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沉默成了主旋律,城內能聽到的聲音大多是各部工作人員在傳達指令。


    其中不斷發出唿喊聲的,是遠救會的工作人員,他們正在疏通道路,安排撤離。最早進入撤離路線的大多是老人孩子,他們身上都背著行囊,裏麵裝著自身家當,大多是些幹糧和涼水。


    從蔡觀等人繞路撤迴的方向,數百輛改裝車輛靜候已久,第一批撤離的人們用最快的速度奔赴車隊,排好隊列一一上車。小孩摔倒了不敢哭,老人疲累了不敢停。盡管總指和遠救會的宣傳部門再三強調這隻是依上級命令行事,並非戰敗逃離。但在大多數人想來,如果前線依舊穩固,他們有什麽理由離開新遠江?


    當然,即便是認為城池將破,依舊有不少人選擇留下,其中以青壯年居多,而這些不願逃離,下定決心與新遠江共存亡的人,不分男女,都被聚集在各處開闊地帶上,接受總指工作人員派發的武器。


    總指並沒有打算將這些未經訓練的居民們帶上戰場,做抵擋屍潮的炮灰。之所以分發武器,是希望他們在撤離或突圍時能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就算到了最壞的情況,至少也能舉起槍朝自己頭上來一發光榮彈。


    “唉。”喬山關上窗,把柔和的目光投向狹小房間裏三位女性,戀戀不舍。


    三十多歲的那位少婦,是喬山現在的妻子,而其他兩個十歲上下的小女孩則是喬山收養的孤兒,這是喬山在江心島重新組成的新家庭。


    這個家庭給了喬山愛情和親情,災難可以剝奪溫柔的情感,卻不能阻止人類天性對這兩種感情的向往,在江心島進入重建階段,生活逐漸穩定後,孤身一人的喬山遇見了現在的妻子,兩個人在這種環境下看對了眼,後麵會發生什麽可想而知。


    以前喬山倒是沒有想過,自己到了四十多歲的年紀還會來一次閃婚,不過現在這時日,誰在乎那些呢?與妻子成婚後,兩人都想要個孩子,但又不敢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這樣的世界裏,最終決定收養孤兒,於是喬山就托人找關係,辦好手續收養了兩名失去了父母的女孩。


    相處的時日雖不多,但喬山卻發覺自己真真正正愛上了這一家四口的感覺,過往的傳統觀念不再重要,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沒關係,一樣可以當成親生的去對待,因為現在她們已經成了喬山活下去的動力。


    從江心島撤離後,失去了零點酒吧老板的身份,喬山隻能做一個無業遊民,好在以前在零點酒吧攢下了不少人脈和積蓄,在新遠江一時半會兒倒也吃得開,不用去住貧民窟,反倒可以擁有大把時間陪伴家人,享受溫情。


    吃的用的雖沒以前那麽好,可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喝點不放糖的稀飯,那也是甜的。


    但好景不長,這夢幻似的生活到底還是個假象,就像個肥皂泡,看著色彩斑斕,沒過多久就支離破碎。


    不能說這場戰爭來的太突然,在此之前,遠救會的誓師大會上,大家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戰,隻是誰也不曾料到,變異體會有這樣的手段。誰能想到,英明神武的劉司令和楊會長也會陷入困境呢?


    “唉,你們也走吧,我給遠救會的幾個老熟人打句招唿,給你們安排一下,現在走應該還來得及。”喬山又歎了一聲,說話的同時偏過頭去,不敢看妻子的臉。


    “你不走,我不走。要死死一起,變異體有什麽好怕的。”妻子的迴複如此決然,真讓人難以想象以前她曾是一個會被老鼠蟑螂嚇哭的柔弱女子。


    “那瑩瑩,玥玥怎麽辦!”喬山忍不住加重了語氣,打心底裏說,他聽到妻子的迴複很欣慰,甚至有片刻的動搖,自私地希望她真能留下陪自己到最後一刻,而不是讓自己以一個孤家寡人的姿態離開人世,但他不能這麽自私,他還有兩個女兒,他不能讓她們孤苦伶仃。


    “她倆已經做過一次孤兒,難道你還要再讓她們同時失去父母麽!”喬山盯著地板,咬牙切齒的不知道是在訓斥妻子,還是在訓斥自己內心自私的想法。


    “那我呢?”妻子突然歇斯底裏地喊出聲,“我已經做過一次寡婦了,難道你還要再讓我失去一次愛人嗎!”


    這句話就像一支強弩,釘在喬山心上,讓他臉色發白,嘴唇暡動。


    “我能怎麽辦,那我能怎麽辦!就算是為了瑩瑩玥玥,我求求你,不要再耗在這了,趕緊走吧!”喬山一把推開麵前的桌子,把上麵的茶杯飯碗打的稀碎,嚇得兩個小女孩撅起小嘴,委屈至極,小臉皺著,好似隨時可能哭出來的樣子。


    但她們還是沒流眼淚,末世裏的生活教會了她們如何堅強,她們已不是溫室裏的花朵,已不再像外界的同齡人一般脆弱嬌嫩。


    “爸爸,為什麽不能跟我們一起走呢?”性格外向,機靈懂事的瑩瑩走到喬山身旁,拉著喬山的袖子,輕輕地晃動著,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目光中滿是懇求。


    喬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澀笑容,伸手碰了碰瑩瑩的臉頰,觸感有些粗糙,那是艱難的生活為她留下的痕跡。


    “寶貝,小寶貝,老婆。”喬山一一喊出對妻子和女兒的稱唿,無比鄭重地說道,“別人都在為我們浴血奮戰,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啊。”


    說完,喬山下了決斷,他知道自己已經有些動搖,再猶豫下去他可能會做出讓他後悔終生的決定,於是站起身,果斷地往門外走,外麵有一處武器分發點正在發放武器。


    任憑身後妻子如何叫罵哭喊,喬山頭也不迴,他提前給遠救會裏的熟人打過招唿,一會兒就有工作人員過來安排他的妻女撤離,就算她們不肯,也會被強製撤離。


    接過總指戰士遞到手裏的步槍,喬山仿佛接過了一座沉甸甸的山脈,而他卻挺直了脊梁,扛住了這壓力。


    這一刻喬山感覺自己很偉大,就像楊會長和劉司令一樣偉大。無窮無盡的活力從日漸老邁的身體裏湧出來,二十年前那個從孤兒院裏走出,提一把西瓜刀砍出一條生路的喬三爺,又迴來了。


    “我喬三,迴來了。”喬山咧著嘴,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忽然感到臉上有些濕潤,喬山伸手摸了把臉,為自己竟然會流眼淚而感到慚愧。


    但緊接著,臉頰又濕了。


    喬山愣住了,他抬起頭,往天上望去,一滴雨花正好飄進他的眼裏。


    下雨了?


    嗚——


    嗚————


    時隔二百日夜,防空警報再次於遠江境內拉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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