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小千的印象中,自從第一次見麵以來,劉中千就一直努力保持著沉穩淡定的姿態,即便內心有所波動,也要努力掩飾自身情緒,裝出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好像個城府深厚的大人。


    可裝得再像,劉中千也終究隻是個孩子,雖說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可終歸有些孩子氣,到這時,衝昏頭腦的憤怒終於讓他的孩子氣展露無遺,也讓楊小千忍不住發笑。


    彈出糖果後,楊小千抬手做了個請君自便的手勢。


    且不說劉遠舟必定不會讓這段對話的內容泄露出去,就算這段對話傳到了網上,又能說明什麽呢?


    若以不帶偏見的旁觀者視角來看待對話內容,楊小千隻不過是提出一個為快反部隊增添有生力量的可行方案,沒有隻言片語提到過或暗示過要以這種方式增添平民覺醒者的數目,以達到爭權的目的。反倒是劉中千所說的話,聽起來沒頭沒腦,莫名其妙,還有斷章取義血口噴人之嫌。


    糖果撞在劉中千額頭,然後跌落到地上,劉中千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糖果,克製住一腳踩碎它的衝動,並抬起手腕開始操作智能手環,他竟然真想當著楊小千的麵,將這段對話上傳網絡。


    楊小千笑吟吟的看著劉中千,無動於衷。


    過了一會兒,徒勞無功的劉中千泄了氣,沮喪地垂下手臂。


    這個結果讓楊小千很滿意,他實在沒有想到劉中千會說出那一番話,但劉中千的誤解和威脅並沒有讓他感到惱怒,反而讓他感到滿意。


    劉中千能把快反部隊增員和為議會爭權這兩件看似毫不相關的事情聯係到一起,說明他不隻有一顆聰明的頭腦,還有一雙視角廣闊的眼睛和一顆冰冷無情的心髒,因為視界狹隘者看不到兩者之間的關聯,而內心光明者則不會從陰謀厚黑的角度看待這個提議。


    這樣很好,有這樣的眼力,再配合預知未來的能力,就能在矛盾產生之前預見可能出現的問題,而有這樣的思考方式,就有能力製定出防患於未然,化危險為機遇的解決方式,兩者結合,便能在權力與利益的鬥爭與交換中如魚得水。


    更有意思的是,劉中千因憤怒而甩下成熟麵具,露出真情本性時,第一反應不是充當正義使者,誓要將楊小千的“醜惡麵目”公之於眾,而是想要抓住把柄,以此作為威脅。


    代入到劉中千的立場,他已經對楊小千產生誤解,並且因此厭惡、鄙視楊小千,可他的第一反應卻是選擇威脅而不是曝光,因為揭露楊小千的“真麵目”並不會給劉中千或十九局帶來任何利益,相反,大敵當前選擇內耗,隻會讓現在的狀況變得更加糟糕,與其損害楊小千的個人聲望,不如挾為己用。


    雖說這威脅的手段不盡人意,但在楊小千看來,這個便宜侄子表現出的潛質已經足夠讓人滿意,這是個天生的政治家。


    “小劉,你很聰明,但還不夠聰明,有些時候就會自作聰明。”楊小千哈哈一笑,“我承認我有權力欲,也承認我很享受掌權的感覺,但我從來沒有濫用過自己的權力,也決不會為了爭取更多的權力而犧牲他人,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當初南都保衛戰時,我應該無視民眾安危,下令生擒釋放生物emp的巨型蜘蛛才對,大不了就用人命填,隻要抓到一隻,就是天大的戰功。”


    劉中千默然不語,又一次低下頭開始思考。


    這確實是個有力的證明,楊小千的地位因為這個“錯誤”受到了嚴重影響,以至於在尚海殲滅戰中他隻能擔任一個對魔潮快速反應部隊的總指揮,連戰前總參的軍事會議都沒有給他留下一席之位。


    當初違令時楊小千肯定就已想到會有如此後果,然而楊小千還是堅定不移地下達了全殲emp巨蛛的命令,這說明在那時楊小千仍然把戰友、同胞和民眾的安全放在軍功與權位之上。


    而早在那之前,楊小千就已嚐過權力的滋味,要說他是在最近幾個月突然轉變成一個冷血投機的政客,實在是說不通。


    想到這裏,劉中千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不該犯的錯誤,於是抬頭看向楊小千,等待後文。


    “嗯,其實你剛才的誤解不無道理,也許在某些人看來事實就是如此,所以也有必要打消這種誤解。”楊小千提起桌上專用線路的座機話筒,說道,“讓老裴進來。”


    掛了電話,楊小千對劉中千說道:“稍等,我想讓你聽一次匯報,然後你再表態。”


    片刻過後,敲門聲響起,楊小千說了聲請進,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性走了進來,他穿著多功能緊身作戰服,男士中筒靴踢踏作響,頭上長發疏到腦後紮成馬尾,頗有點浪人劍客的瀟灑豪邁。


    “介紹一下,這位是遠江獵屍人公會會長,一號堡壘最高主管,裴青弦。”楊小千指了指裴青弦,而後轉頭看向他點頭道,“老裴,說一說你的構想,做個簡單的匯報即可。”


    裴青弦眼角餘光掃過劉中千,心中暗自猜測這個小孩的身份,表麵上則當作沒看見,既然楊會長沒有介紹,那他也不必過問,服從指揮即可。


    “好的,據統計,遠江抗戰期間,一號堡壘與二號堡壘一共存有三千四百五十二次登記注冊的檔案,除去重複注冊——有少數害群之馬在違反獵屍人守則後想辦法改頭換麵,找了其他人的身份證或戶口本到二號堡壘重新注冊,當時條件有限,難買會有疏忽——還有三千三百二十份檔案,原本保留在江心島的一號堡壘,現在已經轉移到遠救會南都總部。”


    裴青弦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楊小千身前的桌案上,既不直視楊小千,也不偷偷打量劉中千,安安分分地做著匯報工作。


    “換句話說,遠江抗戰期間至少出現過三千三百二十位獵屍人,之所以說至少,是因為檔案難免有遺漏,而且有些獵屍人並沒有到公會登記注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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