄,你們明明天資極好,還這麽刻苦,為何還是敗了?”


    “我心裏真不舒服。”


    聽他們的嘟噥,長柳忽而笑了,“世上天資好又刻苦的人,豈止我和文鬆師兄兩人?須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才是現實。今日輸了是壞事,可反過來同樣是一件好事,它可以逼我們去更加用工刻苦,逼我們下次贏迴來,不是嗎?”


    這話一出,師弟師妹們的臉色才好看起來,紛紛振作,“師兄說得對,這次輸了,下次努力贏迴來!”


    “我們永遠支持你們!”


    “勝不驕敗不餒,我們明白了!”


    聽著師弟師妹們稚嫩的宣言和鼓舞,長柳和文鬆相視間訝然失笑,終是淡去了之前的挫敗感。


    另一邊,法家的學子也齊齊望向吳素三,因為隻剩下他沒有出手,此刻也不得不出手了。然而前麵佳作連出,一首比一首排名更高,饒是他們對吳素三極有信心,此刻也難免憂心忡忡。


    “師兄……”


    聽他們猶猶豫豫想說什麽,吳素三含笑打斷,“不必說了,我都明白。”


    他就在無數人的注視中齊整衣袖,扶正了法帽,這才從容起身,提筆沾了金芒墨汁,大步走到了巨柱前,略微沉吟,已是認真落筆。


    《萬裏迢迢》


    為求道法真,拜入師門下。


    法理人世情,燭雞筆墨書。


    照見民間苦,求法為明朝。


    辭別師親故,行往靈原來。


    萬裏山河遠,誠心不苟為。


    隻問盡一世,可否換天明?


    寫到這裏,獨有樓外看不見詩文的躍疆城百姓嘈雜聲音不斷飄入,樓裏早已寂靜無聲。吳素三猶豫一陣,似有未盡之意,可最終還是歎息一聲,提了落款,朝四方拱手為禮,迴了原位。


    一些年歲尚輕的學子雖然有所感觸,卻更多疑惑,可是看到他們的師兄,子玄、文鬆、長柳和不少人都神色怔怔,忽然有些發懵。


    “不苟為?”長柳失神喃喃。


    文鬆身心齊齊微顫,“盡一世換天明?”


    “好一個法理人世情,燭雞筆墨書,寥寥十字,道盡了天下學子苦苦求學的模樣,饒是出身道家的我,竟也感同身受,素三兄的文筆真真了得。”


    子玄目綻精光,誇讚一句卻是話鋒一轉,陡然厲色,“敢問素三兄,當今人世在素三兄眼中,竟是毫無光明可言嗎?全是黑暗?需要素三兄盡此生一世苦功換天明?”


    這詩十分淺顯直白,似乎寫的是吳素三此生二十餘載的經曆。


    為求學問拜名師,洞察法與理,人、世、情,每天過著筆墨書和夜間燭火、破曉雞鳴相伴的苦讀日子。等著年歲漸長,又出世看到了無數民間疾苦,開始思索以法理來創造更好的明日。到近些天,辭別了師父、親友和故舊,遠跨萬裏山河前來靈原,誠心不願苟活一生,但求有所收獲,然後盡這一世的心血,換一個明朗乾坤。


    然而子玄抓住的地方,就是他詩中所寫,仿佛天下盡墨、沒有一處光亮的意境,立時喝問。


    麵對他的喝問,吳素三平靜道:“在我看來,即便靈原也處處有貪贓枉法之輩,魚肉鄉裏之徒,何來天明?我法家立誌為天下求太平,為國家求安泰,以法治國,有何不妥?”


    他反問如平地驚雷,句句犀利非常,讓子玄一窒。因為吳素三所言,正是法家的真諦,無數法家中人孜孜不倦所追求的理想,即便他身為道家弟子,此刻敢說一句不對,法家中人立時敢群起攻之!


    別的不說,單說學派真理之爭,沒人敢輕易挑起戰端,他子玄更沒有這個資格。一旦敢在這上麵挑錯,道家怕是不會為了他和法家開戰,隻會犧牲他平息法家之怒。


    “好,好一首法詩。”那邊見到子玄激怒,怕他衝動之下釀成大錯,文鬆趕忙開口打斷,含笑讚歎起來,“吳兄的大誌向,也更叫人欽佩。”


    長柳沉默片刻,也起身拱手,“素三兄為天下子民求天明的大誌,令某受教匪淺。”


    子玄也及時醒悟過來,閉目間努力平息羞怒,再睜眼已平靜了,也是起身為禮,淡淡道:“素三兄大誌,受教了。”


    誰都聽得出他這話並非出自真心,實則並不服氣,隨後他不等吳素三迴禮就先坐下,挑眉間似笑非笑,“那就讓我們看看,素三兄的宏圖大誌能破幾層樓吧。”


    三方之爭,不動聲色間已讓四座眾人有種驚心動魄之感,一時間竟是無一人再敢輕易出聲,寂靜得詭異。


    吳素三和子玄對望片刻,忽然笑了,“一起看看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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