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問題。”


    楊小千醞釀片刻,正待開口,卻被劉遠舟打斷:“你已經問過最後一個問題了,你的原話是‘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


    楊小千愣了下,伸手在臉頰上抹了一把,厚著臉皮道:“我反悔了,我還要問……我今天就是問你十萬個為什麽你都得答,答不出來我就動手,嗯?”


    明知威脅不到劉遠舟,可楊小千心態的失常讓他樂於如此。


    劉遠舟不說話,楊小千便當作這是默認,問道:“為什麽要把這些事告訴我?”


    冷靜下來思考,楊小千才突然意識到劉遠舟沒有任何義務或理由將這一切告知自己,如今兩人之間的差距猶如鴻溝天塹,不可跨越,早就不是當年背靠著背並肩作戰的戰友,也不是相互利用的盟友——至少楊小千看不出自己還有任何值得被劉遠舟利用的地方,劉遠舟達成自身目的所需要的一切條件都已滿足,無需任何來自覺醒者的助力。


    那麽為什麽要特意邀請自己來到零一基地,將這一切計劃托盤而出呢?為了說服自己下令撤軍?這不合理,既然中央對此知情,隻需要文首長一紙調令就能讓這場劍拔弩張的大戰瞬間煙消雲散。


    年少驟登高位其實不像大多數人想的那樣輕鬆快意,在過於年輕的年紀執掌大權並承受巨大壓力,通常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麽極度膨脹,隨後因瘋狂而走向滅亡,要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時刻提醒自己擦亮雙眼,在看清他人的同時注意看清自己。楊小千是後者,因此他對自己一直保持清晰的定位,很清楚自身權柄的極限在哪裏。


    在南都保衛戰中,楊小千之所以能調兵遣將,統領局部戰爭,那是因為文首長認為楊小千具備豐富的超能戰鬥指揮經驗,又有遠救會創始人和覺醒者議會議鞭這雙重特殊身份,所以力排眾議給出首肯。


    如果沒有中央的允許,楊小千想調動部隊進入其他國家進行特種作戰,絕無可能。雖說楊小千在遠江對屍戰爭中成為了遠江人心中一個逐漸神化的符號,但楊小千本人並沒有強化這個符號的意圖,遠救會前任會長的命令與國家首長的命令,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或許少數覺醒者和遠救會成員會心甘情願為楊小千舉起反旗,但大部分人都不會因楊小千的一意孤行而選擇違抗主(和諧)席令,大部隊撤了,楊小千也不可能瘋狂到執意讓死忠於自己的“少數人”去送死。


    所以,如果劉遠舟與白達成協議需要撤軍,隻需要中央發話即可,或許中央決策層在針對變異體的問題上並未達成一致,所以才有了外交部那一通嚴厲強硬的發言,但現在零一已經問世,人工智能的研發已經成功,作為國家領導人,隻會從大局出發,不會像楊小千這樣代入個人恩怨,意氣用事。


    那麽,劉遠舟目的何在?顯擺?證明自己並非無所作為?他沒那麽無聊。


    “哎。”


    “嗯?”楊小千下意識地看向兩旁,一片漆黑,這聲歎息確實由劉遠舟發出。


    “這是白的條件。”這時冰冷的聲音開始帶有人味兒,讓楊小千迴想起上次來零一基地時見到的那個滿麵笑顏的劉遠舟,“之所以會答應,是因為中千預知未來的能力有很多限製,而我的能力以演算為基礎,真正的全知全能從不存在。”


    “什麽意思?”


    “舉個簡單的例子,你對我講一個幽默故事,隻講出開頭的設定,我就已經演算出絕大部分可能,在你講故事的過程中根據故事的走向我會不斷修正所有推演並得出最有可能的結果,所以,在你講完故事之前,我已經看到了故事可能存在的各種結局,能讓人們捧腹大笑的笑點並不能引起我任何情緒,但是這個故事講出來是什麽結局,從根本上來講,由你決定。明白了嗎?”


    這實在不能算是個簡單的例子,楊小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再說得具體一點。”


    “放在現實世界的推演中,我能推演出某一事件的可能結果,並通過其他事件的作用影響這一事件的走向,量變引起質變,隻要推演能力足夠強,就能做出全知的假象,但事實上並非如此。現在,我是聽故事的人,而白則是那個講故事的人,他提出某些條件,我應該答應。”


    “應該,而不是必須?”楊小千捉摸著劉遠舟的用詞。


    “是的,白可能做出的所有選擇,我都進行過推演,針對不同的情況也有不同的預案,所以在外人眼中看來,自始至終所有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然而在我看來,事件的走向是一條由無數岔道組成的網絡,其中隻有一條通往完美,要走這條線路,就要答應白的某些條件。你要知道,白是一個瘋狂且玩世不恭的個體,未必不會在最後一刻改寫故事結局……我需要這個完美結局。所以,對不起。”


    “對不起?”


    “嗯,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


    劉遠舟誠懇的道歉讓楊小千怛然失色。


    “白提出這個條件,要讓你對此知情,要讓你親自下令撤軍。”


    “他的目的呢?”


    “他馬上就要死了,但他不願讓你就此解脫,所以他要這樣做。他要讓你永遠記住他,讓你知道你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在他眼中隻是一個笑話,讓你心灰意冷,崩潰頹廢。假如你堅強地挺過了這一關,繼續負重前行,那就讓你承擔你不應承擔的責任,讓你親手給聖族留下火種,讓你永受折磨,無法逃脫。五十年後,一百年後,迴想起當年的血債,你仍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後悔。”


    楊小千抬手捧著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近乎呻吟地輕哼道:“媽的,我哪兒惹著他了?”


    原本是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在他頭上開了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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